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入中年的生命,至少五次和死神咫尺觌面,然后擦肩而过,我的生命完全可以终结于其中的任何一次。当我回想的时候,常常自问至今还生存的原因,也因此不能不去思想生命这个永恒的主题。
第一次和死神相遇,是在那个极其偏僻的村庄。村前海水汪洋,一片茫茫。村后山丘,阻断路径。村庄在海水和山丘之间那片逼仄的平地,出入靠左右两条沿山脚延申到外面的小道。每天海水涨潮的时候,在家里听得见澎拜的水声。退潮的时候,海水退到远方成为一线。从岸边到很远的水面,就是滩涂。靠近堤岸的泥涂上有各种小东西,沙蟹、红钳蟹满滩窜走,可抓来磨成蟹酱;苔条挤压在乱石之间,翻开石头就能采到,但是多沙泥,不易洗净;泥螺最苦,无计逃遁,毫无自保能力,就趴在泥面等人捡拾。若要抓比较好一点的虾蟹,需要到靠近江心的地方。江心水位低于滩涂,离岸边也远。
我那时六、七岁,挎着一只白漆小木桶,跟在四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子后面,走在通往江心的小道上。我那个年纪的手,只抓得住滩涂上的泥螺、小蟹和饭铲头,也不敢一个人去靠近江边,本能地知道海水没有仁慈之心。但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胆子就大了。她们结伴去江边,我就跟着去。
夏天的阳光热辣辣,滩涂泛着白闪闪的光,通往江心的小道上有三三两两的人,两旁的滩涂有人在忙碌,大约是把抓弹涂鱼的竹筒埋进淤泥里去。我突然看到滩涂上趴着一个铜黄色的水瓢一样的东西。心里一动,急急岔出小道,去看那是什么。走到跟前,看到它具锯齿的长剑一样的尾巴,一阵欢喜:我遇到鲎(音hou,后)了。
鲎属于三叶虫纲节肢动物,满身盔甲,一剑长尾。春夏时节,有时候会在滩涂搁浅,常在海里的人会遇到,遇到总是雌雄一对。那时蓝色鲎血独一无二的价值还没有招致偏远渔村的鲎们被大肆捕猎,村人也不会专门去捕鲎,那东西一身盔甲,里面不长什么肉。但用酒糟腌制的鲎块,蒸熟了吃有特别的味道,我很喜欢。只是我家从来没有做过糟鲎,因为鲎并不常常搁浅在滩涂,等着你去捡,大人也不常准我去海边。这次不期而遇,我高兴得有点不相信。对鲎一大一小,小桶里放不下,我决定把桶留在滩涂,一手一个,拎起鲎的尾巴。它的尾刺很坚硬,我一路忍着疼痛,艰难地拎回家里。放下鲎,再跑回滩涂取我的小桶。那四个女孩子,早已经抛下我到了很远的地方,看不见了,我也决定不去找她们,回家看我的鲎去。
那天,四个女孩子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大人们撑着舢板到江心寻找,晚上点着灯在水面带着哭腔吆喝。第三天,她们鼓脹的身体被海水送回了岸边。我跑去那儿,看到沙滩上一堆人,围着四块门板,门板上四个身体,挺着圆鼓鼓的肚子。
我赶紧又跑开,站到远处,看那群移动的灰色人影,听乌云下回荡的凄厉哭声。几十年后我记忆中的画面,和那天一样清晰。如果没有遇见那对鲎,那儿就是五块门板,我的身体也和她们一样,挺着圆肚,面向乌云的天空。上帝没有拿走我幼小的生命,这是祂的计划。但祂为什么允许那四个和我一样幼小的生命的早逝?祂要我从中思考并得着什么?我一直疑惑,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让你享受人生!哈哈
2021-05-31 07:43:19==
============用得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