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孔子家语》
我十八岁那年的11月20日上午,我正在县高中的一间教室里上课;班主任曹老师急匆匆把我叫到教室外面。他说:你家人打电话到学校,说你母亲病重;你不用请假了,赶快回家吧。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母亲5年前就已经开始出现中风,还患了半身不遂、高血压、冠心病等疾病;病情一时重一时轻,反复多次了。一个多月前的国庆节,学校放假。我从镇上的长途汽车站下车,走了二十里的山路回家。翻过村北的最后一座大山下来,转过山口,就看到父亲正在田里收割水稻,而母亲就陪在田头和他聊天。母亲看到我,笑着说:我想学校放假,你就会回来的。她还拿出前几天中秋节特意留下来的半块月饼,说我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块月饼。过完国庆节我要回学校,母亲向我告别时,气色还是不错的。
匆匆吃完午饭,我从学校赶到汽车站,发现县城通往我们那个镇子的长途汽车停运了;因为那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前几天连续大雪纷飞,地上积雪超过二尺。幸好,县城位于信阳到南阳的国道中间,而国道上过路的客车很多;我可以在中途的新集镇下车,然后走另外一条更远、更艰难的山路回家。这条山路,我之前只走过一次。那是一年前的国庆节,我放完假回学校时,山洪导致县城通往镇子的客车停运;大哥用自行车托着一大袋米,翻山越龄趟过几条河,最后把我送上一辆去县城的客车。
天无绝人之路。等我登上一辆客车,发现邻居村的一位陈姓大哥也在车上。他在县城打工,刚好也要回家。我们一起从新集镇下车,他带着我走过几十里被厚厚白雪覆盖的白山黑水;我们一路边走边聊些闲话,而我心里有了一些近乡情更怯的不安情绪。等我们翻过村北的最后一座大山下来,转过山口,看到远处白茫茫的叶庄时,我们听到村子里传来鞭炮的声音。
陈大哥说:哎呀,有人去世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母亲永远离开我了!
事后才知道,母亲是前一天晚上去世的。她躺在床上和父亲以及大姐聊天,聊着聊着,大姐发现她不再接话茬,才知道她已经安详地走了;大姐送给她的一个橘子还没有吃完。四姐夫到镇上,费了很多力气才用电话联系到县高中。
我进了大门,发现屋里院里全是人。二姐一把拉着我交代我说:舅舅已经来了;你见了他,要跪下陪礼。我到了院子,迎面看见二舅,扑通就要跪下。二舅把我搀起,让我赶快去客厅见母亲。
母亲静静地躺着客厅地上的一个床铺上。我跪在她冰冷的身体边,泪如雨下。
母亲是湖北随州人,生于民国27年;外祖父家是地主,母亲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母亲去世时,享年仅55岁。
当天晚上,二舅安排我们按照湖北的风俗给母亲守灵。他从湖北省请来了一个唱孝歌的班子,和我们一起陪母亲在家里的最后一夜。孝歌班子每唱一段,我和哥哥姐姐们要围着母亲的棺木走上几圈。孝歌的调子和故事,都极其悲伤。那头晚上,我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我们送母亲出殡。队伍里少了两个重要人物:大哥远在天津,无法赶回;二嫂几天前刚生了一个大胖孩子,是母亲的第二个孙子。
九个月后,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时,村里看热闹的人把我家都挤满了。隔壁的堂叔对我说:要是你母亲还在,不知道她会有多高兴啊!
1999年春节,当时还是我女朋友的太太第一次到我家。她想知道母亲的模样,可是我们家里居然找不到一张母亲生前的照片。
2003年母亲去世十周年时,姐姐哥哥们出资在母亲墓前立了一个巨大的墓碑;上面刻了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以及家人的姓名,密密麻麻几十人。三姐还在母亲墓前种下一棵柏树。
2018年我带家人回老家看望父亲;他那时患有严重的痴呆症,已经叫不出我的名字了。我带三个孩子到母亲的墓前看了看。孩子们连自己祖母的照片都没有见过,所以也说不上和祖母有什么深厚感情。
2019年父亲仙逝时,我跑回老家参加葬礼。我还是从县城搭了一个客车到新集镇下车,四姐、五姐和五姐夫在那里接上我,坐着姐夫的汽车回老家。当天,母亲娘家的亲戚到了,有姨妈、舅舅们、姨妈和舅舅家的一大群表兄弟姐妹们。我和姐姐们带着他们又去母亲的墓前祭奠了一下。母亲墓前当年姐姐种下的柏数,已经高数丈了。
父亲就葬在母亲身边,和她永远相伴。
今年11月9日,我突然想起母亲已经走了三十年了。我在微信里,抱着渺茫的希望,询问大舅家的表哥是否留有母亲的照片。几十分钟后,他发来了两张照片,说是表姐用手机翻拍的老照片;而那些照片是当年母亲回娘家时拍摄的。一张是祖母家的全家福,母亲带着大哥的孩子,也就是她的长孙;这一张照片我家曾经也留有一份,后来不知何故搞丢了。另外一张是四个女人的合影,里面有母亲、姨妈、大舅家的两个表姐。那年,母亲50岁。
我欣喜若狂,把照片分享到家族的微信群。姐姐们都说没有见过这些照片;这也是我们能够找到的母亲仅有的照片。
我把太太和三个孩子叫过来看母亲的照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我母亲,都非常兴奋,虽然只是在一个电脑屏幕上。
太太说:以前总觉得你长得像你父亲,现在看,你还是更像你母亲!
第二天,我噙着泪水写下了上面这些文字。
谢谢分享。你也是湖北随州人?
哇!谢谢分享!你那时,肯定非常伤心!
谢谢来访!的确,我父母那代人经历的苦难太多了。
说起来我们是校友,我比你早几年进校。我妈在你写文章悼念你母亲那天仙逝,11月10日晚9点45分我去妈妈房间和她聊了会。她10点上床,根据我在她房间装的摄像头,10点20分她还在调整睡姿,10点57分吐了最后一口气,她走的很安详平静。前两个星期,我完全不能接受妈妈已经离去的事实,每天晚上必须吃安眠药才能入睡。过了一个月,才慢慢走出来,想想自己还是很幸运,12年妈妈第一次来美,之后基本上是国内和美国各住半年。19年9月回美后,她身体就每况愈下,20年5月开始洗肾,加上绵绵不绝的疫情,就一直无法回国。这四年多,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照顾妈妈起居已经成了我每日生活不可缺少的内容。她突然撒手人寰,我感觉我的世界也随之倒塌。丧母之痛,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验到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对不起居士,你对母亲的回忆触动了我一直埋在心里不愿去想的深深的痛。你是年少失母,虽然有父亲和兄长姐姐,母爱是很难由别人代替的。所以我理解你的心痛和没能让妈妈享享你的福的遗憾。我经常会觉得我母亲可能会在另一个空间看着保佑我们。相信你的母亲也在看着保佑你们,为你们现在的幸福高兴。
禾儿啊,我曾经是有了孩子以后还可以和妈妈撒娇的人。 我非常非常羡慕那些妈妈还健在的人。你们非常幸福非常幸运,要好好珍惜啊,多多地和妈妈相处相亲相爱!!
母亲走得很安详,没受罪,这是你值得安慰的事情。
写不下去了,只能和你一起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