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傍晚。在医院带学生实习一天回来,有些倦怠。洗完澡下楼,开始懒洋洋的做晚餐。突然听见滴滴的提示声,学校有新的邮电过来。
做饭的时候,我宁愿偷空听听音乐或者看看微信上笑话,也不愿打开学校那一堆堆的信件,那里有你们都懂的理由。
可是今晚有些莫名的心慌,还是看一眼吧。快7点钟的时候。
一手抓着锅柄翻炒青菜,一手抓过手机,快速瞟一眼邮件。
校长的大密来信:至全校教职员工:Urgent Notification meeting on TEAM, 晚上8:30。
什么??? 学校要召开紧急云端会议,在晚上八点半?这么晚,啥意思? ??
赶紧给同在学校教书的闺蜜去电话,她正在吃饭。这么晚开紧急会议,不是好兆头。闺蜜说。
有个同事在TEAM 里问 :开啥会?没有人回答。那时是6:54pm。
过一会,另一同事又在TEAM里发了三个问号,还是没有人回答。
TEAM里死寂一片。
此时此刻,就我一个人在家:儿子在两个车程之外的野营地,先生去了学校正在给他的博士生上课。外面乌云密布,瓢泼大雨。。。。。。
赶紧给先生发短信:上完课如果大雨还是下个不停,千万不要冒雨开车回来,就在办公室对付一夜吧。
不知道儿子的野营地下雨了没有??
一边做饭,一边跟闺蜜有一搭没一搭瞎侃,忍不住开始各种猜测。
是不是???我俩同时想到:是不是同事C没有救过来?
天啊!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
胡乱把晚餐做好。关了炉子上的火,在屋子里漫无目的的度步,忐忑不安。。。。。。
下午3点一刻左右,从医院带着学生回到学校去开实习一天之后的小组交流会,路过学校的大厅,远远的看见校长跟几位老师在一起。我朝他们挥挥手,跟着我的学生去一楼找会议室。余光瞟到C被两个同事扶着,一个同事把着他的脉。我小跑追上我的一个学生,把我的背包交给她,告诉她好像有人生病了出了啥状况,我得回去看看, 你们先找到闲置的会议室,喝水上厕所,我马上回来。跟学生交代几句,我赶紧跑回来。
怎么回事?
C有些不舒服,心绞痛,呼吸有些困难(Short of breath -SOB)。
有脉跳,不知道脉相如何,把脉的同事有护理医师NP的执照。C 的脸色是那种青灰的白,看上去极其的疲惫不堪。 作为在ER,ICU,Cath Lab 都工作过的我,我知道,C的情形很急,必须马上送急诊室治疗。
救护车在来的路上。
往楼上跑去找轮椅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同事推着轮椅出了电梯。我赶紧上前帮忙。几个人一起扶着C座进轮椅,我赶紧蹲下身子,替C把他的双脚放在轮椅的脚踏板上。C还跟我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还在耳畔回响。。。。。。
这时候救护车已经到了校门口。替他们推开大门,看着C被推出校门。我和另一个同事不约而同的说,是不是心梗啊 (STEMI)?估计C需要去Cath Lab,是需要心脏支架还是心脏搭桥,得有心脏专家来界定啊。
回头去给我的学生开会。我还给他们温习了一下心梗的一些表象症状,如何急救等等。然后学生们分享他们一天的实习心得。会毕,快4点。
回家的路上,我就电话我的同事兼闺蜜,告诉她我很后悔没有跟着救护车去照顾一下C,不知道有没有同事跟车去了。应该有的吧,这是一群护士,连我们的校长,都是护士出生的。闺蜜说,如果她在场,她一定跟去;可是我还有学生在等着我呀。不过,我已经很后悔啦。告诉我的闺蜜,真的有点担心C,尤其看见他那样的青灰色的脸。
C是我们学校一个核心部门的头儿。高大帅气,文质彬彬,年纪不详,应该不到60岁。说话永远都是那么平和,带着他特有口音(这口音总是让我感觉温暖舒心,因为知道他应该也是第一代移民),面带微笑,不急不燥。整天跟一群行色匆匆的护士faculty打交道,从来没有听见他大声嚷嚷过。可以这么说,这里,人人都喜欢他, 他只要朋友,没有敌人。
不过,一想到我们村里最好的医院就在学校斜对面的几步之遥,一想到C在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护士手里,一想到我亲眼目睹的那么多心梗病人被救过来的实例,我的心里就安慰了不少。还跟闺蜜说,如果他需要住院,咱们明天带束花去看看他吧。
还有15分钟才到8:30。闺蜜开始短信我们的副院长。我则短信那个推来轮椅的同事,因为他也在管理团队里面。
他们都不回信儿。
恐惧感一点点袭来,让人有点踹不过气来。
我真的好害怕。。。。。。。
我也是。。。。。。。。
我和闺蜜的心突突突跳。
8点之后,同事们就陆陆续续上到TEAM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平时里大家在云端见了面,都抢着打招呼,嘎嘎嘎,欢乐个不停。
今晚就是死寂一片。
估计大家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8:28分。学校的人事处长露面了。闺蜜立马短信我,他看上去刚刚哭过。我不理她,害怕。
8:30分,校长露面了,那是一张痛哭过强打起精神强装镇静的脸。她的微笑比哭还让人难受,她也是一枚柔软的护士啊。
等更多的教职员工加入。
8:32分。校长通报大家:大家晚上好。今晚召集大家来,是想在明天上班之前,告诉大家这个最最悲伤的消息,我们的大家庭失去了重要的一员,C。。。校长哽咽。。。我一直陪着他。。。C 的太太也赶过来了,他们见了面。。。。。。
TEAM死寂,然后是低泣。。。。。。
怎么可能啊? 几个小时前帮他坐进轮椅里,他还是完全清醒的,还跟我道谢呢。
Massive heart attack? PE? Rupture of aortic aneurism? 脑子里闪过各种最坏的情形。
没有人追问C到底是如何走了的。只为尊重逝者和家人的隐私。这是一个没有明文规则的默契,你不得不服气这样的文明程度。
校长给同事们机会说话,更大声的哭泣声传来。。。。。。。
SPEECHLESS AND HEARTBROKEN …….
我最后也没有忍住,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C 的下属用短信安慰我,“He thought quite a bit of you as well.” 周四早上见到C 的下属,拥抱,他还跟我说,谢谢你昨夜说的话,C 一定很感谢你的。我不记得我都说了些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觉得有些狼狈,不够坚强,没有忍住哭泣。
这是一群经历过生死的护士、护理理教育者。这一定不是她们第一次见证死亡;可是,面对同事的突然离世,大家集体失控,哭成一片。。。。。。
就连平时里我觉得凶巴巴的两位老师,她们也都是语无伦次,哭出声来。
SPEECHLESS AND HEARTBROKEN …….
其实,我知道,泪水是最没用的东西,它既不能救治他人,也不能救赎自己。
可是,此时此刻,唯有泪水长流,为C。
为一个鲜活的生命的突然离去。
为生命的如此脆弱。
为命运的变幻莫测。
为我们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我和另外一位当时在场的同事都说,多么希望我们当时可以为他多做一点什么啊,能够把C救过来啊。。。。。。
周四早上5:19分,那位同事又短信我,“None of us could do anything to save him. ” 她开始安慰我。我早上去到学校,第一个见到她,拥抱。她不放心我,还跟着我到我办公室。我看见我的电脑,想起上一次C帮我的忙安装好电脑的那一幕幕,又开始摸眼泪。
另一个闺蜜的安慰则是,人,都是有定数的,时间的定数,生命的定数。当人的气数已尽,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无能为力的。
最终回到了宿命论。
也许,天父想让他回到身边,不再遭受人世间的各种苦难。
周四,学校的教学照常,但是笼罩在一片哀伤之中。同事们见了面,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相互拥抱,暗自拭去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睛给学生上模拟实验课,一整天。午休时间,那个当时在场的NP同事看见我,上来紧紧拥抱我,然后牵了我的说,去到C 的办公室门口。有人贴了C 的照片,那么明媚,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门上贴了各种纪念的文字。
我俩肩靠肩搂着对方,在C的门口伫立, 良久,默默流泪。
在给C的留言卡上,我用中文写下几个字:
C,一路走好,安息吧!
9/24/2022 凌晨
抱抱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