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公共汽车在万航渡路和南宁路交叉的地方停站,尹肖平下了车,从裤兜裡掏出手机,找到文媛的微信,确认了地址是“万航渡路75号”,便径直朝前走去。过了一个街口,继续往前,在第二条街口看到一个黄底黑字大招牌,写著““曹家渡花市”。文媛说,看到花市,就到她下榻的酒店了。尹肖平注意了路边一个店面的门牌号:万航渡路59号,于是接著往前走了两分钟,找到75号,原来是一家四层楼高的小酒店,名字是从英文翻译过来的,叫什麽娜斯达斯克。
推开玻璃双门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大堂,地板、牆壁和天花板一体灰白色调,右边靠玻璃墙处,放置了一套淡蓝色U型沙发,中间一个深灰铁质玻璃版面咖啡几,素雅整洁中透着点洋气。前台接待的姑娘有一张端庄的脸,薄施脂粉,带著矜持的笑容,礼貌地问他找谁。
“文媛,202房。”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觉得有点陌生。想起上次在纽约和她初见,刚好是一年前的六月。“我在这儿等,她会下来的。”他朝姑娘笑著点点头,一面把“我到了”几个字用微信发送了。
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侧面楼梯上传来鞋跟笃地的声音。刚偏过头来,就看到文媛踏下最后一级楼梯,脸上满是笑容,快步迎了上来,伸过手来和他握了握,口裡说:“肖平兄你好!有幸再会了!”
“哎,你好吗?”尹肖平看她穿一身粉红带紫的齐膝连衣裙,配着深灰色高跟鞋,弯弯修眉下面一双深咖啡色的大眼睛,笑起来眼角漾出细细的纹路,看着有些疲惫,自然是因为时差的关係。心想毕竟是三四十岁的女人了,韵味加增时,青春就褪减了。但她的五官很精緻耐看,是江南女子常见的长形面庞,略微有点方,带点英气。
“请到房间裡坐坐。”文媛一边说,一边在前面领路,“小酒店,房间就在二楼,不用坐电梯。”
上了楼,她推开202房间的门,尹肖平只觉得一股浓香扑鼻而来,于是深深吸了口气,说:“好香啊!”
“哦,刚才去了旁边的曹家渡花市,买了两束栀子花,你看——”她指著窗前桌上一个阔口玻璃杯子,清水裡养着五、六朵盛开的栀子花,白色厚实的花瓣泛着温润如玉的色泽。
“你倒是有雅兴,花心思打扮酒店的房间。”他笑著说。
“只为有贵客临门!”文媛抿嘴一笑,刚垂下眼帘,又抬起眼皮瞟了他一下。尹肖平连忙偏过脸去,避开了她的眼波。女人的这种细腻雅致是叫人很舒服的体贴。他环视了一下房间: 客房挺小,一张看上去很舒适的大床,佔去了大部分空间,倒是桌椅柜子样样齐全;床头对面的牆上挂著一副他看不懂的人体四肢五官错位的抽像画,靠窗的木桌上放着茶具。他在桌前唯一的一张简易沙发椅子上坐下了。
“房间太小了,”文媛略带歉意地说,“要喝点什麽?有瓶装水,也可以烧咖啡和茶。”
“不用不用,”尹肖平摆摆手,望望窗外,看到一个院落一样的空地,绿树环绕着中间一块草坪,不知道是什麽所在。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树梢微微沾染了失去热力的余晖,泛着一层柔和的黄色,稍微远处一点的高楼,更是被薄雾蒙著一样,一片黯淡的灰色----最近上海几乎天天是这样的雾霾天气。
文媛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两人一下子靠得更近了,她的腿几乎碰到了他的膝盖。虽然栀子花的香气时时袭来,但他还是隐隐闻到了文媛身上若有若无的兰花味香水。
尹肖平有点不自在,还从来没有和一个比他年长十来岁、又分明对他有点暧昧意思的女人靠得这麽近过。自己的心固然是平静淡然的,只是这零距离的相对,毕竟是给了他一点压迫的感觉。
“一年了呀!”文媛笑意盈盈地说,又抿了抿嘴角,左颊时隐时现一个酒窝。
尹肖平“嗯”了一声,身子向椅背靠了靠,和文媛拉开一点距离,寻找着话题说:“纽约也是大城市,但空气比上海这儿好多了,天整个是蓝的。这裡,要不是下雨,天天就是雾霾,铺天盖地,逃都没地儿逃。”
文媛不接口,对他的话似无所闻,顿了一会,微笑着说:“时差真是折磨人,昨晚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想着今天就要看到你了,更是睡不著。今天一整天飘飘忽忽的,倒也不觉得怎样疲累,确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样的表白,在尹肖平听著,直接得令他不觉有点心跳。成熟的女人,真不同于二十来岁的青涩姑娘,好似穿拂过千花万柳,来到一马平川,不屑于扭捏作态了,就这麽坦然地告诉你她喜欢你,她要来见你!文媛看他的眼神就是毫不躲闪的,很坦率又温暖,毫不游移;她低眉浅笑时的神态,是自然放鬆的妩媚,像盛开的山茱萸,一点不保留的绽放出来,直让你看到中间的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