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记得了陈良友的许诺,回去后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着手准备泽文的黑材料。也是合该出事儿,正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泽文为了厂里原材料的事出差去了北京,不在厂里,这让赵书记的行动更加轻松顺利了。
他知道最近这些日子由于泽文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压制厂里的造反派,不让他们出去闹事,那几个激进的轻工们早就对这个厂长心怀不满了,于是赵书记私下把他们几个叫到了家里,告诉他们泽文已经被公安局确定为国民党特务,现在组织急需几个可靠的证人,来提供泽文犯罪的证据。
这几个年轻的红卫兵一听,都吓了一跳,本来他们以为杨厂长只是要走修正主义道路的走资派,没想到他竟然还是隐藏得这么深的反革命特务!这些人从开始的惊愕很快转成了愤慨,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欺骗,竟然让特务领导了这么多年!
于是在赵书记的鼓动下他们群情激奋,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七嘴八舌地向赵书记提供了泽文各种各样的罪证,比如,杨泽文这些年总是天南海北地跑,明里是去给厂里联系原材料,暗地里其实是去搞特务活动去了,他各地地去跟特务们接头,进行反革命运动;
再比如在当下形势一片大好的文化大革命中,他竟然打压造反派,不准革命工人出去参加批斗走资派的运动,还疯狂地压榨工人的血汗,让他们在车间里没日没夜地干活,美其名曰是什么“完成生产任务”,实际上就是想颠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为国民党反动派复辟!
甚至还有人提供了详细的时间和地点,说是曾看到杨泽文跟来路不明的人接头,又有人提议咱们是不是全厂大搜查一下,别让杨泽文偷偷在哪个车间给放个炸弹什么的,那电影里不是常演特务搞破坏最愿意干的就炸工厂了嘛,等等等等,这些说辞其中如果有任何一条是真的,那么泽文就够被枪毙几个来回了!
赵书记听完了这些奇思妙想般的证词,心花怒放,他连夜整理好材料,第二天就去了公安局。两天后公安局正式立案,副局长陈良友亲自签发了对反革命特务杨泽文的逮捕令。他了解到泽文如今还在北京没有回来,就请示了局长,为防杨泽文听到风声从北京直接逃逸,局长同意他们派得力的干警到北京去抓捕杨泽文。于是三个身形彪悍的民警根据赵书记提供的消息,直接到了泽文在北京的住处把他控制了起来押解回了煤城。
泽文到这时才如梦初醒,原来真是赵书记要往死里整他,都怪自己之前太大意,以为这只背后的黑手只是想给他添点堵心,制造点麻烦,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诬陷不了自己。可是没想到,赵书记在几天之内就找到了这么多证人出来,而且整出了那么厚一叠黑材料,忽然之间就把没影的事给坐实在了自己的头上。泽文心里那个悔呀,早知道赵书记是这么个狠毒的人物,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轻敌,现在他被关进了公安局的牢房,算是彻底栽了。
公安局的人押着泽文回到煤城后,又飞快地去了杨家抄家。当时家里只有赵氏和李氏婆媳外加小女儿杨越三个女人,赵氏看着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大盖帽闯进门来,吓得差点晕过去,总算杨越这阵子见了世面出息了不少,她挡在了她妈和嫂子的前面,大着胆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警察也没多解释,只是说杨泽文犯了事,如今被押在局里,他们奉命来搜查他的房子,寻找犯罪证据。泽文是杨家的顶梁柱,主心骨,赵氏和李氏一听是他出了事,全都慌了神,李氏更是立刻哭了出来。
赵氏扶着杨越才不至摔倒,她颤声问道:“警察同志啊,你们告诉大妈,我家老大到底犯了啥事啊?你们一定是整错了,我们家可是根红苗正的贫农啊,我家老大一直都是厂长,是先进工作者,不信你们看那面墙上贴的都是他的奖状,你们可不能胡抓人呐!我家老大现在人给关哪儿啦?你们告诉我,我得看看他去啊!”
赵氏这一番哭诉可惜并没有起什么效果,那些人无心跟她这个缠着小脚的老太太纠缠,早就一个屋接一个屋地搜了起来。最后他们从爱新常回来住的那个小北屋里搜出了一箱子书,那原本是爱新的爱人邱作田以前在军校上学时的课本和学习资料,里面都是些讲军事机械的内容,
那几个警察蹲下,就着箱子略翻了翻,然后就说:“这是军事机密,看来这个杨泽文是特务没错了,这些都带到局里当证据吧。”说完,他们抬起这箱子书,连同一些这样那样的小零碎东西一起放到了外面的吉普车上,也不理会赵氏和李氏的哭喊,一阵风地开车走了。
赵氏一路追出院外看着远去的警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觉到灭顶之灾再次降临到了她的头上,一次又一次!她想,老天爷如果恨我,它为什么不把我的命拿走啊!总是向我最亲的人下手,从前是爹娘,后来是我男人,现在竟然要夺走我的儿子!天啊!天啊!如果真是我的命太硬,你把我收回去吧!放过我的儿子!放过他吧!
杨越虽然听不见她妈在心中无声的呐喊,可是她看着坐在灰土四起的马路上的母亲心中疼痛难忍,再想到那被抓了起来吉凶未卜的大哥,眼泪也止不住地掉下来,她紧走两步过去把赵氏扶了起来,说:“妈,先进屋吧,有啥事儿等我大姐,二姐和二哥回来了再商量。”
赵氏被小女儿搀着,慢慢醒过神来,她立刻抓住杨越的手说:“对对对,你赶紧的,去找你姐你哥他们,让他们都麻溜儿回家,咱们商量怎么救你大哥!快去!”杨越答应着跑了,家里面就剩下赵氏和李氏坐在炕上相对着垂泪。
两天后,经过贵平他们的多方奔走打听,终于搞清楚了泽文的罪名,他们虽然没有见到泽文,但是贵平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老患者老李告诉他们,泽文是被他自己厂里的赵书记在背后整的,现在证据已经齐全,不过因为泽文嘴硬,宁死也不肯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所以案子还没有了结。
老李还告诉贵平,让她给泽文送些换洗的衣服来,最好是厚点的衣服,这样可以让泽文挨打的时候少受点罪。贵平听了泪往下掉,她那令全家骄傲的哥哥如今成了没有人权的犯人,任人欺凌辱打。另外老李还说,就算泽文现在不招供,局里也准备在这一两天把他送到站前的监狱里去关着了,在那里他必须每天同别的犯人一起进行劳动,到时候杨家应该能得到通知,他们会被要求给泽文送饭。
果然几天后公安局来人告诉杨家,杨泽文被押到了站前监狱,让他们从即日起每天去个人给杨泽文送饭。赵氏淌着眼泪跟贵平他们说:“不管咋的总算能见到你哥面儿了,小武,”她叫着泽武说,“你明天拿车子驼着我,我去给你哥送饭,我得看看我的儿去!”说完她颤着声哭了起来。
泽武低着头没吭声,他心里想,妈懂什么,人家说让给送饭,可没说让见人呐,到了那儿恐怕也是白去!大哥如今顶的可是国民党特务的罪名,要是真定了罪,那恐怕都够枪毙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赵氏见泽武不答话,急得直推他,说:“你咋不说话?你哥出了事儿,你不愿意出力是咋的?你可别忘了,你们可都是你哥带出来的,咱全家这些年都是你哥一个人养着,现如今他落了难,你们都得给我出死力救他!”
贵平见母亲急了,忙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妈,你别着急,我们一定想办法救大哥!小武,”
她扭头对泽武说,“你明天就带妈去一趟,我也去,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见大哥一面,大哥这些年在咱市里也不是白干的,我不信到这个时候就没人肯伸把手救他!我估摸着,大哥现在心里恐怕已经有数了,咱们就去问他,看应该找谁。”
赵氏听了点头,她说:“对对对,你大姐说得对!我不信咱杨家老大是这么好欺负的!小武,咱明天就照你大姐说的办!你听见没有?”
泽武这时心情也稍好了一点,他冲他妈点点头说:“行,我听你们的,希望明天能见到大哥。”
杨家就这么商量定了,赵氏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儿子了,心中略安定了一些,她相信泽文,觉得只要见到了他就一定会有办法的,因为心里有了盼头,这一夜她终于稍稍合了会儿眼。泽文的媳妇李氏在他们讨论明天探监的事时一直都没说话,自从泽文出了事,她就彻底没了主意,儿子振兴还在外面走什么“长征路”,她现在是两眼漆黑,完全不知道该去依靠谁。
听了贵平的话,她也和婆婆赵氏一样,好歹生出些希望,这些年来,泽文在她的眼里是像神一般的人,几乎无所不能,所以她也不信她的男人会就此倒下,她在心里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见到他就全好了,见到他就全好了。”所以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悄悄起来开始给泽文准备饭食了,这么多年来,她天天给他做饭,但是唯有这顿饭做得好像是把她的整颗心都放了进去,她盼着他吃了这顿饭后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