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2):人奴役人
蒋闻铭
动物求生存,越是处在生物链的高处,越是艰难。水草遍地都是,牛羊吃草,今天在这里,明天到那儿,容易。老虎狮子要生存,必须吃牛羊。 但是牛羊不是到处有,要去找;好不容易找着了,他们能跑,还跑得贼快,要用全力才能追上。老虎狮子弄口吃的,真实不容易。但是没吃的,就活不下去,所以不管有多难,都必须不停地找,玩命地追。
万物霜天的生存竞争,同种的个体谋求合作,形成有一定规模的群体,起初自然是因为群聚合作,有一加一大于二的优势。一只狼碰到一只老虎,没有生还的机会,但是一群狼对一只老虎,结果就不好说。 一只老虎扑向羊群牛群,和几只老虎前后包抄,效果没法比。
不过动物群聚协作, 有一个巨大的障碍,这就是个体极端利己的行为法则。大家一起做事,如果人人自私自利,都指望别人辛苦劳作,自己偷懒得便宜,事情肯定就做不好做不成。
无论是人是老虎狮子,个体在独自面对挑战的时候,会尽全力迎接挑战。偷懒不尽全力,就死得快了。但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两人一起面对挑战的时候,个人就有了自私自利的算计。结果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事,两人一起反倒解决不了。处在生物链底层吃草的动物,群聚没有谁偷懒谁坐享其成这样的问题。一只羊,只要有水草丰盛的环境,和其他羊发生利益冲突的可能不大。两性群聚共处,雌雄交配,省去了满世界找寻异性的麻烦危险。当然群聚目标大,也不是没有坏处,但是总体上,利远大于弊。
食肉类动物不一样。群聚协作,就有了个体偷懒不出全力这样的问题。两个和尚,都指望别人挑水,自己不劳而获。但是都不挑,没水喝也不行,所以就抬水。聚三为群。三个和尚该如何协调妥协,是人类智慧都无法轻易解答的难题。所以三个和尚没水吃。三个没水吃的和尚,结局自然是散伙。
不幸自私为我,是自然法则,是动物世界能够井然有序的根本。所以群聚协作的这个障碍,除不掉也除不得。不过除不掉,不等于越不过。要越过这道障碍,一种办法是个体自我约束妥协。护卫亲子的责任,赋予了个体超越自身的共同利益。 这样的两个异性,要达成类似抬水的合作不难。不单是人类,动物世界,老虎狮子,都有这样的合作。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小型群体合作,难度大一些。但是血缘关系是亲子关系的自然延伸,大家做些不大不小的妥协,合作共存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的小型群体,是人类社会形成的第一步。
通过这样的群聚协作,人类于是有了整合语音和思维的机会。语音和思维整合生出来的力量,神都怕。结果就有了农业畜牧业,人类完成了从被动觅食,到主动向大自然索取生存物资的革命。
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安全的居所,就有了人口的快速增长。人口增长,反过来挤压了人类的生存空间。以前人不多,找个避风遮雨的地方安身,相对容易。种吃的,也有不少旱涝保收的地界。人多了,好地方相对少了,大家就来争来抢。小群体内部,以前吃的不够填饱肚子,血缘近亲合作,大家同意分一分,都别把谁饿死,没问题。现在吃的东西,不单是数量,花样也多了,于是就有了谁多谁少的问题。不由自主,大家都本能地被卷进了个人利益的争斗之中。 自己的命当然要紧,但是别人的命,一旦利益相关,就没什么要紧。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想要,简单直接的办法,是杀人越货。这个是本能,是根植在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法则之中的人性的邪恶。于是个人与个人之间,小群体与小群体之间,我抢你你杀我,弱肉强食,血腥残酷。
在杀人越货的丛林世界里,有人居然发明了一种全新的自我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发明这种方案的人,意识到了人的劳动,有剩余价值。什么意思呢?就是人劳动的产出,除了维持自身的生存繁衍,可以有剩余。比方说一个人种地,一年下来收获的粮食,除了自己吃,饿不死,会有些余粮。既然人的劳动有剩余价值,杀人越货,就可惜了。聪明的办法,是用武力去胁迫奴役他人,长期占有他们的劳动。人类社会开始的时候,是母系社会,所以想出这种办法来的,大概率是女人。但是渐渐地,女人打不过男人,男人就当家做主了。
这一种新方案,开启了规模越来越大,一群人用武力征服另一群人的战争。这种征服性质的战争,无比的野蛮血腥。在部落征服部落的战争中,整合被征服的部落,第一步通常是杀光这个部落的全部成年男性。回到上面三个和尚的问题。这种新思维提供的解决办案,是一个和尚以杀害另一个和尚为手段去胁迫第三个和尚为自己挑水。
成吉思汗,就是从一个这样的世界里杀出来的。他妈是他爸抢来的,他的名字叫铁木真,是因为他出生的那天,他爸杀了一个叫铁木真的对头。他刚过十岁,就杀了同父异母的兄长,少年时期,在草原上颠沛流离,躲避仇人的追杀。到了成年,自己的老婆,也被别人抢走了。他是好男子,真性情,费了不少力气,才又把老婆抢了回来。不过这么一折腾,大儿子术赤是不是他的种,就成了悬案。要传位给老大,老二察合台说哥哥是野种,坚决不服。不服,大汗的位置老二也就不能坐,所以最后传给了老三窝阔台。 他是一代天骄,无师自通的超天才的政治家,军事家。一路上杀义父王罕,杀义弟扎木合,整合统一了原来是一盘散沙的蒙古社会。接下来,他和他的儿孙们就带着蒙古人杀向了全世界,一直杀到维也纳,杀到基普,杀到巴格达,杀到西湖杭州。
《资本论》里有名的一句话,是资本的每一只毛孔里,都浸透着劳工阶级的血泪。这话本身没毛病,但是单着讲,是误导读者。马克思没有讲的,是资本主义兴起前的人类文明,每一只毛孔里浸透的,远不止是劳动大众的血泪,而是他们的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什么人是英雄?能杀人的,是英雄,杀人如麻,就成了大英雄。荷马史诗里的英雄,都是杀人如麻的魔头。秦皇汉武,成吉思汗彪炳史册的功业,都是用无数鲜活的生命垒成的。
但是野蛮血腥归野蛮血腥,这种新方案的实施,将互不统属,相互争斗不休的小群体,整合成了有系统分工合作的人类社会。渐渐地,通过战争和征服,人类形成了具有强烈的胁迫色彩,在极不公平的劳动分配原则指导之下的分工合作。
奴役就是强迫劳动。有分工合作的人类社会,一小部分人拿着刀,逼迫大多数人从事生产劳动。结果,人类生存物资的产出,从数量到质量,都有了空前的提升。人类文明的诞生,人征服人奴役人,野蛮血腥,极不公平,但是是革命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