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杂记 14》2020.4.19 坦白

牧青昨晚一夜都没有安睡，她没有想到自己和王磊的状态会影响儿子处理感情的方式，她很想和儿子好好谈谈，尤其她已经意识到儿子确实已经长大了，得天庇佑，似乎还没有长歪。有很多话，她都很想告诉这个已经长大的小男子汉。但是她又颇有顾虑，因为这些话，她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理解。这几年来，她从没有对别人说过，包括一向无话不谈的闺蜜雪梅都没有。

一个上午牧青都在屋子里到处游荡，好几次转到儿子房间门口，听见里面哔哩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显然是玩游戏正在兴头上。牧青继续在屋子里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很有几分坐卧不宁的感觉。

午饭的时候，牧青问东东说：“你下午忙不忙，妈妈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吗？”

东东说：“我没什么事情，你聊个天干嘛说得这么正式啊？”

牧青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你觉得我们俩是出门边走边聊，还是在家边吃零食边聊？”

东东说：“妈，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搞得气氛好奇怪啊？”

牧青故作轻松地说：“是有点事情想告诉你，要不然你赶紧吃，吃完了我们聊。”

东东说：“什么事情啊？我马上就吃完了，你现在说吧。”

牧青起身说：“不着急，你先慢慢吃，我去削几个水果好了。”

东东大叫：“妈！你没事吧？？”

牧青也觉得自己表现得神经兮兮，摸了摸东东的脑袋，故作轻快地说：“没事，没事，就是一下子觉得你长大了，我有点不适应。”

东东夸张地说：“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一点。”

牧青笑笑，起身去拿水果。

 

牧青切好了水果，端回来坐下，看见东东已经充满好奇地看着她。她突然又紧张起来，赶紧吃了一块苹果希望能安抚一下自己。吃完，看见东东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似乎多了一份不耐烦。

牧青深呼吸了一下，对东东说：“昨天你说你觉得我带你出国读书，你觉得对不起我和爸爸，我是想说，你真不需要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和你爸。”

东东听了，脸色暗了一下，有点不自在。牧青鼓足了勇气，继续说：“嗯，以后你回去见到你爸爸，也再不要说那些威胁他的话了。”

牧青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有一瞬间想打退堂鼓，说不下去了。她看见东东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她再次深呼吸，横下一条心，然后看着儿子，认真地说：“东东，是妈妈对不起你。其实好几年前，我就和爸爸离婚了。很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久。”

说完，牧青就惴惴不安地看着儿子，看着他脸上神色一丝一毫变换着，不再说话。

东东惊讶得张大了嘴，满脸都写满了不可置信，大声地问：“为什么啊？”

牧青呐呐地说：“嗯，就是当时你刚换环境不久，我们不想再因为这个事情影响你。而且不管爸爸妈妈有没有离婚，我们都还是爱你的爸爸妈妈。反正也不在一起，所以其实没有多大影响，所以当时我和你爸爸一商量就说先不告诉你。其实外公外婆也都不知道呢。”

东东维持着刚才的表情，依然问“为什么啊？”

牧青觉得东东大概是不满意自己刚才的解释，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重复着说：“就是怕你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你，所以就没说，想等时机合适了再告诉你。”

东东略带点烦躁地问：“你们为什么离婚啊？我看我同学家家长说离婚的时候都吵得一塌糊涂，你和爸爸不是挺好的嘛，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啊？”

 

牧青不由得低下头来，这是她最难向外人解释清楚的一个问题。这几年过下来，也是这个原因，离婚这件事除了雪梅她谁都没有告诉。但是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想了想，对东东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释清楚，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觉得我被困在婚姻里了，很绝望的感觉。所以当时有了这个工作机会，还有你上学的问题，我就借着机会挣脱了原来的生活。所以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对不起我。 甚至可以说我利用你上学的原因，抓住了这个机会。因为当时看你在这边适应还不错，我也就没打算回去，与其都要这么分着，就说服你爸爸离了婚。”

东东依然是满脸的不相信：“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啊？是爸爸做错了什么了吗？”

牧青摇了摇头说：“你爸爸没有做错，他是一个好人，他虽然脾气有时候不太好，有时候不讲道理，但是人其实心地很好。可是我不爱他了，我不想再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了，而且我们还要这么分离两地，与其都耽误着，不如还两个人自由。所以我就说服你爸爸和我离婚了。”

东东气愤地问：“那他就同意了？”

牧青略带愧疚地说：“所以说我觉得我对不起的人只有你爸爸吧。这也是我想和你说，你以后不要再说那些威胁的话了。你爸爸值得比我更好的人爱他。”

 

东东被牧青这么一个意外的消息震惊到，烦躁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偶尔抬起头来瞪着牧青，叹了一口气，又“你。。你们。。。你。。” 说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牧青终于把这么一席话说出来，反而觉得轻松了，于是正襟危坐地等着儿子的问话。东东憋了半天问：“那爸爸还同意你带我出来上学了？”

牧青其实不知道东东是什么意思，试探着解释说：“我和爸爸是协议离婚。你当时还未成年，所以你的抚养权其实是爸爸的。然后每年你爸都会签一个临时的监护权协议，同意我在美国照顾你。如果这其中他要是改变主意，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不过你在这边适应得不错，你爸也就没有改变想法。当然现在你在法律上已经成年了，所以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东东想了想问：“这也是为什么暑假和圣诞节要么是回国要么是爸爸带着我玩，你都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原因？”

牧青想不到东东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不由得说：“是啊，想不到你会注意到这些。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吧，毕竟你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对你爸来说挺不公平的。”

东东抱怨地说：“原来如此。我当然注意到了。每次要家庭合照的时候，就得我PS啊。我的PS技术全是P家庭合照P出来的。”

牧青有点心酸地说：“对不起哦，没有早点告诉你。不过你看除了没有合照，其他方面我和爸爸对你都没有改变，对不对？离婚是我和你爸之间的事情，对你我们还是你的爸爸妈妈，不会有变化。你上大学的学费，我和你爸也都会帮你分担，你不用担心。”

东东嘟囔说：“我没有担心，我也知道你和爸都是爱我的。我就是希望。。。哎。。我本来希望你们也能一直在一起。。。我上次还和Teresa说也许我上大学了，你就会回国了呢。”

牧青一怔，问到：“想不到你和Teresa讨论的问题还挺多。那你现在希望我是在美国，还是回中国？”

东东挠挠头说：“我本来不知道啊，我就想着我反正也上大学了，你回国肯定也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那我当然希望你回国和爸爸在一起。现在。。。哎。。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都可以啦，你打算回去吗？”

牧青老实地说：“你这大学不是还没定吗，我还没功夫想这件事情呢。”

东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坐到牧青对面，严肃地问：“那你最开始和爸爸结婚的时候，你爱爸爸吗？”

牧青想了想认真地说：“你爸爸就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的合适的人，我觉得当时我是爱他的，也许没有多深，但是我是爱你爸爸的，再加上当时我就是觉得我应该要结婚了，你爸爸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所以就结了。”

东东插嘴说：“可是外公外婆最开始不喜欢爸爸，对吗？”

牧青很惊讶，问：“是的，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东东说：“外婆说的，以前暑假回家的时候，外婆说平时看你大大咧咧地，想不到看人还不错，虽然外婆最开始不太满意爸爸，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外婆说爸爸比你还管用。”

牧青黯然地说：“是啊，这些年，都多亏你爸照顾外公外婆。虽然他现在其实和外公外婆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也和他说，如果他不想的话，就直接告诉外公外婆。”

东东说：“爸爸不在意的，他说爷爷奶奶都去世得早，他早就把外公外婆当成自己父母了，而且外公外婆对他也很好。”

牧青说：“这是你爸和你说的？”

东东说：“是啊，他让我告诉你不用担心外公外婆，他喜欢听外公外婆唠叨。”

牧青颇有感触，也许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她自己一向特别烦老妈唠叨，后来老妈看她根本不听，有什么事情也不和她说，反而对王磊说得多。王磊也真是不嫌烦，也不介意最开始她老爸老妈对他的嫌弃。想到这里，牧青诚实地说：“对外公外婆的事情上，我真的亏欠你爸爸。”

东东疑惑地问：“既然你也是爱爸爸的，爸爸对外公外婆也很好。虽然他确实有时候脾气不好，不过过去也就过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婚？“

牧青没想到儿子还在为此耿耿于怀，于是开诚布公地说：“最开始，我以为只要心动了，你爸也爱我，我们就能好好地生活。结果我发现我还想要更多，有很多是你爸给不了的，我就觉得我被婚姻困住了。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出国的机会会怎么样。但是当时有了这个机会，我就非常想要抓住。等我出来了，虽然上班养你都很忙，但那是身体上的忙，我觉得我心一下子轻松了，自由了，在这边也不会有什么人对你的私生活指手画脚，我就知道我不想回到原来的婚姻里面去了。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东东皱着眉头说：“大概明白一点。”

牧青说：“是我自己变了，我挺感激你爸愿意离婚的。当然如果不离，我也没打算回去，其实也是分在两个地方，只是名义上的婚姻而已。我其实有时候想如果当时你爸不同意我出国会怎么样？但是我一旦出来了，我就不想回去了。虽然我也很想外公外婆，很想上海。”

东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牧青。

牧青被他看得有点发慌，问：“妈妈听你昨天的话，觉得你真的长大了，所以也非常诚实地说的都是我心里想的。你会不会也觉得妈妈做得很糟糕？”

东东看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虽然我很希望你和爸爸能在一起。但是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不觉得开心，也许不在一起也好。。。可是，我总觉得爸爸。。他也许。。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想和你一起啊？？要不然为什么我以前说那些话的时候，他都很认真地和我保证不会的呢？”

牧青说：“啊，他还和你保证过啊？？”

东东说：“保证过，当然也不是每次都保证，不过他每次都是答应我的。”

牧青叹了一口气说：“哎，那我下次和他说说吧。”

东东说：“你和他说什么啊？让爸找个女朋友？？”

牧青说：“嗯，就是说谢谢他照顾外公外婆，这都不是他的责任。他有机会的话。。。哎，确实不好说啊。。。”

东东说：“那你呢，你肯定不会再考虑爸爸了吗？你会再去找男朋友吗？”

牧青一时被问住，想了一下说：“我随缘吧，不排斥，遇到合适的就可以谈谈，如果没有合适的，一个人也挺好的，多自在啊。”

东东又问：“你和爸爸真的没可能了吗？你们俩平时说话不是都还挺好的嘛？”

牧青说：“对啊，平时说到你的情况自然好好说话，其他的问候也没什么好说好吵的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都不知道除了你的事情，我和你爸还能聊些什么？我又不玩游戏，他也不爱看我看的那些东西，你不觉得我和你爸差别很大吗？“

东东笑笑说：“我知道啊，我知道什么样的问题是去问你还是问爸，好像很少有问题需要同时问你们俩的。“

牧青也笑道：“是啊，其实差别挺大的，当初结婚的时候觉得这些都不是事，等没什么话说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有点大。“

东东仿佛总结一样说：“我还是希望你和爸爸能再考虑考虑。不过如果真不行，我也不知道。我还是希望你和爸爸在一起。“

牧青说：“嗯，我不知道。你先暂时不要告诉外公外婆，我想想怎么和他们说，不被他们把我骂死。“

东东附和道：“嗯，外婆肯定会不开心的。“

牧青说：“我发现以前真是小瞧你了，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小孩子，想不到你还挺了解人的嘛。“

牧青看东东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反应也慢慢正常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闲聊了几句，任由东东去自己屋接着消化这个消息去了。

 

随后她给王磊发了一条消息说：“今天我和东东说了我们俩离婚的事情，聊了一会儿，他似乎已经接受了。“

过来一会儿，牧青又补充了一条：“我让他先不要和我爸妈说，你看看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牧青想了想，撤回了前面那条消息，重新写过：“我会找时间和我爸妈说的，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他们。”

然后牧青字斟句酌了半天，发了一段文字给王磊：磊哥，谢谢这么多年你的照顾。我昨天才知道东东曾经威胁你说你要是找女朋友，就不认你的事。非常对不起，他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昨天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以后应该不会这样了。这么多年你照顾我父母，还有当初支持我出国，愿意和我离婚，愿意让东东在这边一直上学，我一直挺感激你的。我现在过得很好，也祝福你早日找到可以相伴的佳人。

牧青一直到睡觉前，都没有收到王磊的任何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