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桐茂典的股份
之后又过了数日,马吉樟随着慈禧和光绪帝返京去了,马府重归平静之中。此时早已出了马母七七之日,官兵一走,马青霞便道别几位兄长,返回开封耀德府。
这会儿婉儿的肚子已颇为明显,马青霞便开始随着她学习孕妇的各种仪态,出门也必先怀藏枕头,高高垫起,以使外人不致看出破绽。如此小心谨慎了数月,终于到了婉儿临盆之日,那婉儿倒也争气,竟一下生出对龙凤胎来,举家一片欢喜。等婉儿清醒过来,马青霞抱过两个小婴儿给她观瞧,说道:“姐,这孩子还真像耀德呢。”
婉儿笑道:“俗话说,外甥像舅舅,那差不了。”
马青霞怜惜地望着婴儿,道:“这也是耀德在天之灵保佑的结果。”
婉儿也道:“是呀,要是只生一个,还不知道咋说呢。回去办丧事儿的时候,也没想着瞒人,兴许吐的时候被人瞅见过。虽说回开封以后一直没敢出院,可也保不齐漏出风去。现在多好,啥也不怕了。”
旁边雷沛山却不无遗憾地说道:“唉,要是俩都是儿子就更好了……”
婉儿嗔道:“看你说的!我这本事已经不小了!”
马青霞忙道:“姐为了我,可是受了不少罪。我……”心中激动,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婉儿笑道:“咋又说这见外的话?这就是你儿子!”
马青霞把那男婴单独抱起来,轻轻拍打着。那婴儿倒也不哭闹,紧紧偎在马青霞怀里,沉沉睡着。婉儿看着笑道:“你看这孩子多仁义,跟你有缘份。弟妹,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马青霞道:“我想过了,这名儿还得回去让娘起。我倒是想了个小名儿,他是伏天生的,就叫伏儿吧。”
“伏儿?嗯,挺顺嘴,听着也有福,大名等回去让娘起。不光是这,回去的时候,动静得大,满月、百日都得好好操办。要让刘家那些人都知道,耀德家有后人!”
马青霞带着伏儿返回尉氏刘家,刘杨氏只道是马青霞亲生,耀德留下来的遗腹子,喜得一见了便老泪横流,抱着再不肯放手。马青霞又谎称自己怀孩子时生了气,奶水没有下来,所以只能让二哥马吉樟从北京寄来了许多洋人做的奶粉,冲给孩子食用。刘杨氏看着一罐罐的白面面瞠目结舌,倒也不疑有他。
自马青霞搬去开封后,四大爷刘鸿章和花婶便搬来刘府居住,一来帮着照看院子,二来也能陪刘杨氏说话解闷。这天刘杨氏便来找刘鸿章商议,说老天总算待耀德不薄,给这一枝儿留了后,自己打算做些事儿还愿。
刘鸿章也觉得有理,便问道:“那你想咋整?”
刘杨氏琢磨着道:“先前遇下喜事儿,不是摆粥棚施粥就是庙里布施,这次是耀德添丁,咱刘家又开枝散叶了,我琢磨着修修咱刘家祠堂,你看那祠堂破的……”
刘鸿章忙道:“哎,六弟妹,你可别。上次耀德娶亲的时候不也给过修祠堂的钱吗?可结果咋的,还不是让刘树德给贪了。”
“我心里也膈应这个,可添丁的事儿我觉着是咱刘家祠堂有福气儿,还记着保佑耀德这一枝儿开枝散叶,我得感谢刘家老祖宗。还有就是……”刘杨氏犹豫着道,“四哥,我想花点钱给耀德媳妇和孩子铺条后路,好让族上的人善待他们娘俩。”
刘鸿章听得点了点头,“要是这么着,四哥就给你当监工,老三他甭想贪去一个大子儿!”
刘杨氏笑道:“我正是这意思。可老三是族长,这事儿绕不开他。”
刘鸿章哼了一声,道:“我去说。这是族上的大好事儿,他不能说半个不字儿。”
有人出钱翻修祠堂,刘树德作为族长自然无法反对,转日刘氏族人便齐聚敦睦堂前,向先人祷告此事。门外放罢一通鞭炮,刘树德便当先上香行礼,高声道:“尉氏刘家列祖列宗在上,后人子弟今日开始整修祠堂,多有惊扰。还望鉴谅并继续保佑刘氏后人枝繁叶茂,兴旺发达!”
众族人也随着一起磕头行礼,起身后,刘鸿章却突然开口道:“列祖列宗啊,今儿个修整祠堂,是第八代老六刘鸿基的媳妇儿刘杨氏和第九代老十一刘耀德的媳妇儿刘青霞出钱,请你们多多护佑这一门孤儿寡母,别再受人欺负啊!”
刘树德等人心中有鬼的,闻听这话都变了脸色,但在祠堂之前又不好发作,便只能在腹中暗暗咒骂。刘树德皱着眉又道:“好了,现在请允许我们恭请刘氏镇族之宝、乾隆爷御赐宝砚下山!”
刘泰义从小辈儿里站出来,沿梯子爬到高处,从那牌位上方的墙洞里取下一只木盒来,交给刘树德。刘树德打开木盒,又将里面一层层的黄色缎布揭开,然后将那方古砚取出,摆到前面供桌上,众族人再次下跪膜拜。刘树德待众人起身,便上前又将那古砚放回木盒锁好,然后说道:“整个期间这镇族之宝不便留在祠堂内,可暂时送到我家妥为保管,待祠堂修好后再请回来安放。”
话音刚落,刘鸿章便大声道:“那不行!你看管,我信不过!”
刘秉德在旁大叫道:“你是啥意思?那请到你家去看管?我还信不过呢!”
刘鸿章道:“这镇族之宝自打从京城迎请回来以后,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到刘氏祠堂,要看管也需在这祠堂内看管。”
刘树德不满地说道:“这祠堂里乱哄哄的,哪里有处看管?”
刘鸿章大声道:“暂时安放在门房里,我来看管!”
刘树德阴笑道:“四大爷,你可要知道这御赐的古砚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要是有个闪失……”
刘鸿章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有个闪失,砍我这脑袋就是了!”
刘秉德接口道:“这可是你说的!各位都听见了?!只怕你喝上二两猫尿,这镇族之宝……”
刘鸿章冷笑一声,“你放心,我再喜欢喝酒,也不能拿自儿个的脑袋当儿戏!”说罢拿起砚台便进了门房。
当天便有工人入驻祠堂,开始搭架子拆墙,刘鸿章也卷起铺盖卷搬进祠堂门房,白天监督工人干活,晚上便守着那砚台值夜。那砚台在刘鸿章眼中可比性命还要紧,揣在身上怕碰坏了,放在旁边又怕丢了,考虑再三,总算想出个主意,把个竹篮用麻绳高悬在房梁之下,将砚台放在了竹篮里,并在绳上又系了个铃铛。一切弄妥,刘鸿章碰了下竹篮,铃铛叮咚作响,刘鸿章满意地笑笑,这才躺下睡去。
如此过了两夜,一切无事,到得第三日晚上,刘泰义买了些小菜,又打了半斤酒,过来找四爷爷吃喝。这泰义平日便和刘鸿章走得近,见他日夜在祠堂监工辛苦,便过来找他聊天解闷。
两人吃喝了一会儿,刘鸿章便念叨有酒无肉,吃得不够惬意,把泰义说得脸红起来,嚷嚷着要给四爷爷买猪头肉吃,快步便出去了。泰义走后,刘鸿章又自斟自饮了几杯,那半斤小酒便见了底。刘鸿章酒兴未尽,心中颇不痛快,便又想起白日里刘秉德来过,号称不久前自己发了些小财,要来感谢列祖列宗们保佑,便在牌位前供了好些酒肉。刘鸿章越想越是心痒,终于还是忍不住踱步过去,从牌位前的酒鼎里灌了一酒壶回来。
但不知怎地,这酒劲头竟极大,刘鸿章只饮了两杯便沉沉醉去。一直到第二日鸡啼五遍,天光大亮,刘鸿章这才醒来。一边责备着自己酒量减弱不该贪杯,一边朝那竹篮里看去,这一看却惊得呆若木鸡,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那竹篮里哪有什么砚台,黄色缎布里只余下了一包猪头肉!
马青霞和刘杨氏听到消息赶到祠堂时,就见刘鸿章蹲在墙根下,愣愣发呆,一众族人们都围着他连声数落着,就听刘树德说道:“四大爷,那砚台可是镇族之宝,在咱刘家传了一百多年,传了好几代呀!如今在你手里丢了,你……唉!”
旁边刘秉德接着也道:“有了闪失砍你脑袋,这可是你说的!”
刘树德阴笑两声,又道:“四大爷,你说吧,砚台哪儿去了?还有谁跟你是同伙儿?”
刘鸿章听到这话回过神来,正要反驳,抬头却看见刘杨氏两人,立时羞愧地老泪纵横,颤颤巍巍说道:“老六媳妇,我……我对不住你们呀!”
刘杨氏不忍地问道:“四哥,咋回事儿啊?”
不待刘鸿章答话,刘树德先说道:“六娘,你来得正好。咱刘家的镇族之宝丢了,估摸着是四大爷监守自盗,你们说咋办吧?”
刘秉德又道:“对,当初他说由他看管,我就寻思没安好心!”
刘鸿章气得一下立起身来,“放屁!小王八蛋,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是不是给酒里边下药了,啊?!平时我一人喝半斤酒也不带醉的,昨儿个晚上喝了你那酒两三口就醉倒了,你说,你是不是给酒里下药了?!”
众人都是不解,齐齐向刘秉德看来,刘秉德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忙故作镇定地说道:“嘿,四大爷你可真会讹人呀!我……”
刘树德瞪着刘秉德,厉声喝道:“秉德,到底咋回事儿?”
刘秉德忙陪上一张笑脸,答道:“三哥,六娘,你们听我说,之前我在开封府卖了一批药材。三哥,你忘啦,就是你赊给我的那些药材,我卖了个好价钱,我心里琢磨这是祖宗保佑我发财,所以我就买了些贡品、好酒来给祖宗上贡,他四大爷……”
刘鸿章打断他道:“我就是偷……偷喝了你的酒才醉倒的,你说你不是……”
刘秉德忙道:“四大爷,你血口喷人,酒鼎里现在还有我的酒,咱们拿出来验验。”
说着快步跑进敦睦堂里,将牌位前那尊面盆大小的酒鼎抱了出来。众人都是诧异地望着他,刘秉德又向刘鸿章问道:“四大爷你看,是不是这酒?”
刘鸿章道:“就是。”
刘秉德二话不说,举起酒鼎便连饮了三四口,喝完放下酒鼎,抹了把嘴,便又嚷道:“大伙儿看着啊,看我刘秉德倒不倒,”又朝向刘树德说道,“三哥,这酒你拿到衙门里去验,还兄弟一个清白。”
刘树德也不理他,又对刘鸿章说道:“四大爷,那你说可能是泰义拿了砚台,又是咋回事儿?”
刘鸿章道:“昨儿个晚上泰义来找我喝酒,我说想吃猪头肉,泰义便说去买,就出去了。后来我喝了秉德那酒就醉倒了,再醒了就不见了砚台,篮子里就只剩下这包猪头肉,你说不是他拿了,那是咋回事?”
刘树德又问道:“那泰义人呢?”
刘鸿章道:“我后来也没见啊,跑了吧!”
刘树德道:“四大爷,就是说后来你并没有见到泰义再过来?”
“没见着……”
刘树德阴阴一笑,“那光凭这猪头肉就说是泰义偷了砚台,这说不过去吧?”
刘鸿章气恼的道:“老三,你啥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你四大爷贼喊捉贼?”
刘秉德在旁冷言冷语地说道:“那可说不准儿。”
“老五,你他娘的……”刘鸿章愤怒地吼道,“就是你跟泰义偷的,你们一个下蒙汗药,一个偷,你们是亲叔侄儿……”
“四大爷,你……”刘秉德急道,“胡扯。我要是下了药,我咋能还在这儿说话?”
刘树德瞪了他一眼,喝止道:“秉德,闭嘴。”
马青霞冷眼看了半天,这时便插口道:“三哥,那还是报官吧,让官家张榜去找泰义,找着泰义就真相大白了。”
刘杨氏也道:“是呀,他三哥,报官吧。”
刘树德点了点头,正要同意,旁边刘秉德却有些恐慌地阻拦道:“三哥,先别报官呀,万一要真是泰义偷的,好歹他也是咱刘家人,咱……”
刘树德警觉地扭头望着他,也不出声,刘秉德自己便心虚地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细不可闻。刘杨氏却觉得有理,便道:“对,对,秉德说的也是,泰义可能也是一时糊涂,他要是能把砚台还回来,咱们……要不先不报官,咱们先找找?”
刘秉德忙接口又道:“是,是,六娘说的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说呢,三哥?”
刘树德不动声色地望向马青霞,问道:“耀德媳妇儿,你说呢?”
马青霞淡淡一笑,道:“三哥是族长,还是你拿主意吧。”
刘树德又意味深长地望了刘秉德一眼,这才大声说道:“那咱就先不报官。欣德,把咱的人都撒出去,找着泰义的有赏!”
众人纷纷散去了,秉德也待往外走,刘树德却喊住他,缓缓问道:“秉德,你说,你为啥不让报官?”
刘秉德面露惶恐,答道:“三哥,泰义是咱亲侄儿,真要是泰义偷了,总不能把他送进大牢吧?”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还是有事儿瞒着我?”
刘秉德尴尬地说道:“我哪有事儿瞒着三哥呀!”
刘树德嘿嘿一笑,“我咋觉着这砚台是你偷的呢?”
刘秉德忙道:“哎,三哥,你这是啥话,我可是你亲兄弟,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干下那恶心事儿,让我不得好死。”
刘树德阴笑两声,说道:“秉德,你要知道,那砚台可是咱刘家的镇族之宝,有砚台在,我这族长当的脸上有光,腰杆子硬气。没了砚台,那就是给我刘树德下绊子,害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拂袖而去。
这天刘秉德再回到家就一直坐立不安,果然刚到了傍晚,三嫂便登门而来,说刘树德让她捎来一句话,“你三哥说,他赊给你的那批药材还在开封的货栈存着呢!”
刘秉德听完便一屁股瘫坐在地,半天没有起来。随后这晚便压根没睡,第二日一早就去找到刘树德,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原来正是刘秉德见财起意,存了要偷走砚台的念头,所以那天便故意将下了蒙汗药的酒留在祠堂之上,就知道四大爷必然忍不住会去偷喝,到了晚上,趁四大爷醉倒,轻轻松松便偷走了这块宝贝砚台。不想那刘泰义恰好买了猪头肉回来,在祠堂门口碰个正着,看见刘秉德手中拿着砚台,惊得立时大呼小叫起来。刘秉德情急之下上去掩住了刘泰义的口,慌乱中也没注意分寸,竟生生将泰义憋死了!事毕后刘秉德也慌了,匆匆将泰义的尸体藏起来便回了家。
讲完这些,刘秉德泄了气,一下跪倒地上不住给刘树德磕头,口中连呼三哥救我,三哥救我啊!刘树德皱着眉在房中踱步,渐渐地,一个恶毒的想法在他脑中浮现。
一大清早,马青霞便被院子外嘈杂的声音吵醒,正诧异时,秋莲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连呼外面出大事了。马青霞随着秋莲来到大门外,就见这里已围上了许多路过的百姓,都在指点着小声议论。马青霞顺着众人目光望过去,只见牌楼上高高地吊着一具尸体,随风轻轻摇晃着,尸体上还用匕首扎着一封书信。马青霞凝神细看,那尸体当然不是旁人,正是刘泰义!
不多时库生已将刘树德请了来,刘秉德也恰在一起。两人来到客厅,刘杨氏和马青霞已在这里等待,两边见了礼,刘杨氏便将那封书信递给刘树德,又将泰义尸体的事情简单讲了。刘树德把信看了一遍,说道:“照这信上说,现在砚台是在龙九手里,而泰义也是为了追回砚台才丢的命……”
刘杨氏愤怒地道:“这个杀千刀的龙九,他作孽呀!作孽呀!”
马青霞却缓缓道:“三哥相信这是真的?”
刘树德不动声色地说道:“信上是这么写的,弟妹你也看见了,你要是不信,那我们等弟妹去跟龙九讨个说法儿。”
马青霞冷笑道:“龙九他咋会知道咱家修祠堂呢?”
刘秉德在旁插口道:“龙九可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县衙都敢偷,别说一个祠堂了。”
刘杨氏悲声道:“可怜了泰义这孩子呀!作孽呀!他三哥,你说咋办?”
刘树德道:“龙九不是说了嘛,三万两银子赎回砚台。”
刘杨氏不假思索便道:“行,行,给他,给他,五万两也给他。”
马青霞忙拦阻道:“娘……”
刘杨氏却不耐烦地道:“他媳妇儿,这事儿我做主了,归根到底是咱对不起泰义,咱要是不修祠堂,也不会……”
“娘,咱修祠堂可是为了族里做好事……”
刘秉德哼了一声,道:“是好事儿,可倒了把泰义一条命搭上了!”
马青霞怒视着他,道:“说不定是咋回事儿呢?”
刘秉德急道:“哎,老十一媳妇儿,你这话是啥意思?”
马青霞大声道:“我啥意思,该清楚的人他……”
这时刘杨氏却喝止她道:”他媳妇儿,你少说两句,听三哥说,”又转头对刘树德道,“他三哥,六娘出钱,你去把砚台赎回来,还有,泰义……你说咋赔,六娘陪。”
马青霞忙唤了声,“娘……”
刘杨氏却厉声喝道:“你闭嘴!他三哥,你说吧。”
刘树德心头暗喜,脸上却仍是冷冷地说道:“那是一条命,六娘,你说这……我咋开口?”
“是,是我们对不住泰义,咱都是亲的热的,你开口就是。”
刘树德还是摇头,“六娘,真的是不好说。”
“两万,要不五万两,咋样?”
“六娘,银子再多,命也没了呀!”
刘杨氏只得问道:“那你说,你要啥?”
刘树德缓缓说道:“桐茂典的股份。”
刘杨氏和马青霞都是大惊失色,相互对望了一眼,马青霞皱眉道:“啥,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泰义咋死的还不知道,再说了就算他为了保护砚台而死,那也是龙九的罪过,跟我家有啥关系,你这……”
刘树德嘿嘿一笑,道:“这可是族上大家商量下的意思,公茂典收回族上也好让那些个没家业的族人有个挣钱的去处,弟妹……”
马青霞打断他道:“不行,公茂典,耀德是大股,耀德临死时候可说了……”
不料这时刘杨氏却大声说道:“好,给你们,都给你们,我们把桐茂典的股份全都让出来!”刘杨氏答应得这般容易,就连刘树德自己都没想到,也是一愣,这时就听刘杨氏继续道,“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写下字据,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能欺负耀德媳妇和我的孙子!”
刘树德讪讪地应道:“看六娘这话说的,我们咋是欺负……”
刘杨氏道:“废话少说,行还是不行?”
刘秉德忙跟刘树德催促道:“行行,当然行!三哥,赶紧答应啊!”
刘树德瞪了他一眼,又对刘杨氏道:“六娘,这事儿我可是替你着想,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我……”
刘杨氏道:“我都答应了,你还说啥?”
马青霞急道:“不行!娘,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这是讹诈咱呀,泰义的死跟咱没关系。”
刘杨氏却沉下脸来,“他媳妇儿,你听娘的,进去,啊?你要是一着急一生气,把奶水憋回去,那我孙子可就遭罪了,耀德在地底下也不能踏实安心呀!”
“我……”
马青霞还待再说,刘杨氏忍不住厉声喝道:“你要是不想逼死我,那就进去!”
马青霞还从未见刘杨氏发过这么大火,一下子愣住了,刘杨氏又放低声音,柔声道:“他媳妇呀,把耀德的儿子好好养大,让他把这个家担起来,就是你的大孝,就是你对咱刘家最大的功劳,啊!”
刘杨氏望着马青霞的目光坚定不移,难以违逆,马青霞只得点点头,眼中已有泪水溢出。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再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刘树德两人,那两人也心虚地纷纷躲开视线,看向别处。马青霞大声说道:“好,给你们,都给你们,我们把桐茂典的股份全都让出来!”
将桐茂典的股份让出来之后,刘杨氏的身子便日渐虚弱,眼见就下不得床了。马青霞强作欢颜,每日抱着伏儿在刘杨氏眼前玩耍,以博刘杨氏一笑。这天晚上服侍刘杨氏吃过药,马青霞便拿了件旧衣服过来,坐在刘杨氏床边缝补。刘杨氏让伏儿靠在自己身上,疼爱地逗弄着,马青霞看她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心疼地道:“娘,你要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啊。”
刘杨氏强撑着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儿。他媳妇儿,这旧衣裳你还补它干啥,做件新的吧。”
马青霞微笑道:“这衣裳还挺好,就是袖口破了。”
“唉,你呀,自打耀德走了以后就没添过新衣裳。你又何必这么苦自个儿呢?”
“看娘说的,我不苦。”
“耀德媳妇呀,那天……”刘杨氏喘了口气,然后歉疚地望着马青霞,“那天我说话重了,你可甭往心里去呀。”
马青霞忙道:“我知道娘是为我好。”
“有了字据,还有那么多中人,老三树德往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马青霞苦笑道:“嗯,我明白娘的意思。”
“娘没别的盼头,就只盼着你把伏儿平平安安地养大,把香火传递下去。为了这,娘啥也舍得,啥也不在乎……”说着话音已哽咽起来。
马青霞眼圈也红了,“娘,你别说了,我都懂……”
“咱家人丁不旺,我就想是不是敛财敛得太多了,是不是财气把人气给压住了?所以,以后甭把银子看得太重,要是花钱能消灾,可千万不要舍不得呀!”
马青霞连连点头,“嗯,我记住了。”
“祠堂还敞着,得接着修完,不能让人说咱顾头不顾尾。要是以后听见砚台的消息,还得想法儿买回来,供进祠堂。还有,我说过的义庄,也得赶紧盖起来,”马青霞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忙不住点头,刘杨氏接着道,“耀德媳妇呀,虽说咱遭了好多难,但娘还是相信,好人有好报,好心有好报。今儿个不报,早晚得报。可不能因为老三、老五不是人,就把别人都看歪了,啊?”
马青霞勉强做出笑脸,“娘,你今儿个咋老说这些呀?天不早了,你睡吧。”
刘杨氏苦笑着摇摇头,“不,娘舍不得睡,再跟我这大孙子玩会儿。”
伏儿大概是听到奶奶在说自己,探手过去抓住了刘杨氏的衣襟,刘杨氏忍不住笑道:“你瞅这眉眼儿,跟耀德小时候一模一样……活脱是一个坯子倒出来的。耀德要是瞅见了,指不定多高兴……”
马青霞见她说话渐显费力,忙道:“娘,你累了,先睡吧……”
刘杨氏摇摇头,又向伏儿说着,“伏儿,给奶奶笑一个,笑一个……”
伏儿似是听懂了,咧开嘴冲着刘杨氏笑起来。马青霞又道:“娘,我听凤芝说,你今儿个又吐血了。我想咱去开封住一段时间,找个好郎中一,换几副药吃吃,或许能好起来……”刘杨氏没有作声,马青霞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她仍然笑呵呵望着伏儿,便又道,“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姐了,到时候咱们给伏儿和娟儿一块过百日,热闹热闹……”
刘杨氏还是没有反应,马青霞再看过去,见她依然是那个姿势,那副表情,心中蓦地一凉,手中衣服已跌落地上,“娘,娘,娘?你咋了?!”
马青霞扑上去抱住刘杨氏摇晃着,刘杨氏这时已再无法回答她。马青霞悲泣起来,声音催人泪下,“娘……怎么……怎么连你也不管青霞啦……”
旁边伏儿也无声地紧紧偎在刘杨氏身上,像是在感受着奶奶身上最后的那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