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11） —— 飞行的夏夜

后面几周的日子过的飞快， 时不时达到焚膏继晷的地步。 幸好暑假上的那门课老师很仁慈， 说没有期末考， 每次交的PROJECT计入成绩， 最后一次PROJECT做完之后这门课的成绩就出来。要是再搞个期末考和证书考放在一周， 宋瑾觉得都没法活了。  

她每周二四泡在学校加班加点写作业和编程， 剩下的时间都在看证书考。 她用倒计时法把考前最后两天安排成刷题， 刷题的前两天用来复习自己的读书笔记， 剩下的日子包括周六周日一均摊， 每天看多少页书就变成一个定数。 打开书页把书签放到达标的那一页， 不看完不能睡觉。 有的章节简单， 她还可以松口气，看完放松一下聊聊天做做家务。 有的繁琐， 她就只好多花点时间， 有时候不得不拖延睡觉。

中间达明回来过一次， 正赶上她头悬梁锥刺股的那一章节。 他很风凉地说， “真搞不懂你，前一阵还在电视剧， 让你暑假选两门课都死不肯， 怎么这会子努力起来了。。。。”

宋瑾也回一句风凉， “Mind your own business. 你以为世界没你安排就不转了是吧？”

达明见她跟个江姐一样， 毫无搭理他的意思， 说， “其实， 我也不是想离婚。。。“

他不提也罢， 一提这词儿宋瑾就来气， 也没时间和他论理， 她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 “打住打住， 我想离婚， 这总行了吧？结也是我， 离也是我， It‘s all MY fault. “

他什么时候返回实习地的她也不知道， 她甚至庆幸因为紧张备考， 他回来一趟她也不再觉得心情受到什么打扰， 进入了像他曾经那样“目中无人”的境界。

宋瑾在学校一直没见到陈洋， 但是BBS聊天室经常可以看到他， 有时候会聊一会儿，那是她少有的，离开“铁板一块， 生活在时间表上”的放松时段。

她会向他汇报一下自己在看的章节，她在自家电脑上装了一个免费学生版的数据库， 有时候遇到实践性特别强的内容， 不得不上机试试帮助理解。 陈洋在家也装了一个， 他虽然不看书，但是有个东西在那里可以click玩玩， 还有帮助文件，到底是学霸， 说什么一点就通。

她有时候开玩笑说， 早知道让他也一起考了， 肯定比她考的好。

他也笑说， “就是， 早没跟你熟起来。。。。不过我最近还真不能full time, 在忙点别的事。 ”

“什么事啊？ ”宋瑾问，

“嗯。。。练字 ”

“啊？ ”宋瑾觉得好奇怪， 好好的怎么想起练字了， 她问， “练毛笔字？ ”

陈洋电脑那头回答， “不。。。。告诉你， 嘿嘿。 ”

宋瑾笑了， “还真没见识过你的书法， 下次拿给我看看啊！”

“嗯。。。你会看到的。 ”

宋瑾听到这句放心了。

和陈洋的聊天像她的治愈咖啡小点心一样， 累的时候和他聊聊， 好像真有提神醒脑补充能量的作用。 即使没说什么， 就是几句问候和晚安， 哪怕说了晚安之后她又看了很久书， 躺在床上的时候仍然可以感到那份安眠的甜蜜。

好笑的是陈洋倒反而是那个感谢她“百忙之中”抽空聊天的人。

他会说， “看到你的头像在聊天室闪现， 特别开心，好像快乐的小星星。 ”

“知道你每天有任务的， 但还是想找你聊聊。 我觉得我现在像‘饥民‘ 一样， 过一阵就饿了， 要找你讨要一点’饭食‘， 你喂我点什么都可以， 几个笑脸， 一点文字， 见见你， 听听你的声音。。。。然后我就可以安静一阵。。。”

宋瑾自己又何曾不是呢， 她丢过去一个雀跃捧花跳着走道的小人， 说， “你这个爱。。。撒娇的小朋友， 呃， 小男人啊。。。。”

“为什么你管我叫小。。。男人呢？ 我明明比你还大。 “陈洋丢过来一个白眼小人问。

“你给我的心理感觉很年轻吧， 纯纯的。。。“

“我也觉得我最近心理变年轻了， 好像回到了初恋。。。那个时代， 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

宋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好像一头陷了进去， 那个贾兄妹，有时候也会有贾姐弟的感觉， 她对他既依恋信赖又有那种类似母性的保护欲， 想爱护他内心的柔软， 不要他伤心。

“乖， 早点睡了， 你又不用熬夜。 “ 宋瑾说。

“嗯， 我把这个字写完了就去。。。“ 他经常提起他的”书法“， 宋瑾觉得照他这个勤勉的写法， 家里是不是已经堆了几尺高的宣纸？

她于是又乘着想象的翅膀去他家游逛了一趟，脑海里编织出一片片飘扬晾干的宣纸中他在其间挥毫，细眉大眼若有所思， 说不出的清风雅致。

宋瑾在考题烧灼和恋爱亢奋两头燃得快蜡炬成灰的时候， 终于迎来了赶考的这一天。

她早上复习了一上午自己刷错的题， 中午随便吃点金枪鱼芹菜粒裹面包， 换上一身长衫长裤， 陈洋的小黑车就到了家门口。

宋瑾一溜小跑跳上车说， “哎呀可算熬到考试这天！我都快强弩之末了！考完我一定要大，睡，N， 觉！”陈洋笑呵呵地说， “没问题啊！你要不考完就在我车上眯第一觉吧？看把你累的啊。。。”他没有马上启动车， 而是看了她一会儿。。。

宋瑾被看得不好意思了，， “我就那么一说啊！” 不过她觉得他这样把她说的鸡毛当个令箭的样子充满了宠溺， 意识到两个人几周没见了， 也笑望着他。

陈洋说， “你今天。。。穿得这么性感的， 就存心。。。折磨我吧？”他慢慢把车发动了。

宋瑾哪里有此想法， 但还是被逗得花枝颤笑， “哪有呢？ 那个考试中心冻死人， 湖边的大风也够吹一壶的， 我特别不保暖， 为了不成为筛糠必须穿厚点。 ”她上身是一个单件最厚的紫色暗纹有点像天鹅绒面料的长衫，配了一条和上衣差不多厚紧身的竖纹黑裤子。

“这差不多是除了网球裙之外， 我最喜欢的一套了。 ” 陈洋说。 “你有时候配一步裙和亮片腰带也很好看， 显得身材特别好。 ”

“我的衣服， 你。。。都记得啊?”

“那当然， 你穿过的每件衣服， 我基本上都记得。。。“

宋瑾沉默了一会儿， 感觉刚才强弩之末的疲倦感， 被他的火热烧的刺啦刺啦不见踪影。“我有几次一身盛装去买菜， 见到你一脸平静也没大惊小怪的， 还以为你。。。视而不见呢！“

 陈洋笑了， “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只不过不想吓到你。 “

“你。。。狡猾狡猾滴“宋瑾说。

陈洋开心地笑。 慢慢说， “你知道， 你是个很有power的女生呢！“

“power在哪里？ “ 宋瑾很迷惑。

“power就在于， 我见到你会有being recharged充电的感觉。 ”

宋瑾笑了， 这事儿跟“情人眼里出西施”差不多， 到底西施是真还是情人眼是真， 是个无解的伪命题， 命题虽伪， 感觉确是真的， 她现在也觉得疲劳无存， 鸡血满满了， 真的很奇怪。

陈洋继续说， “你平时话不多， 但是爱笑。 有时候在饭桌上说到什么笑话， 大家都笑完了， 就你还在那里撑着饭盒咯咯咯，那时我就想去笑谈版上经常搜罗点笑话。“

“是啊！你们老在饭桌上讲笑话， 有时候都快呛住没法吃了。。。。“宋瑾回忆着那些她所不知的小甜蜜。

“你最近是不是活泼笑容变多了？“他问， ”嗯， 也更。。。漂亮了“ 继而轻轻说。

宋瑾瞟了一眼他微笑的侧面， 说， “你老是见到人家就漫天海夸外加放电， 还要问是不是笑容更多啦？“她感觉自己见他就是一副合不拢嘴的花痴模样， 不知道是被他逗得， 还是自己本来就花痴， 但是现在这样管不住表情的样子，真是不敢照镜子没法看了。

陈洋开着车， 把一只手腾出来， 像原先那样牵住宋瑾的左手， 放在手闸长柄上， 一动不动搭在她的手背，活像两个挂在充电器上双充电的电池。

宋瑾好一会儿都没敢说话， 他握着她的手感觉细腻又温柔， 也有一种他性情里经常显现的沉着。 她用眼角瞟瞟另外一只手在方向盘上，稳稳的掌心紧握， 哪怕是转弯的时候都是匀速柔韧地转到两点的位置就打回去了， 带着一分稳重的帅气。

“怎么你单手开车也这么熟练？ ”

“嗯， 我转学前买的是一辆手动车， 以前右手一直挂在换档上的， 久了就习惯左手单手开啦。 后来那辆车开死了，现在这辆JEEP是自动车， 不用手握换挡，不过要想耍酷的话分分钟啊。。。”

“哈哈， 我也发现了， 你这辆JEEP就是你的耍酷车啊！”

“那是， 载人幸运车！”

一会儿到了考试中心楼下， 陈洋放开手， 对宋瑾说， “好运啊！考完我在楼下等你。 ”

宋瑾开玩笑说，“考不过的话就不出来见你了。。。”

陈洋惊叫起来，“为啥啊？！为啥考不过要惩罚我？ 我。。。又没分你心。。。“

宋瑾边倒退着往楼里走边说， “考过的话就请你吃饭！“

陈洋这才转惊为喜， “这还差不多! 看来我这顿饭是吃定了。。。。“

。。。。。。。。。

宋瑾再从楼上下到大厅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陈洋坐在等待区的沙发里， 他沉静的面容，放松舒适的坐姿， 总有一种让人醉心的怡然， 加上沙发背后玻璃墙透进来的阳光， 宋瑾觉得他不用准备就可以随时进入一个相框成为令人心动的画面。

她悄悄地向他走去， 陈洋已经看到了她， 打量着她的表情。 “我们。。。可以去吃饭了？ “

宋瑾笑着肯定说， “嗯！手到擒拿， 绝不白费功夫！哈哈哈， 今晚的庆祝活动， 可以正式开张啦！“

陈洋开心的说， “我就知道嘛！ 早看出来了， 你聪颖又认真， 没有干不好的事儿！“

“你。。。。老这么夸我。。。北， 北在哪里？我都找不着了啊！ “说真的， 进了downtown写字楼， 是有点找不着北。

“是真的“陈洋站起来， “你好才夸你嘛！我早就注意到了， 咱们分组做项目的时候， CS系毕竟女生少， 很多女生图省事儿，想办法找个成绩好的男生搭伴儿，make minimum efforts, 就你， 搭伙的都是女生， 有几个人半夜十二点多还在调程序从机房走回宿舍的？ ”

宋瑾说， “你。。。你怎么知道？ ”

“还不是听萧潜说的。 她说要不是你胆子大， 她是决计不会调到那么晚。。。”

“我有点一根筋嘛。。。萧潜宿舍近， 走回去也不是什么事吧。 ”

“要么说我都被你彻底打动了。一头栽进去，下次你分组找我吧？和我一组， 我罩着你。 “

“你。。。你这不是把我拖下水嘛？ ”     

“我不管， 反正我已经落水了， 也要把你拉下来。。。“

“哈哈， 你耍赖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笨笨的， 你那没准都调好半天了，我这边还出不来，我还有一大堆别的毛病呢。。。“

“我不管， 也不听， 再毛病也是我妹妹。。。。再说了， 你比我亲妹妹强多了。。。“

“啊！你不能认了贾妹妹就挤兑甄妹妹啊！那个甄妹妹生起气来后果也很严重的！“ 宋瑾笑说。

“我就要一个妹妹。。。“陈洋霸气地回答。

宋瑾对他的无稽之谈直想笑， 抬头看了一眼路， 俩人已经在大街上了， “这是哪里啊？ 朝哪走？ “

陈洋说， “我泊好车了，竟然找到露天停车场的位子，在离海军码头不远地地方， 我们走去码头， 回头庆祝完了， 走回来开车也快。 “

宋瑾放心地跟着他走，一路上问飞行表演他看到什么。  他滔滔不绝开始说，她的考试还没完， 天上的飞行表演就已经结束了， 他走回写字楼之前看到了最后的精彩， 全世界唯一的一款隐形轰炸机B2幽灵也露面了，超音速飞行， 飞机过去半天之后， 云层中才响起滚雷似的声响。 表演的最后高潮是经典的Blue Angels空军特技飞行表演， 不少高、难、奇的项目算是国际顶尖， 比如几架体格轻盈双翼机，时而垂直俯冲，时而打起螺旋转，时而如同丘比特射出的箭，在心形的图案中穿越，时而看似两队相互对撞， 最后分别从腹心穿越而出。飞机空中最近距离仅有十八英寸， 要知道，他们可是在接近音速的高速下飞行，还能保证如此精确的距离，简直玩的就是心跳啊，让人叹为观止。

宋瑾看过飞行表演， 还是听的入神，很开心他等待的俩小时没白耗时间。 陈洋眉飞色舞说完了，仍然意犹未尽， “以前看广告一直想去没去成， 今天看了个尾巴， 明年一定要来看满全场！“

“可不是嘛？ 芝加哥活动这么多， 千万别浪费了好地方！“宋瑾赞许道。

大概是飞行表演结束了很多人随之散去， 他俩走到海军码头的时候， 看人潮远远没有去年独立日的焰火人多，宋瑾放了点心。

海军码头是像一个长长的木制钝头剑的形状平伸进大湖， 那个剑柄就是倚靠在岸边的入口。 是个儿童乐园, 陈洋和宋瑾转进去， 小孩子满满， 他俩在Harry Potter那个柜台停了一会儿， 就从后门穿出来了， 出来之后也热闹非常， 是几个室外景点，一个大大的摩天轮， 旋转木马和空中秋千。 前两个看似还算文明， 慢吞吞的，最后那个空中秋千，看着像旋木， 但是围着转轴转动的座位用软绳吊起，启动后会随着转轴半径深度和纵向高度上起落伸缩， 在空中忽上忽下， 里面的大人孩子发出惊怵的尖叫。

陈洋看到宋瑾望向那里， 半开玩笑地问， “你要玩那个嘛？ “

宋瑾赶快摇头， “no , no! 我要是昨晚没熬夜可能还成， 今天这状况估计上去也只有尖叫的份儿。 我以前在大学的时候爱玩这种心跳活动， 现在好像不行了， 真的会physically不舒服。 “

陈洋笑了， “逗你呢， 我也不爱玩这种闹喳喳的活动。“

宋瑾看看表还早， 说， “现在离surprise活动还早， 我刚在看到儿童乐园侧面那里有电影院放电影， 可以去那里买个票， 然后吃饭转转。 等到电影看完就正好时间到了。 “

陈洋问， “你说的surprise是放烟火吧？ 我知道芝加哥夏天每个周末放烟火的“

“是也不全是， 焰火每个周末放， 但是有个extra activity只有在海军港顶头那里才能看到，很少有的，你肯定没见过， 不是每次都有， 今天可能是飞行表演之夜， 特殊照顾。 “

“越说我越好奇了。。。“陈洋说， ”好吧， 我们先去买电影票！“

俩人返回影院， 除了几部正当时的新片，还有一部本年度奥斯卡回放， 竟然有中文获奖片《卧虎藏龙》，武打加爱情二合一， 俩人觉得真是太凑巧了， 好像给他们准备的一样， 当即拍板， 就它了！

买好电影票， 两个人继续往码头伸向大湖的方向走， 穿过Shakespeare Theatre这个常年上演阿姆雷特， 罗密欧朱丽叶， 李尔王这些莎翁经典的地方， 是一个十几家小食肆集中的Food Court.

宋瑾说， “前面走到码头尽头还有个正规一点的餐馆， 我请你吃饭啊！谢谢你。。。“她望着陈洋， ”。。。的陪伴， 和司机“

陈洋说， “不是给你庆祝吗? 应该我请你的！不过我真不知道吃什么， 平时都在家做了。 这里这么多选择， 你给我推荐个地方吧， 就在这里吃了。。。“

宋瑾吃了一暑假的校园西餐中饭， 多少开始有点心得。 她说， “你还是喜欢吃热的吧？ 西餐很多冷食， 我们一开始还真不太习惯。 “

俩人绕着food court走一圈， 宋瑾建议说， “别的我真不知道， 我们吃那个Philly Cheesesteak吧？牛肉片， 洋葱和蘑菇在铁板上烤得香香的， 融化了cheese， 夹在干脆的面包里， 热乎乎的应该不会错。 旁边还有个星巴克 ， 要不要来一大杯抹茶latte， 没有咖啡因那种， 和三明治配起来解腻？ “

“好， 听你的！“ 

一会儿俩人把食物点好， 坐在玻璃窗前的高脚凳上。 三明治包着纸， 每人面前一个小竹篮盛器， 配了酸黄瓜，三明治香气四溢热气腾腾， 闻着很诱人， 就是拿在手里仍然是滴滴答答往下掉油。

陈洋看着打开的包装纸有点一筹莫展， “我一直觉得老美的三明治， 一口下去搞不定啊！那么厚的一大包， 嘴要张多大才可以handle？ ”

宋瑾笑了， “哈哈， 你一说， 我也觉得嘴要张到下巴快脱臼。。。这三明治是给血盆大口准备的。 我们这样樱桃小嘴。。。。是不太灵光。 ”

她走过去给自己和陈洋拿了刀叉和纸盘子，把三明治放进去，切火腿一样用刀纵切几段， 拿叉子分别叉穿了面包和夹心部分慢慢吃。

陈洋把抹茶奶杯子举起来和宋瑾碰了一下， “cheers！这次总算干杯了， 祝贺你啊， 暑假这么圆满， 除了上课，还过了两门证书考。 ”

宋瑾小口抿着抹茶奶， “那个都是外在的， 什么时候都可以考。 最大的收获是在心里。。。”她慢吞吞的说。

“我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喜欢现在的老公， 现在差不多十年过去了， 回头望望， 有一种日月换新颜的感觉， 希望失望， 误解了解， 外表内在都经历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爱的枷锁叫幸福，现在忽然觉得心灵自由狂奔的感觉真好！可以遇见想要遇见的人， 人生刚刚铺开， 还有很多未知和美好等待着转角忽现。 ”

陈洋望着她的眼睛， 探寻了一会儿，说， “你知道。。。你是个多么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吗？ ” 他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 “我前阵看了一篇文章， 差点想转给你， 说的是， 在世上真正决定我们是否幸福的命题， 从来不是我们遇到什么样的人， 而是如何更好地爱自己。。。”

宋瑾跟着沉思了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我不够爱自己？ ”

陈洋回答， “这还看不出来吗？ ”

这是实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了解她的途径好像总是很短， 根本不用多说废话似的。

宋瑾说， “你说的这个。。。我能感觉it’s the right way to go. “  她顿了一下， ”但是， I’m not there …yet. “

“You will be there. “ 陈洋望着她， “ 我肯定。 你是个很有悟性的人。 ”

“呵呵， 你说的跟， 道家的‘得道’似的。 ”                                                       

“就是啊， 是个得道的过程， 希望失望，快乐受苦， 万事皆为修炼。  ”

“我现在觉得， 你好像真正的。。。知心小哥了。 ”

陈洋若有所思， “如果能做别的， 我倒是希望自己不是知心小哥呢！”

过了一会儿， 他问， “你老公要回来了？ ”

宋瑾答， “差不多吧。 达明，他转到我们系了， 不过他在GE 的项目没做完， 开学后资助还是从原先老板和项目那里出， 但是选课可以自由选修计算机的课程。有可能后面一两个学期都这样， 就差不多可以支持到从我们系毕业了。  “

陈洋问， “转过来是个好事，没那么忙了，你们。。。还没和好？ “

“还那样， 冷战， 不怎么搭理。不过俩人都忙的很， 谁也没时间去搞清楚国内结婚的在美国怎么离婚， 都等着对方研究好了， 自己签字。 “

“你们俩， 到底最大的矛盾是什么呢？ ”陈洋问。

“三观不合。 ”宋瑾一剑封喉地说， 她现在提到达明连展开说的欲望都没有了。尤其是在这么个水天浪漫的地方， 吃着美食，何必再去嚼蜡。

陈洋好像不满意她的回答， 小心翼翼地问， “比如呢。。。？ “

“呵呵， “宋瑾懒得说具体， 就把那个“生活中点滴的爱+精神世界的美+专心做事的成就感”三足鼎立的平衡生活，和达明只要功名利禄这样一柱擎天的生活观简短说了一遍。

陈洋叹息道，“男人终究是比女人现实的， 总是有更大的‘事业有成，功成名就‘的压力吧？ 特别在我们这个年龄。 “

宋瑾冷淡地说， “那我们就算时机不对吧？ 不过能做到快六亲不认， 目中无人的地步了也是不容易的， 我只有佩服， 我成全人家算了， 也成全了自己。 “

“那你怎么办？ “陈洋关心地问。

宋瑾说， “还一学期就毕业了，我们应该不会搬家什么的， 没那个必要。 大不了找工作的时候找走就好了。 “

陈洋看她波澜不惊的样子， 说， “我有时候真佩服你。。。的决断。 “

他已经吃完了， 擦擦手， 把手里的纸揉成小小一团， 低沉地说， “不像我。。。。我对她。。。是有责任的啊！她离开我， 在美国连呆都呆不下来。。。。“

宋瑾没想到他一下就说到自己身上去了， 那个“她“应该是陈洋的老婆，宋瑾脑袋里空白了两秒钟， 猛然打断他，”你。。你别说了。。。“

半天才接上下半句， “我。。。。并没有。。。要求你什么啊。。。“

“但是我心里难受啊！“  陈洋忽然提高声调， 脸上像刮过一阵龙卷风一样痛苦的表情， 他指着胸口， 说， ”这里难受。。。你知道吗？ “

宋瑾不敢看他像被灼伤的眼睛，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垂下头，不知怎么安慰他，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其实吧。。。大部分感情的苦， 都是因了。。。贪念而生。“

陈洋没等她说完就点点头，“你说的是， 我是。。。有贪心的。 ”

宋瑾接着把话说完， “其实， 如果， 你就当我是真妹妹， 很多苦恼。。。也就迎刃而解了。 ”

陈洋沉默了一会儿， 慢慢表情缓和了， 忽然露了微微一笑说， “我发现我们可以互为知心小姐姐和小哥了。。。”

“哈哈哈。。。” 宋瑾也尽力轻松地笑说， “这可是你说的啊！妹妹变姐姐了。 ”

陈洋也笑， “我们这里， 论修行谁先悟道谁为大。。。不光看年龄， 我看我们有此起彼伏的架势， 生活中， 你还是我的小妹妹， 永远都是。 ”

宋瑾温柔地笑了笑。

吃过饭，茶足饭饱，两个人走出美食广场，继续往海军港伸向水中的陆地方向踱步。

港湾中横卧一道石堤，把港湾分隔成内外两个区域，石堤上停满了海鸥，成了一座小小的鸟岛。海鸥在上面和人群隔水相望， 时而飞起时而栖息， 发出愉悦的“欧， 欧“声， 码头岸边停泊着许多白色游艇。 路边的乐队弹奏渐渐多起来。

陈洋和宋瑾不知觉的地停下脚步， 倚在岸边地白栏杆， 近处蓝天海鸥，波光粼粼的水面， 远处错落有致地建筑群， 都有一种美到出尘的漂浮感。

“看着水波， 你有没有觉得。。。脚下在晃动？ ”宋瑾问， 整个码头探入水域深处， 好像一直悬浮的船。

“有啊！“陈洋喃喃地说， ”我已经快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奇怪的是， 听着海鸥大声的叫， 反而觉得心里无比安静。 “

“听说鸟叫和波涛声潮汐声一样， 都是有声治愈系的。。。“宋瑾笑着说。

陈洋说， “有些人的笑容， 也是无声治愈系的。 我看着那些游船， 不知道他们去向何方， 但我很想买张船票， 私奔！“

宋瑾望着他一脸艳羡凝视远方的岛， 说， “私奔很容易， 就是湖中心那个岛啥也没有啊， 还得折返回来， 除非一直游到大湖的对岸。 你会。。。游泳吗？ ”

“Oops, 不会。。。”陈洋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

宋瑾笑着说， “看来你是彻底想。。。落水啊! ”

她抬手看看表， “哟！时间差不多了， 咱们先私奔去电影院把陆地上的《卧虎藏龙》看完？ ”

“嗯。。。。好吧！”

俩人快进电影院的门口， 陈洋忽然扭捏起来， 他放慢脚步吞吞吐吐地问， “你说， 这部片子。。。不会很悲情吧？”

宋瑾说， “应该不会吧？ 我看过李安的家庭三部曲， 都是很接地气也不煽情的作品， 《理智与情感》也很文艺含蓄， 不过李安很会埋雷的。 ”

她看看陈洋畏缩的样子， 问“你。。。怕什么啊？ ”

陈洋很不好意思地犹豫着， 没说话。

宋瑾想了一会儿， 轻声问， “你看电影会哭吗？ ”

陈洋羞赧地说， “你不许笑我！”

宋瑾安慰他说， “我看电影也经常哭啼啼的， 其实我觉得看电影会掉泪的男人很。。。Cute啊” 她没好意思说， 很性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受够了铁血无情泪腺早都干涸八百年的那一款了？ 她除了看到过自己老爸看电影会掉眼泪， 确实没有见过别的男人了。

陈洋将信将疑地看看她， 俩人走进放映厅落座。 大概已经不是当季了， 这个放映小厅 没有很多人。 宋瑾想也没想把没喝完的抹茶latte带进来，都没人注意到。

她坐定后，黑乎乎空荡荡的放映厅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有点不踏实。 每个人左右手都有一个可以放饮料的杯座， 包括她和陈洋中间的那个空间。 她把饮料从左手换到右手， 好像找不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陈洋在黑暗中侧过脸， 伸手试了试他俩中间的饮料臂， 是可以翻到座位靠背上去的， 然后他默默把右手伸给她，宋瑾忽然意识到他俩现在坐哪里好像都不自觉变成了男左女右的约定俗成， 习惯成自然了似的。 她伸出左手， 被他握着放在俩人座位正中间的“三八线”， 似乎也成了他们默认的亲密。

不得不说， 把手放好了之后， 宋瑾感觉踏实多了。

《卧虎藏龙》以武打和江湖为外壳， 主要讲的还是情感世界里的爱恨情仇。 罗小虎和玉娇龙突破门第的少年自由恋爱； 碧眼狐狸师傅对玉娇龙徒弟隐藏武功秘籍偷学技艺渐精的恨；俞秀莲和李慕白多年情愫却受限于礼教（秀莲有个亡夫）的爱；李慕白与玉娇龙隐晦的情欲之爱；碧眼狐狸和李慕白的杀师傅之仇；构成了一副极具张力的情感网络。  

礼仪和道德， 传统与叛逆， 欲望与克制， 这些人类共通的情感和欲望世界， 也许才是李安所要表现的“江湖”。

最后李慕白报了师仇， 但自己也中毒死亡；俞秀莲碍着为亡夫恪守妇道， 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释放是与李慕白的死前一吻； 而玉娇龙这个敢爱敢恨没有束缚追寻绝对自由的狠女孩儿， 也因为和李慕白的一段情感纠缠，回不到和昔日爱人罗小虎的恩爱过去， 最后跳崖。

看到李慕白死的那段儿， 宋瑾忍不住泪水哗哗，用空着的那只手抹掉， 偷偷看看陈洋， 也在抹眼睛， 不过很轻微， 如果不是他事先告诉她， 她一定不会发现的。

电影在谭盾和马友友伤感的音乐中结束，章子怡饰演的玉娇龙轻灵地从武当山舍身崖纵身跳入云海， 犹如一只飘逸的风筝， 获得了她最终向往的自由， 让人有一种柔肠百结的沉痛。  

宋瑾和陈洋从电影院走出来， 外面已夜幕降临，摩天轮， 酒吧和湖水， 都已换上了晚装， 灯光的华彩把水面和码头照的通体透亮。

俩人边往码头人工岛纵深的尽头走，边讨论着电影。

“李安不愧是文艺男， 把武侠也能拍的这么轻灵唯美。。。”陈洋说。

宋瑾接过他的话， “是啊！打斗非常好看， 关键打斗中还拍出了人物的性格和情感波澜， 这么细腻的手法我很佩服。 竹林那场的飘逸， 李慕白收服玉娇龙的威压； 玉娇龙酒馆单挑众英雄的傲慢跋扈， 秀莲追玉娇龙盗剑贼的沉着， 两女决战各种兵器上阵， 充满了因同一个男人感情纠葛的敌对和嫉妒。。。“

宋瑾想了一会儿， 问， “不过我还是有点没看明白， 这个李慕白， 到底爱的是谁啊？ “

陈洋笑了， “他在和秀莲重逢， 说‘我以为我们都说好了’的时候应该是爱着她的吧。 但是秀莲的温吞和拘谨木讷， 多少让这段感情有点裹足不前？ “

宋瑾表示同意， “竹林的那段追逐， 还有水边夺剑拜师， 分明有李慕白从心理和感情上逼迫玉娇龙臣服的意味， 为什么后来他要死的时候又对秀莲表白了呢？ 我很晕。 ”

陈洋解释说， “李慕白这个名字都起得像‘禁欲系’的，这样的一个武功大师， 在社会地位和道德约束方面会有很多的约束和顾忌， 他已经受到了玉娇龙和自己欲望的深深吸引， 在玉娇龙问他， ‘你是要我还是要剑’的时候， 他其实只有一步之遥，既没有得到人， 也把剑丢入了水中，他只不过死的比较及时罢了，还可以回归到和秀莲未及圆满的多年情愫中， 再继续演下去， 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了。。。”

“啊？ “宋瑾很惊讶，” 原来玉娇龙这样年轻又恣意妄为的女人，对李慕白的冲击这么大！“

“是啊， 你没发现此片对玉娇龙这样虽没走正路， 但是敢作敢为的年轻女孩是非常Favor的吗？ 她要剑就偷得了剑； 要人罗小虎对她忠心耿耿； 要姐妹秀莲也成全了她， 到最后李慕白死后， 秀莲把簪子别在玉娇龙头上， 告诉她去找罗小虎， 也算是一种谅解吧；李慕白就别说了，差一步得到她， 毕竟是为她疗伤才遭暗算死掉的；可以说， 这样的年轻姑娘差不多是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了， 这也是符合东方意趣的。 “

“哇， 这个我真没有想到啊！“宋瑾老老实实说，”我发现你看电影能看到的东西比我多多了。。。”

“我是男人嘛！”

“呃？ 啊？ “宋瑾有点奇怪， 这是个什么理由。

陈洋笑着解释说， “我是说， 我是男人嘛， 所以总是更容易理解男人的想法， 比如李慕白， 和李安这样的。 李安比我们大了快两轮儿， 他受到的约束更为强烈， 表达方式比我们想象的只有更含蓄和婉转吧， 所以就得把他埋的细节深挖。  ”

宋瑾同意地说， “那是， 他的表达方式就不是大哭大叫的， 即使是沉痛， 激烈的爱恨， 悲伤和快乐， 也有他的温婉诗意， 最后玉娇龙跳崖的场面就看得出来， 青春的爱恨悲伤， 对罗小虎这个有些稚嫩的昔日恋人不再钟情的空虚， 和不如归去的决心， 都化为了淡淡的惆怅。。。 ”

陈洋说，“不过这里面玉娇龙的成长， ‘无论此生如何决定， 都要真诚对待自己”的那份活出真我的风采， 还是令人印象深刻， 很有现实意义的。 “

宋瑾接着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死的是李慕白和玉娇龙这两个人？ 除了那个死有余辜的碧眼狐狸？ “

陈洋的眼睛里露出复杂的光， “如果你问我， 如果是我编剧， 我想是因为， 这两个人都算是‘有过错‘的人吧， 玉娇龙不用说了， 虽然快意恩仇， 但也闯祸不断，回不去了的空虚和害死了李慕白的那份悲伤， 很沉重。 李慕白则是受了欲望驱使， 执意收徒， 看似冠冕堂皇要改造玉娇龙做善事， 实则有意无意想征服她。 唉，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 总有人情非得已， 也有人无功无过。显然罗小虎和俞秀莲都是相比而言比较简单直白的性情。“

“有时候， 得道的都是雅致， 幸福的都是大俗啊。。。“

陈洋还没说完， 海军港的焰火已经开始喷放了！ 焰火从海鸥长堤后面的小岛升入空中， 炸裂开姹紫嫣红的花瓣， 一个将将隐退另外一个不紧不慢地跟进， 黑暗中， 不断升腾的五彩缤纷， 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

这时候海军港的小岛上已是人头攒动， 宋瑾和陈洋开始有点难挪动了。 宋瑾眼看着已经到离岛尽头最近的啤酒花园， 她喊了一声， “快到啦！我们再往前面走！到拱形舞厅前面的广场就好！“

陈洋不敢怠慢， 紧紧拉着她的手， 怕她走丢了。两个人发挥身材优势， 一边在人群夹缝儿里穿行， 一边瞭望天空的焰火。

陈洋问， “焰火放多久啊？ “

“十五分钟！我们还有时间！“  

两个人总算挤到人工岛最顶端的广场， 已经能看到那里悬挂旗帜的三个旗杆了。 广场上最顶端的圆拱顶建筑是个专供人爬梯的的舞厅， 里面很多人穿着高大上， 看似婚庆， 还请了司仪。 外面的广场放了些类似公园野餐的桌椅， 但是这会子已经没人落座了， 都站着遥望侧面岛上喷发的焰火。

宋瑾拉着陈洋一直挤到差不多人工岛顶端正面那里的瞭望远镜前，面向黑黢黢的大湖， 可以看到有几艘船帆就在眼前， 停在水中不动， 好像也在等着什么。 船上的俊男美女特别多， 着装也和岸上很不一样， 几乎清一色的泳装， 黑暗中曲线旖旎的五彩三点， 白色礼帽，线条明晰的无上装胸腹肌， 时不时被焰火照亮，映在白色帆船的背景上， 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的香艳感。

宋瑾趴在瞭望远镜前呆看了一会儿， 陈洋笑着问她， “你。。。不是带我来看帆船上的模特秀吧? “

“哈哈， 当然不是， 快到了， 马上！“

正说着， 听到一架直升机从不远处直扑码头顶端， 速度之快差不多听到声音后没一分钟就已经到达他俩正面头顶， 选定一个经纬线和高度， 稳稳地悬浮在空中。

陈洋问， “是谁。。。要跳伞吗？ “

还没等宋瑾回答，  直升机的侧门就被打开了， 紧接着一阵迅雷不及掩耳， 火光从侧门那里连续喷薄而出，烟花爆炸的声音顿时响彻云霄， 七彩美丽的花瓣像一袭流星瀑布从直升机上翻滚而出， 所过之处， 都是玉树琼花，花瓣如雨，颜色瞬息万变， 纷纷坠落， 划破了夜空寂静， 几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宋瑾听到陈洋惊叫了一声， “天哪！“回头看他几乎惊呆， 嘴巴已成O型。

她回转头再看烟花，大概因为近， 几乎亮到让她睁不开眼， 在一片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的曼妙中， 她觉得自己和陈洋两个人已经被收录进了烟火瀑布中， 虽然眼睛几乎无法看到真实看到仙境， 但是内心却感受到了它，璀璨又迷离的光之河流， 穿过无边的黑暗流淌在身边， 让人眼花缭乱， 惊心动魄！

一直过了差不多五分钟， 伙呆的效果会感觉有半个世纪之长， 光亮才渐渐褪去， 爆裂声也渐渐平息，只听到直升机的喘息声， 然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空。

宋瑾怅然若失看看陈洋， 他此时像一个雕塑， 抱着望远镜好像魂魄和心神都被炸飞了一样。

她笑笑拉了一下他胳膊， “好看吗？ “

陈洋好半天才会过心神， 眼神游离了一圈最后定在宋瑾脸上， “这个直升机放烟火，就是你的surprise？ 我的天哪！惊人到。。。差点害我心脏病。。。。“
宋瑾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真的是美丽惊人， 叹为观止。 “

陈洋忽然一把拉过宋瑾把她箍在了怀里，好像站不住需要一个支点似的， 喃喃地说， “太好看了。。。。。我。。。最爱的一天。 “

宋瑾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两只手还僵硬在身侧， 整个人都贴住了他， 他身上浓烈的气息， 甚至衣服上洗衣剂好闻的味道都扑面而来， 听得到两个人的心跳， 她挣扎了一下， 但是很快发现即使是他那么温柔的男人， 要想箍住她的时候， 也是没法动弹的。

宋瑾很快就放弃了， 脑袋空白了一会儿， 好像认命了似的，慢慢把手伸出去绕住了他的后背， 把头搁在他的肩头， 脸颊几乎触到了他冰凉的耳朵。 慢慢地一股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从第一次在他家里吃饭， 她就觉得自己脆弱得像一缕丝线， 只不过是包在用冰块做成得琥珀里， 他这样全然把她抱在怀里， 好像那个冰块全都要化掉， 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她不想让泪水一股股地打湿他的肩头， 努力忍者不让感情的潮水冲出眼眶， 慢慢地潮水倒流好像被压回了胸腔， 她的眼睛不再滴滴答答了，但是呼吸带动着胸腔， 在狂乱的抽泣中颤抖起来。陈洋把她抱的更紧了， 好像已经变成了一根树桩，任由她变成狂风中卷过的树叶， 发出含混不清的哀鸣， 他只是抓住她不让她的魂魄被吹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风住泣止， 宋瑾软软地瘫在陈洋肩头， 一动不动。 听到陈洋忽然问了一句， “睡着了？ “

宋瑾一下子笑起来， 知道他在逗她， “你。。。你讨厌啊！“ 她说。这个人怎么总让她不可理喻地哭哭笑笑呢？ 她简直快受不了自己了。 她还在贪恋着他的怀抱， 不想离开， 但是人明显已经觉得站着放松多了， 陈洋松开一只手， 慢慢抚摸着她背后的头发， 叹了一声， ”真不想走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她才感到陈洋松开手臂， 她不舍地松开搂着他的两只手。

他很快还是像先前那样牵住了她的一只手。 “走吧。。。“

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只听到风刮到三面旗帜呼呼的声音。

“我刚才都觉得你。。。要倒下去了。。。“陈洋望着她红红的眼睛。

宋瑾很羞赧地学他说了一句， “不许笑我！“  陈洋拉起她的手在唇边很快亲了一下， 躲开她的眼睛往前走了。

两个人一路走回车上， 一上车， 陈洋就从宋瑾这边的手套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丝绒袋子， 放在宋瑾手上。 “给你的surprise“

沉甸甸里面像一块石头。 宋瑾一下子想起来了， “是印章吗？“

“嗯。。。上面有我的‘书法’“

“天哪， 原来你说的书法， 是刻在石头上的！“  宋瑾有恍然大悟之感。 迫不及待地打开， 是一枚一英尺半见方，淡黄有血丝般红色青色纹路的一块石头， 在车灯微光的照耀下有一种宁静的华彩， 她把底部翻出来， ”是什么字？ “

“你看呢？ “

底部已经挂上了红色的印尼色， 看似是三个字， 左边一半的字很复杂， 宋瑾这样的篆体盲是断然猜不出的， 右下边最好猜，是骨头的“骨”字， 右上边看似一个蝴蝶结有蜿蜒的尾巴， 应该是“心”字了。

宋瑾琢磨着， “心骨？ ”然后就看到了石头侧面几个俊逸如有钢笔字笔锋的字“刻骨铭心”和“XX年夏篆“的落款。

“啊！章子是刻心骨三个字？ ”

“嗯。。。”

“我。。。太喜欢了！”宋瑾前前后后打量着这个这枚印章“看到侧面的另一面还有几个字， ”献给我的爱“ 落款是”耳东留“ 。 刚才另外一面的”刻骨铭心“俊逸中自有潇洒， 而这一面显然是另外一个字体， 一笔一划简单朴素，甚至有一点稚嫩感，宋瑾抚摸着那个快要隐藏在青色石纹里的”爱“字， 泪水又要涌出来。

“这个礼物。。。好重啊！“ 她喃喃地说， ”你花了多少时间才一笔一划地刻出来？ “

陈洋已经发动了车， “你喜欢就好啊！我说过要给你刻个石印的， 见字如面。 现在有点手生了， 有时候下笔都有点胆怯， 怕刻坏了。。。”

宋瑾一边摩挲着石印， 一只手把他的右手从方向盘上拉下来， 抚摸着， “你的手这么巧， 我太。。。喜。。。羡慕了”

她舍不得把石头放回绒布小袋子，一直握着， 不想自己又被感动到哭哭啼啼的，尽力找个轻松点的话题，

“你太会误导我了， 说你最近在练书法！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在晾晒的白宣纸中间挥毫的样子。 “

“哈哈，你也太有想象力了！握着大毛笔， 是不是像武打片儿里练剑比划的？ 话说很多练书法的人是要学点功夫武艺， 尤其是比较大的size， 运功练气和运力道的方式是有相同之处的。 “

“可不是嘛？ 我以为你活像武打片里在一片白幕帐中出现的清风武侠客呢！“

“哈哈哈， 哪知道那都是骗人的façade， 真正的我躲在一个小桌子上， 拿着放大镜和小刀， 丁丁点点地刻。 “

“真的是挺费功夫的， 你。。。你这么文艺， 和我一开始认识的那个理工男都不一样了似的。。。 “

“你还不是很文艺， 我看我们都是一颗文心被功课耽误了， 然后科学精神又被文情搅合了的那种人。。。“

“你把我们说的这么四不像的。。。“宋瑾歪着头斜睨他。

“我们很相像， 这就够了。。。“陈洋笑眯眯地回视。

宋瑾一路都握着他的那只巧手， 要能一直握着该多好啊！她想。 被一个人爱着并了解， 并且她也爱着他， 真有只此一逢， 便胜人间无数的感觉。 难怪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俩人絮絮叨叨了一路， 陈洋的车开的慢， 还是终究到了宋瑾家门口。

车停下来， 陈洋表情落寞， “就到这里了?”

宋瑾的胸腔里好像已经积聚了一大汪水， 就等着找机会涌出来。 夏天最后一个周末的单独相处， 已经有了浓浓的告别意味。 今天一天的快乐悲伤感动和不舍已经快把她击垮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敢看他， 把石印放进小袋子。 努力寻找着什么还能让沉重空气不那么窒息的语言。

终于想起一出， 她慢吞吞地说， “ ‘嗨！就到这里， 就到这里吧！‘那是我小时候看动画片聪明的一休的结束语。 每一集都有这么一句可爱的结尾， 你看一休和小叶子吗？“

陈洋什么也没说， 把宋瑾手拉到自己唇边碰了一下， “小叶子， 你要好好的。。。“

宋瑾飞快抽回手， 拉开车门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然后陈洋的车就开走了。。。。。

。。。。。。。。

泪眼婆娑中宋瑾忽然看见一辆熟悉的胖头车， 她差不多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怎么会是她家的胖头车？

难道达明回来了？ 她正在自己的情感波澜中挣扎到要翻船， 看到自己车倒是好像刮过一阵不可思议的风， 倒把船跟刮正了。

她抹抹眼泪， 还是有点不相信。 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一般达明 都会周五晚上开回来。 然后想起也许最后一个周末他从实习地方彻底结束搬回来了？ 她和达明好久没联系， 忽然一下闯回来， 真实吓人一跳。

宋瑾不由得拔出自己的钥匙， 试了试那个胖头车，好像要证明自己没做梦似的。

真的是她家车， 她坐进去发了一会儿呆， 一直到发到自感快呆成木头， 才从里面出来， 锁上车门， 走下台阶打开自己家门。

家里静悄悄的， 除了卧室亮着灯， 哪里都是黑的。这个点儿应该已经过了达明正常睡觉的点儿， 说实在连卧室亮着灯她都觉得奇怪。

她硬着头皮走进卧室， 一进门就立时闪进右手边的衣帽间， 拿了洗澡的换洗衣服， 准备立时闪出来。

达明严厉地喝止了她， “你晚上跑哪去了？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打晃！“

宋瑾现在既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也不想接受任何盘问。 她望着床上坐着靠在墙上的达明， 尽量平静地说， “我去看飞行表演和焰火了。。。“ 她忽然看到她自己那边的枕头， 不知怎么嗖地一下就抽过来抱在胸前， 又回身进衣帽间拿了一个薄毯子， 今晚她是横竖睡不到那张床上去。

达明仍然很生气的说， “你现在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大晚上的到处野， 不回家。“

宋瑾走到门口啪地把灯熄了。 黑暗中传来自己也像得了传染性情感匮乏症的声音， “since when do you care? !“

她把枕头和毯子放在外屋的沙发，抱着换洗的睡衣裤进了洗澡间。

洗完澡放松之后， 宋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这一天好像走完了春夏秋冬一个世纪， 她在沙发上躺下来的时候， 有一种全身骨架都散了的感觉。

那个沙发也十分不争气，浑身不结实似的， 稍微受点压力， 就陷下去一块要垮一样， 还发出吱吱吱纽纽的响声， 她想起好多个月前那个春假的晚上， 她在沙发上睡了一觉之后， 浑身腰酸背痛， “唉！早该去换掉这个沙发”她哀叹着，更加感到无法入睡。

然后想起了春假那次和达明吵架， 好像是多久远的事了， 想起了那些散落在记忆的积木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把积木框在一个圆圈里守护了， 那道无形有形的栅栏已经不见踪影。 她甚至也不再点数构成她爱情小房子的积木是不是被冲走了几块， 丢失了几块， 破损了几块，那些积了灰的彩色小木块， 是不是褪色了， 好像都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之内。 如果不是还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 她差不多可以视而不见了。

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但是她来不及悲哀， 只是移开了目光， 在脑海中搜寻她愿意追随和专注看见的事物， 比如。。。

宋瑾就是这时候忽然想起她的石刻还拉在街上的胖头车里！

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 打开房门准备出去， 临走看看那个令人难受的沙发， 顺手抄起自己的枕头， 又进里屋把陈洋给她刻的《人间四月天》原声音乐一并拿出来， 锁上门走到街上。

进到车里好像进入了一个独处的小世界，她为了这点自由小小雀跃了一下。 锁上车门， 车里有点闷， 打开引擎， 宋瑾把天窗开了， 然后让钥匙搁在引擎熄火但是音响仍然开启的那一档， 按下PLAY按钮， 一切安排妥当， 宋瑾爬到后排的双人座， 放好枕头躺下来， 位子小，她只能放平上身， 两腿蜷缩折叠竖在座位上， 不是最舒服的姿势， 但是并不妨碍她享受放松的时刻。

CD机里缓缓流出轻柔的诗朗诵和音乐， 她睁着眼睛， 天窗外隐约可见一弯影影绰绰的月亮在云间穿行。 有什么比这样睡不着的夜晚更适合听听爱情的诗歌和乐曲呢？ 她把石刻取出来贴在脸颊上， 石头沁人心脾的冰凉在夏夜里正好似她需要的玉液琼浆。

月亮一会儿从云里钻出来了， 从胖头车的天窗投下一片银色的光亮， 她心里流淌的爱意渐渐释放开来，那种死而复活的生命感，卸下了沉重盔甲又重新披上丝薄金缕衣的轻盈感， 她原先以为的婚姻是一个抵御寒冷的铁甲， 却给了她最大的沉重感和磨损的疼痛， 正当她想剥下盔甲带着皮肉伤裸奔的时候，老天竟然送来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金缕衣，  不用看月亮也不用照镜子， 宋瑾也能感受到一份美， 浸润了她的面庞。。。

CD机放到了一首轻灵飘逸的配乐诗歌：

           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宋瑾慢慢合上眼睛， 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