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平在旁边等了半天看到长水除了落泪以外便再无动静,她心中暗暗叫苦,看来黄先生的死对长水的打击太大了,他恐怕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要是因此再勾起他的旧病来,那就糟了。
她想了一想,不能任长水这样拿着信胡思乱想,于是从旁伸出手去抽出了他手里的信纸,她本以为长水会紧攥着信不放,可没想到长水全不管这些,任她轻松地把信拿走了。
贵平也顾不上看黄先生的信,只是一个劲儿地仔细观察着长水的神情。长水样子木木的,也不哭了,可是双眼无神,并不聚焦。贵平越看越觉得不妥,她赶紧从长水刚拎回来的行李箱里找出了他的药,倒了杯水递给他说:“你先把药吃了。”
可是长水却并不理睬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贵平急了,她把药推进长水的嘴里,把水杯放到他的唇边,再次大声说:“长水,把药吃了!”
长水还是不动,贵平无法,只好强行把水灌到长水的嘴里。水一入口,长水被微呛了一下,他猛地瞪起了眼睛,紧接着咳了两声,然后抬头死死地望向贵平,那凶狠的眼神让贵平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心中雪亮,长水这是犯病了!
这还是贵平第一次见到长水发病的样子,他那俊秀温文的脸孔开始慢慢变得扭曲,双眼发红,瞪着贵平的神情就好像是要吃人,他两腮紧绷,牙咬得咯吱吱响。长水这恶狠狠的样子把贵平吓坏了,
她对他喊道:“长水!你要干什么?你醒醒,我是贵平!你仔细看看我,我是你的爱人杨贵平!”
这样的大喊,不知道是吓到了长水,还是真的喊回了他的一些神志,他忽然在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极痛的低吼,然后垂下了眼帘,身子向后挫了挫。几秒钟后他再次抬起眼睛,这次眼神里没了狠毒,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哀伤,他开始掰自己的手指头,巨大的关节里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这声音仿佛令他更加焦躁不安,他突然低下头去用牙狠狠地撕咬起自己手上的皮肉来。
贵平被这样的情景吓得眼泪直流,她也顾不得了,一边上去死死地压住长水的手,不让他再咬上去,一边大声喊人:“快来人啊!救命!救命!”
她凄厉地呼救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几个邻居飞快地跑了进来,贵平也顾不上说别的,只是一个劲儿地叫:“李大哥,你帮我按住长水,他犯病了!别让他咬手!王嫂,你帮我把长水的嘴扳开,得把药给他灌进去!要不他这样好不了!”
邻居们也都是头一回看到长水这个样子,全都吓懵了,这时听着贵平的指令,大家才慌手慌脚地按住了长水,贵平重新找了药,让人半托着长水的身子,狠着心把药灌进了长水的嘴里,呛了几次之后,才总算是喂了进去。长水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再也无力挣扎,按着他的人看到他的身子软了下来,这才小心地放了手,让他平躺在了床上。
贵平这时也已经脱力了,软软地坐倒在床前的椅子里。几个来帮忙的邻居也都是一头的汗,而且更是莫名其妙,这一直安静和顺的小两口怎么一下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长水怎么突然发了癫呢?在贵平他们隔壁住的王嫂跟贵平的关系最好,这时她先问了起来:“贵平啊,这咋回事呀?长水这是咋的了?得的啥病啊?”
贵平知道,这件事打今天起算是瞒不住了,她长叹了一声说:“长水从前就有点精神分裂症,今天刚知道他的一个要好的老师死了,就受了刺激,犯病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犯这么严重,刚才给吓坏了,而且我一个人也实在是整不住他,这才喊了大伙儿来。”
王嫂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么个清秀的小伙子竟然有精神病!她怜悯地看着贵平,这时只好安慰她说:“是这么回事啊,你也别着急了,这不是治住了嘛,药也吃下去了,估计明天就能好了吧。”
贵平苦笑了一下,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次长水的病犯得不轻,能不能好可是难说了,再者她也不太了解长水这病的具体情况,就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不是个善事儿。
于是她再次恳求王嫂和住楼下的老李大哥帮她在家里看着长水,她自己要去找一趟长水的大姐,韩之华。贵平知道这个事最了解情况的人就是之华了,只有她来了,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于是贵平跟邻居交代好了后,就骑上车直奔之华家去了。
之华听了贵平的话心中大惊,她连忙急急跟着贵平到文教楼来看长水。长水虽然之前被灌进了药,可是他并没像往常一样随着药力睡过去,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之华望着长水空洞洞的双眼,便知道完了,长水又回到了当年病发时的样子。
之华一时腿软坐倒在床边上,各种滋味在心里上下翻腾,有失望,可怜,难过,痛恨和焦虑。这其中失望最大,她本以为已经将长水拉回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从此只要他和贵平能按部就班地像平常人那样生活就完了,谁想到最后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切又都重新回到了原地,她感觉很挫败也很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怎样做才能救回这个弟弟!
这时她甚至有点恨长水,怎么就这么的脆弱,这么的不堪一击,谁人活着不是处处艰辛,历尽万苦,哪个真的能一辈子都活在诗里面!经历了这么多的世事后,长水怎么就是看不开呢?一个劲儿地往孤洁的死胡同里面钻,既害人又害己,却并无力承担一个人在社会上应该担当的责任。
想到这儿,之华长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这是自己的弟弟,就是再生气,再怨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她伸手过去摸了摸长水的脸,试着叫了他两声:“长水,长水,我是姐姐,你看看我!”
可是长水全无动静,连眼珠都没动一动。之华再叹了口气,转身对贵平说:“你别着急,他只是一时急怒勾起了旧病,这样吧,氯丙嗪你已经给他喂下去了,现在再给他加两片安定,让他睡着了,看看明天起来了怎么样再说。”
贵平点头答应,找了安定出来和之华两人一起合力又给长水喂了下去,好在长水不再挣扎了,木木的任凭摆布,她们两个倒也没费什么事。然后她们就坐在床边守着长水,直到看到药力发作,长水终于闭上了眼睛,这才放下了心。之华这晚就留在了文教楼,陪着贵平一起看顾着长水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