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鲜活的美丽是保存不住的
五年前的2020年春天,新冠开始肆虐全世界。春秋之交,美国已数十万人死亡,全国停摆,我们公司也开始在家上班。我的工作轻车熟路,花不了多少时间。出去摄影吧,有点儿“政治不正确”。我太太因工作性质的缘故,大部分时间是冒着危险去上班的。我若吃香的喝辣的去游山玩水,不太合适。
最好的方式,是在家里来点儿什么新“生长点”,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 — 培育仙人掌。我从小受家父的影响,比较喜欢植物,家里也养着几盆。新冠前有一次,父母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一个小视频,是关于各种仙人掌和它们千姿百态的花卉。母亲留言:“真想不到仙人掌居然能开出这么漂亮的花朵!”
于是,我决定自己去试一试。我没有理论、没有经验、没有同道的指点,但我愿意学习。很快我知道我想要什么:1、我喜欢“真正的”带刺的仙人掌,不是那种叶子肥厚的多肉植物;2、除花之外,我喜欢在色泽和形状上的一些美丽的变种,这些特征不会凋谢,可以始终观赏;3、有些发烧友热衷收集名贵品种,这不是我的本意,但也不拒绝。
为什么喜欢仙人掌呢?这个说不清楚。若硬要我说,那就是:它们很 cool !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建立起了自己的仙人掌小花园。有色彩斑斓的Gymnocalycium friedrichii 和 Astrophytum myriostigma 变种,有白头老翁一般的Astrophytum myriostigma,有开粉、白小花朵的Mammillaria albicoma,有硕大而美观的Echinocereus Dasyacanthus, Echinocactus Grusonii,Pachycereus Pringlei 和 Echinocactus Grusonii,还包括一些比较名贵的品种如Uebelmannia pectinifera ,Copiapoa hypogaea ,Strombocactus disciformis ,Ariocarpus retusus , Leuchtenbergia principis ,Myrtillocalycium Polyp Chimara,Pelecyphora aselliformis, Tephrocactus Geometricus 等等。那些日子,我真是为此花了不少的时间、精力和金钱的。下面这张照片摄于2022年冬天,仙人掌大多无法在室外过冬,因此搬到室内来。仙人掌是非常需要光照的,所以我有几个人造光源近距离对着它们。是很像那么回事的“小花园”(当然冬天无花)。
虽然附近的植物商店和Home Depot有一些仙人掌出售,但多是一些“大路货”,真正好的或非“批量生产”的品种,还是要通过其他途径获得。如今有互联网,购买仙人掌可以像买艺术品一样,看好了某一个体,选定后告诉卖家,然后邮寄。除来自于美国外,我的仙人掌还购于中国、意大利、乌克兰、泰国、波兰等多个国家。仙人掌可以忍受无水、无光的环境长达两个月之久。当然,这样的仙人掌到手以后已经很弱,如何让它们恢复生机也是有讲究的。
在养育和欣赏仙人掌的同时,我也通过网文和书籍学习。我获得的重要的知识之一是 — 带刺的耐旱植物并非都是仙人掌(cactus)。仙人掌科(Cactaceae)2500多种全部是美洲(南北美)原生种。仙人掌的刺是由叶片退化而成,生在特化的“刺座”(areole)上。而在非洲和亚洲等地的荒漠上也有一些带刺的耐旱植物。由于趋同进化的原因,它们中的一些很像仙人掌,但它们与真正的仙人掌其实亲缘关系较远。这些“类仙人掌”中的一些我挺喜欢,也收集来养育。
我很快就发现,活的生物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嫁接的色彩斑斓的仙人掌是不易长时间(超过一年)保持的,最好是自己学会嫁接,这样总有美观的植株。我看了几个youtube录像,自己实践了几次。开始成功率很低,后来逐渐摸到了窍门,成功率可以在80%以上。
然而,不经意之间,灾变发生了。
大约是2023年夏天,我注意到一些仙人掌上出现一些白色的斑点,它们很快变得密集(不同品种严重程度不同),呈白粉粉状。我去查了一下,像是真菌性引起的白粉病。我喷了杀真菌剂,无效。再喷杀昆虫剂,似乎还是无效。当我最后弄明白问题的原因是mealybug(学名Pseudococcus,中文叫粉蚧虫),一切为时已晚。这种几乎不动的小昆虫很像棉絮,身上有蜡质保护,杀虫剂不易清除。
几个月之内,如王朝崩溃,我的收集中一大半死去。剩下的又有一半留下累累伤疤,只有少数有抗性者(大多是前面所说的非仙人掌类)安然无恙。这些幸存者依然在被我养育着,但那美丽的“花园”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不再有那样的心力去重建一座。
唉,回忆一下当年的盛况吧 —
我在整理过去的照片时,心情一般是带着喜悦的,不论是鸟片还是微距,或是旅游照。但看着上面这些照片,我的心情却很沉郁。这些花朵不是马路边的野花,不是植物园里的花卉。而且我面临的,不是花朵的凋谢,而是整个植株的一个个凋零。看着这些照片,居然有许多死亡的影子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比如那盆Echinocereus rigidissimus(上面最后一张照片),在已经病得不成样子的时候,在死之前居然又绽放了一次(不是照片上这朵)。我当时久久凝视着那朵勉强开放、但营养缺乏的花,不能再拍什么照片。我只让我的镜头对着蓬勃的生机。
由物及人,我有点儿莫名其妙地联想到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匆匆》。他问:“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先生一定弄错了:去的燕子,未逃过苍鹰的利爪,再来的是新的一对;杨柳再青的时候,去年随风而去的枯叶早已不知何处;桃花再开的时候,昨日的花瓣已经零落成泥。您毕竟是幸运的,可以经历好多个春天,即便盛年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