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要回来了!”
刀子是魏家大队老知青中的传奇人物。他大名叫李康道,意思是走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东北人起小名喜欢加一个“子”字。不是加在名字后面,李康道子,那是日本名。而是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小时候叫小道子,大了叫道子。
在东北看过足球比赛吧?观众埋汰客队称呼对方为“包子”。这个“包子”的读法是从拉长的平声过渡成去声,音调越来越低,最后突然结束在“子”上。上万观众用这个调子一起叫“XX队,包-子!”充满了东北味的喜感。“道子”也得用这样的语调叫,听上去就是刀子。
道子的父亲脾气暴躁,对道子兄弟俩动不动抬手就打。有一次,道子哥俩打架。他哥急眼了,骂他:“X你妈!”他也不示弱,照样骂回去。他爸听到了,过来抽他哥一个大嘴巴:“他妈是你什么人?”又抽道子一个大嘴巴:“他妈是你什么人?”打完还骂:“下次你们再敢互相扯王八犊子,看我不削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也不想想他们是小兔崽子王八犊子,你是什么?
据教育家研究,小时候受暴力对待的儿童,长大后也容易有暴力倾向,这可能是道子心狠手辣的根源。
道子长的瘦小枯干。刚下乡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就是有点“隔路”。他出工下地一天不拉,但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坐在地头抽烟。不论谁说他,他悠闲自得一声不响。有一天,小队长看他出工不出力,说他骂他都没用,一怒之下当众宣布他的工分作废。
当天晚上,道子拎着一把磨的铮亮的斧头,大摇大摆地来到小队长家,一脚把门踹开。队长一家老小正坐在炕上围着饭桌吃饭。看到他凶神恶煞般地进来,吓的话都说不出来。道子一声不响走到饭桌边,恶狠狠地举起斧头往饭桌正中央猛地一砍,饭菜四处飞溅,一下子把小饭桌砸散了架。
然后,他一声不响扭头就走了。
队长跑到公社告状。公社派民兵来传他,他一句话不说跟着走。到了公社,任凭你拍桌子摔凳子,他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下公社保卫干部傻眼了。不说话就找不到动机,找不到动机就没法定罪。考虑他初来乍到,批评教育了一番,说下不为例,把他放回来。
队长以为他到公社被收拾一顿老实了,幸灾乐祸地教训他几句。他仍然一声不吭。
几天后,小队长家自留地上眼看已经丰收在望的庄稼被人“霸园(收割)”了。这里的农民在小队拿工分顶多混个温饱,全靠自留地的收成过日子。这下,颗粒无收,真是“寡妇死了独养子,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小队长又去公社告状。可是道子还是一声不吭。公社民兵急眼了,打了他一顿,但没有证据只好把他给放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队长家的玉米秆垛莫名其妙地着火了,这可是他家一年烧饭用的柴火,着起火那可了不得。当时烧的火光冲天,全村出动救火,幸亏扑救及时,没殃及住房酿成大祸。
队长不用问也知道是道子干的。公社传他去问话,他仍旧一声不吭,公社民兵又动手。他还不吭声。没有证据,只好把他放了。
队长一琢磨,这小子下手真狠。自己拖家带口人在明处,他光棍一条人在暗处,哪天被这哑巴搞死都没地方说理去。还是认栽吧。以后不管道子出不出力,只要人来了就给工分。算是怕了他。
老乡说道子缺心眼,蔫坏。后来道子自己说,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只要你开口,必定有错,罚你判你跑不了。你看,他比谁都明白。
不久,道子露了一手,让老乡们刮目相看。
道子的房东家是修水库动迁来的外来户。老两口有一个女儿长得好看。可是人生地不熟,被媒人花言巧语地忽悠,把女儿说给十里地外的李家窝棚。等把李家的彩礼都收了,才知道对方是当地一霸,游手好闲无人敢惹,不是正经人家。他们提出退婚退彩礼,对方大发雷霆,带着十几个人来到魏家,要找她家算账。
按道理,李家来魏家找麻烦,左右邻居应该出手相助。可是李家的名声太恶,谁也不敢吭声。房东家的人听到风声逃之夭夭。李家人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不在,把房子砸了!一大帮人咋咋呼呼地刚要动手,没想到道子从里屋走出来,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这是我房东家,谁也不能砸。”
对方一打量他的小身板,差点笑出声。领头的老大比他能高一头半,拎着棒子恶狠狠地说:“滚犊子,要不老子砸死你!”
道子不废话,抄起一把镰刀,抡圆了直接向他头上砍去。老大一看铮明瓦亮的镰刀砍过来,急忙拿棒子一档,堪堪地把镰刀挡住,刀尖正好停在他脑门上面。乡下人打架是脾气大胆子小,真敢往死里打的不多。正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老大脑门顶着刀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真砍呀!要是我反应慢一点,命就没了!他明白过来,吓得扭头就跑。
老二老三不服气。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你一个人?他们锄头棍棒一起上。道子毫不畏惧,一只胳膊护住头,一只镰刀左砍右勾,把他们打的血刺呼啦地跑了。
没想到这事还没完。道子随后拉了一大马车知青,冲到李家窝棚。先是一阵石头把那家房子砸的前后透亮,又进去把家具砸个稀巴烂。还好对方听到消息提前跑了,要不然得出人命。
李家兄弟一打听,这小子生性,不好惹,连小队长都栽到他手上。明白他们这“地头蛇”斗不过人家“强龙”,只得忍气吞声,服了。
李家本来是当地一霸,没少给公社惹麻烦。公社干部听说他家被砸了,觉得挺解气。假模假样地把道子拉到公社“批评教育”了几句,就放他过去了。
这一下,道子名声大振。老乡再看道子都胆儿突突地,能躲就躲开。道子虽然出名了,但是人还低调。每次回城到老乡家“买”土特产,都特别有礼貌。这个黄烟不错,拿一把,那个蘑菇不错,来一袋。一回头看见院里跑的老母鸡挺肥,客客气气地说:“大叔,这只鸡我要了,麻烦给我养着,我走的时候来拿。”临走还加一句,“钱照付。鸡,到时候没有可不行。”
老乡背地里骂他是“二茬土匪”。头茬土匪凶,看上眼的东西拿起来就走。二茬土匪态度好,东西看上了不拿走,还得给他养着。“没有可不行?你算神马东西?”老乡背后骂归骂,当面还得赔笑脸:“啥钱不钱地,咱们谁跟谁呀?”
后来道子在城里待的时间比在村里多。生产队乐得清净,不去管他。他和几个哥们在城市里游手好闲乐不思蜀。也是该着有事,有一天他的一个哥们摊上事了。
那哥们有个姐,长得漂亮,是当地有名的美人。没想到被当地的“大哥”看上了。所谓江湖大哥,都是打出来的,一定有一些惊动江湖的“战绩”。出了名后,就靠名气镇场面。两帮流氓打架,真拼个你死我活的不多。一般是打得差不多,就把大哥抬出来:“那谁谁你认识吧?”对方如果没有后台,一般就知难而退,请吃一顿饭算是认输。如果有后台,就反问:“这谁谁你认识吧?”
江湖大哥之间都有一定的联系或者默契,很少有大哥出面还不依不饶的。所以不论大哥出面或者不出面,双方都去饭店吃一顿握手言和。这样由几个大哥撑场面,江湖上没有打不完的架,达到一定程度的和谐。
话说这位大哥,下面有几个有名的打手护着,自己不用亲自出手就能呼风唤雨。有一次,他看见道子哥们的姐姐,一下子神魂颠倒,非要和她“谈朋友”。无奈人家看不上,带搭不理,让他急得抓耳挠腮。大哥手下有两个打手,分别是赵哥和王哥,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一天,赵王两哥看见这姑娘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效忠大哥的机会来了,连哄带骗把她送到大哥家。大哥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强奸了。
你是不是以为强奸犯法,那还了得?但是实际上强奸报案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为什么?因为大多数强奸不是发生在公共场合。强奸?谁看见了?不是自愿?谁证明?如果一个流氓拿着刀子顶在脖子上,真敢反抗的不多,更不用说被杀人不眨眼的大哥劫持。
他姐回家后就是哭,不敢去报案,怕全家被报复,也怕说不清楚,更怕丢面子。道子的哥们知道打不过人家,也是哭。这事让道子知道了,他自己去找大哥讨个说法。道子带着一把刀。是一尺多长钢锉改的,两面开了刃,当中还有一个血槽。
那天,大哥和赵王两哥正在玩单杠,不知道道子姓甚名谁,根本没放在眼里。道子冷冷地问:“大哥,昨天晚上那个女的是你干的吧?”
赵王两哥一听话头不对,敢管大哥的事?过来拎着棒子就打。道子一哈腰,肩膀顶向赵哥的前胸。赵哥的棍子长,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打。王哥怕打着赵哥,手上一犹豫。就这稍纵即逝的瞬间,道子把刀捅进赵哥的肚子里,来回一划拉,赵哥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捂住流出来的肠子。道子身体的姿势不变,拔出血淋淋的刀子,顺势后退一步,刀向后沿着王哥的两腿之间直接往上挑,王哥往后一躲,刀插进他的小肚子,刀一划拉,他号叫着往后就倒。
大哥到底是打出来的,他临危不惧,抄起那把让他成名立万的大砍刀劈头盖脸地砍下来。这下道子麻烦了。砍刀下面非死即伤,如果回头跑,不是脑袋开瓢就是后背开口,怎么办?
好个道子,他举手用前肘护住脑袋,就听咔嚓一声,刀砍在小胳膊上,肉裂开了,但是骨头把刀挡住。练武的人知道这一招叫“断臂求生”。棍子刀子什么的砸到脑袋就玩完,但是手臂里面是最硬的骨头,所以危急时刻要舍得用手臂去护住头。
大哥的刀砍在手臂上,知道碰到行家,心说不好!可是来不及了。一把尖刀已经刺入他的胸膛直奔心脏而去。大哥连叫都叫不出来,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看到三个大哥一眨眼的工夫都倒在血泊之中,旁边几个小弟吓得扭头就跑,去叫救护车。
警察接到医院的报告,来询问情况。三个“受害人”虽然都命悬一线,但都说是闹着玩伤的。一来他们都是成名的人物,不能破了江湖规矩把对手出卖给警察,二来他们犯罪在先,如果追究起来自己免不了牢狱之灾。还是不说为妙。
道子这一战把三大“名人”打残,立马震动江湖。从此道子真的变成了“刀子”。他也借势杨威,声称不管你多高,多壮,还是多少人,“我一刀找齐!”人称“出刀见血”,成为当地一霸。
魏家大队是公社所在地,生活条件比其他大队都好,但是知青分配的时候,谁都不想让孩子来魏家大队。为什么?就是因为有刀子在此,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黑道大哥”在一起?
还好,知青到了这里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刀子长年累月地在城里,大家都不把他当魏家人了。可是没承想,新青年点刚建好,他就回来了。
注:节选自我的长篇小说《从未走远》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