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中说到,按高考成绩,我本可以进入重点院校,记得当初是我的俄语老师最早做出这个预测的,我也曾坚信可以达到这个目标,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带着种种的无奈和不甘,进入了我的第一个医学母校。那是一所非著名院校,十几年前与其它几所院校合并成一所较大规模的学校,结果很不幸,还是非著名高校,在国内没什么名气。
当时同学们大多数都有助学金,多少不等,最多者1个月21元,基本不用家里掏钱,就可以完成学业;我每月有15元,家里还是要补贴一些。那时的我们非常刻苦,除了必要的锻炼和购物外,基本上在宿舍或教室看书。大家花钱也很节省,除了极个别人外,很少有人讲究吃穿,条件好一点的官宦子弟也是如此。时光荏苒,30多年过去了,不少事情已经忘记,但有些人和事情却令人难以忘怀。
那时国内已开始对外开放,港台文化逐步涌入内地。我们的学校也受此影响。
那时的宿舍里到处弥漫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在班级和学校的文艺演出中,港台歌曲也颇受青睐。后来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一夜爆红,张明敏的歌也颇受大家喜爱。时至今日,我们对港台的观感早己改变,但那时的台湾校园歌曲等港台音乐,仍是我们的最爱之一。
记得一个假期已至,不少同学都回家了,我因故晚走几日。昔日热闹的校园和宿舍显得寂静异常,感觉非常落寞,特别想家。这时候一个旋律传来,曲子非常优美,但也透着一种凄凉和哀怨。这是我一位小提琴爱好者的同学拉的,他也迟走几日。后来得知这首曲子是加拿大的民歌“红河谷”。后来王洁实、谢莉斯将这首歌唱红大江南北,是后话了。那一年上海世博会召开,加拿大馆的代表曲目就是这首“红河谷”。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当初并不知“红河”在何处的我,却已在红河边上这座城市生活了近20年,超过了我生活过的任何地方。
那时学校的教授很少,能成为教授者,必然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张教授是呼吸内科的,出身也很苦,经过不懈的努力才成为呼吸科主任及名医的。张教授的绝活是叩诊,单用手指敲敲打打就可确诊肺部一个囊肿,囊肿最少的记录是1毫升。现在的医生,过度依赖仪器,很少有人愿意花功夫练此技能,张教授的绝技估计没传下来。
贾主任是我实习时所在医院的内科主任。贾主任平易近人,工作兢兢业业,是个敬业爱岗的好医生,受到医护人员的爱戴。但事情坏就坏在他那独生儿子身上。当时的中国正在进行严打,不少刑事犯被正法。最多时,一连几张布告,里面的人名上几乎全部被打上红叉。记得参加过几次公审大会,大会结束后,这些人还要在车上游街,再去刑场。被执行的人,岁数大的,一般都浑身瘫软,需要公安人员帮忙,才能站立行走;但是确有不少年轻人,是面带微笑,奔赴刑场的。从这点上说,他们确实是汉子,只是生错了时代,否则很可能就是大英雄。
贾主任儿子的案件发生于严打后期。当时公安部门抓获了一个“菜刀队”,该黑社会组织在当地臭名昭著、无恶不作。贾主任的儿子在这个组织中座次是第三,是军师的角色,很可能被枪毙。当时主任急得一夜白了头,到处求人。很可能,当时的严打已处后期,打击不那么重了,也可能是他的活动奏效,他儿子只被判了个死缓,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刘副院长是我实习时所在医院的副院长。刘院长经历奇特、业界少见。他毕业于名校,是国内心电图鼻祖、301医院黄宛教授的高徒。刘院长曾就职于国内心血管疾病顶级医院 – 阜外医院。据他讲,那时在北京工作时很是风光,不但是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也经常乘飞机给省长、军区司令们看病。他事情还是出在了男女问题上,不知为何处理如此之重,直接被判刑,送去劳改。不过毕竟是专业人士,他服刑期间,经常被监狱所在地的市、地级领导请出看病,算是犯人改造史中的奇观。入狱后,他原来的妻子,也是一名著名医学家,跟他离了婚。刘出狱后没再回京工作,被安排在了我实习的医院,任主管业务的副院长。每到刘院长专家门诊时,病人络绎不绝,不少人慕名而来。由于坎坷的经历,刘院长敢说敢骂,在上百人听课的公开场合,就敢发泄对政府的不满,也没人告发他。他自嘲,自己就是“地高辛(一种治疗心力衰竭的药物)”,虽然很坏,还有些用途。刘院长的家就安在我们实习生住的宿舍后面,经常可以见到他和他的家人。他的新妻子非常年轻,是位打饭工,给他生了两个很漂亮的女孩。
张主任是我第一个工作单位,一所地区级医院的科室主任,我的顶头上司。张主任虽是工农兵学员,但无论业务水平,还是为人处世在我们医院都堪称一流。那时的上下级及同事关系非常融洽,主任经常请我们到他家吃饭;同事之间也经常在一起喝酒、吃饭。上班时间空暇时,大家有时在一起打牌、下棋,主任有时也加入我们年轻人的行列。有一次,他正和我们玩,被院长抓住,遭到一顿训斥。张主任的身体有些残疾,脊柱有些前弓、侧弯,走路时一颠一颠的,让人心痛。原本上级依据业务及行政能力准备提拔他为院长,但被人以影响医院形象为由告发,只好告吹。他的这方面运气,确实不如武汉的抗疫名医张定宇。不过他的妻儿一切正常,妻子也在医院工作,他的儿子活泼、调皮,非常可爱。
寒窑指的是我们实习时住的宿舍。我们的宿舍位于实习所在医院内的北侧,建在一个相当于3层楼高的高坎之上。寒窑只有一排,一共7间,每间放4张双层铁床,每间住7-8人。房子是医院专门为我们盖的,质量跟工棚相仿,墙体较薄,防风抗寒性能不足。房子没有暖气,依旧是烧煤取暖。由于当时工作繁忙,再加上我们几个不擅长用炉子,而且偏懒,炉子基本上没起什么作用。这在南方可能问题不大,但北风呼啸的塞外,确实很成问题。我们的室内温度基本在零下,我们的脸盆保持着2-3厘米厚的结冰。睡觉时,大家都带着皮帽子,盖3-4层被子。每当钻进被窝时,犹如进冰窖,好大一会儿才能缓过来。我们刷牙、洗脸、吃饭也都在病房,尽量不回宿舍。一旦有人值夜班,总有同学不请自来,凑在一张床上。记得一次,由于超重,床都被压塌了,把我们吓下了一大跳。
与我们这帮懒鬼相比,女同学的生活能力要远远强于我们。她们总是能把宿舍搞得暖暖和和的,她们遭的罪肯定比我们少。不过,也有意外发生。一天半夜,大家早已进入梦乡,突然传来了凄惨的呼叫声。大家睡意全无,赶快跑出查看。发现一间女宿舍外,有人在求救。原来房间密闭太好,又有煤气泄漏,发生了煤气中毒事件。幸好有一个同学醒来,爬出室外呼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家七手八脚,把中毒的同学送进急诊室急救。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中毒的同学,全部脱险,大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在这件事发生前,男女同学来往不多,也没听说有人谈恋爱;男同学间也是矛盾重重,时有争吵和打架之事。但此时,同学们格外团结。由于事态紧急,不少人着衣不足且衣冠不整,大家也没觉得冷和别扭。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同学们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当我们毕业分别的一刻,不少同学,特别是女同学都失声痛哭。我当时也很难受,但并未落泪。这可能跟我分配的地点与学校不远有关,没觉得那是一场注定几十年,甚至终身未能相见的告别。确实,毕业30多年了,我只见过10几个同学,大多数都无缘再见。即使有朝一日得以相见,大家都青丝已变白发了。
听了让这首歌,让我想起了那如歌的青葱岁月。
再次听“红河谷”,还是那么好听,尤其是在红河边上这座城市听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