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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差别杀人的链式反应
废话
不好意思，又是一篇老号发过的旧稿，重新改了一下再发。最近已经有两篇这样的稿，之前不知道被谁抄了，我新号再发的时候，说我滥用原创功能，打赏的钱也退了回去。朋友们发现钱退回，不用惊讶，那是我洗了自己的稿，无所谓了，阅读、点赞、在看，方便帮转发，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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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雄武松】33×65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武松第一次杀人，极其残忍：将潘金莲挖出心肝五脏，然后再斩首。但如此恶性杀人事件发生之后，当地官府的处理，却让人大感意外。
武松也想过走法律程序。但阳谷知县不止一次拿了西门庆的钱，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受理诉状。可是，当武松手刃潘金莲西门庆，集齐人证物证和口供赴县自首之时，阳谷知县的态度就变了，“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一心要周全他”(第二十七回)。
于是官吏协商，将武松杀人情节改为：
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
然后，将所有涉案人员解送东平府。东平府尹陈文昭了解案情后，也“哀怜武松是个有义的烈汉”，不但让狱吏照顾他，还把罪状改得更轻再上报，甚至派心腹星夜上京给刑部熟人送密信，请求对武松轻判。
结果，终审判决：王婆凌迟，武松“杖脊四十，刺配二千里外”。
这应该是当时律法框架之下所能给出的最轻判了。而且，因为东平府上下都同情武松，行刑时，杖脊四十“止有五七下着肉”。
如果说，阳谷知县对武松开恩，是因为西门庆已死，也是想为自己贪赃枉法补镬，那么，更高一级的东平府尹、最高一级的刑部，在获悉案情之后都对武松从轻发落，又是因为什么？
无他，同情、同理心也。
官府如此，再看民间舆论。
当武松被解送东平府时，书上说：“这阳谷县虽然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
武松只报案一次，知县第二天给出证据不足不受理的答复，他就自己动手。然后，官府帮他脱罪，民间给予资助。这说明，求告无门之后的私力复仇，虽然不合法，却因为合情合理而得到官方和民间的宽宥。
所以，武松这一次完全没想到要反，刺配路上，他跟两个解差关系和谐，还经常买酒买肉一起大快朵颐。过十字坡时，张青和孙二娘建议杀了那两个公差，武松拒了，并为二解差求情，说：
“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这两个公人于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来，我跟前又不曾道个不字，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
这个时候的武松，觉得他还有做回良民的机会，所以服罪、认罚。很多人评水浒时张口就来的“官逼民反”，至少用在这时候还是太早了，武松的杀人，最多算“官逼民犯”，而“民犯”之后，官也会自动纠错。
让武松不得不反的，是第二次杀人：在孟州，他遇到了施恩。施恩施恩于他，武松醉打蒋门神，帮施恩夺回快活林，然后被蒋门神靠山设局陷害，于是大开杀戒。
这一次，事情的性质变了。
施恩能占有快活林，用他自己的话说，“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所谓“随身本事”，就是会拳脚功夫，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爸是管营(典狱长)，官不大，也是当地一小霸，能够驱使近百个亡命之徒为他效劳。而快活林的生意，除了酒店，还有赌场、当铺，甚至还向过路妓女收保护费，一个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
蒋门神能强夺快活林，靠的也是比施恩能打、靠山比施恩大。所以，两股势力其实都是黑恶势力，快活林之争，跟自由市场、公平正义无关，不过是黑吃黑。武松为施恩出头，只为报恩，也没多少正义含量，只是践行“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一丛林法则而已。
你既然选择了与狼共舞，也就难怪招来狼群的反噬。
于是就有了张都监的设局陷害，栽赃武松，安了个盗窃罪，并买通解差半路杀人，这才引出武松大闹飞云浦，杀两解差及蒋门神两徒弟，然后，再血溅鸳鸯楼。
在张都监家，武松一共杀了几个人？
用他在十字坡对张青的话来说：
马院里先杀了一个养马的后槽。扒入墙内去，就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直上鸳鸯楼上，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随。下楼来，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三十一回)
案发现场官方统计，也说是：“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
加上飞云浦四个，武松一共杀了十九人。
这十九人里面，有没有人是无辜的？
马槽是底层民众，并没作恶，且一问就指明了张都监所在，武松第一个杀他，可能是担心他叫嚷。
但是，按武松的本领，本来打晕就行。
然后就是一众妇孺，包括养娘、丫环、奶娘、仆妇等……会不会，武松灭门是为了灭口，怕她们说出凶手是他？
他还怕别人不知道呢。杀这些妇孺之前，他已用衣服蘸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这时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都已被杀，大仇已报，但武松还没杀够，直到把所有妇孺杀光，才说一声：“我方才心满意足！”
前不久还口口声声“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的英雄武松，为什么会蜕变成无差别杀人者？
答案就在他的自言自语中：“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反正都是死罪，只求杀个够，管你有辜无辜。
再看水浒另一个大英雄：李逵。
江州劫法场，他抡着两把板斧，“不问军官百姓”，朝着几千围观群众排头砍去，“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三打祝家庄，李逵“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
也是灭门。
更令人发指之事，发生在五十一回，三打祝家庄之后。朱仝放走梁山恩人雷横，自己被发配沧州。沧州知府惜才，把朱仝当家人看待，知府的儿子小衙内才四岁，也放心交给朱仝带。梁山泊想拉朱仝入伙，派吴用、雷横、李逵下山，李逵为了斩断朱仝退路，先是把小衙内绑架到林子里，然后用斧头把他的头劈成两半。
一个四岁的幼儿。
【大英雄李逵】33×65 纸本水墨｜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如果说，武松杀人，多少还有报仇泄恨、为自己讨个公道的动机，李逵则是为杀人而杀人，完全不问青红皂白，就图个爽。
可是，这样的杀人魔王，在书里书外，有受到谴责吗？
少到可以忽略。晁盖、宋江、吴用确实曾批评过李逵滥杀，但那种批评，不过是罚酒三杯。扈三娘、朱仝这些被李逵严重伤害过的，虽然也曾表示出不共戴天，但后来也都成为梁山上的战友，一起“替天行道”。
水浒成书几百年来，作者、读者、评者，对武松、李逵这样的“英雄”，几乎都是一边倒的赞美。
施耐庵在写武松杀得心满意足之后，来了一个“有诗为证”：
都监贪婪甚可羞，谩施奸计结深仇
岂知天道能昭鉴，渍血横尸满画楼
前两句指出张都监因贪婪施奸计陷害武松，是血溅鸳鸯楼的起因；第三句感叹天道昭昭，暗含武松“替天行道”之意；末句是“天道昭鉴”的结果，鸳鸯楼“渍血横尸”。整首读下来，给人的感觉不外就是，恶有恶报，张都监是鸳鸯楼惨案的罪魁祸首。
可有一句提及那些无辜受害者，或质疑武松的滥杀？
本号“西游解毒”多次提过，西游第三十一回，孙悟空为了将引黄袍怪从王宫引回山洞，命猪八戒和沙僧把黄袍怪和公主所生的一对小儿女摔成肉饼。
《三国演义》第十九回，吕布攻小沛，刘备抛妻弃子逃离，路上投宿猎户刘安家，刘安想款待“汉室宗亲刘皇叔”，找不到野味，“乃杀妻以食之”，把自己的老婆当成食材。“爱民如子”的刘备得知后，也只是“不胜伤感，洒泪上马”。
所谓四大名著，除《红楼梦》外三部，都有同样的问题：在权谋、功业、大局的宏大叙事下，人命成了草芥、工具，随时可以牺牲掉。偏偏这三部小说，几百年来都是广大民众主要的精神食粮。在教育不普及的年代，有多少连私塾都没上过的，就靠听这些书、看这些戏来“受教育”。这些老实人一旦被欺凌，求告无门，自然而然就有样学样。
那么，把这些书禁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没错，明清皇帝也这么想，所以他们不只一次干过这种事。
结果呢，不用我说了吧。
那么，这问题就是无解的了？
当然不是。
回到武松第一次杀人之前，阳谷县知县不拿西门庆的钱，武松告状，法律能为武大郎申张正义，武松也就不用私力复仇，此后的一切链式反应，也就不会出现，众多无辜者也就不用惨死。
但谁都知道，知县拿西门庆的钱，不全是因为贪财，也有不得不拿的原因——西门庆朝里有人，给你钱不拿，就是给脸不要脸，小小知县，还想不想当了。
所以，健全法制，铲除这样的土壤，才能斩断不断循环的链式反应。
-END-
现代聊斋No.5
逢人只说三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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