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中,二舅来美度假,他是杭州笕桥中央航校第五期毕业生。谈到抗战和撤退台湾的经历,其中印像最深的是,他在大厦将倾之时,对胞泽命运的感慨。
时间回到抗战初期,1937年底,中国空军原有四百架飞机消耗殆尽,11月初已不到36架,不少还是小飞机、战伤和故障机。日方记录到从8至10月间,共击落中国飞机181架、地面击毁140架。
“南京快失守时,我们奉命执行运送任务。说起来不好意思,帮助几个人撤出来,接他们回南昌的基地。
我飞的是一架'史汀生'机,美国产小型机。前后一共飞了三次。用这架飞机运出的人,有南京作战指挥官、俄国顾问、最后一位是園鸣湘,南京空军的指挥官。
我降落在南京市内大校场机场,机场已被日机轰炸过,跑道上一个接一个的弹坑,为了避免飞机翻覆,地面部队在每一个弹坑里放上一个马灯。为防止日本人来轰炸,飞机只能在晚上降落,第二天天亮之前就得飞走。有几架飞机在降落时损坏,不能再飞,我的飞机万幸没有损失。
最后一次飞南京,地面部队已经准备好要破坏机场,由一个爆破小组执行,说要破坏机场不让日本人利用。其实没有用,南京沦陷后,日本人抓来民工很快就修复了。
飞机起飞时,看见机场的卫兵仍站着笔直向我敬礼,也不知南京陷落后,他们的命运如何。”
“抗战胜利时,我们笕桥中央航校第五期八十来名学员,活下来的大概只有一半。死亡的一半中,真正死于战争的,也只是少数。有各种各样原因,像飞机质量,意外事故,都能轻易结束一个飞行员生命,我们国家实力太弱,技术差,设备落后,简直与日本人不成对手。加上美国、苏联支援的飞机,在战争初期阶段,我们的飞机在同一时间也只有百来架。与日本几千架陆军海军航空兵飞机和强大的飞机制造业相比,简直无法抗衡。”
接着谈到撤退台湾时的情形。
“抗战结束,终于和平了,接下来就是接收日军飞机和机场工作,由于空军组织机构不够完善,接收工作做得一塌糊涂。空军到了地面,就好像很了不得,权大得不得了。为了接收日军基地和物资,从战时指挥部派出了32个指挥官,从石家庄到青岛,到处随便派人去指挥。一个个精密工厂随随便便就交到一个人的手上,也不考查这个人能力。现在想想,实在是荒唐。
战胜后接收日本飞机,各地机场日本剩余飞机其实很少,也派不上用途,没有正式加入空军。不过空军确实有一支专门使用日本飞机的部队,基地在济南和北京。没有多久,这些飞机开始出现问题,但坏了没有零件器材,这些飞机终究也没能派上用途。人员方面,空军没有接收日军飞行员,他们都回去了。日本飞行员军纪很严明,比我们强。
我从空军参谋学院毕业后,没有回到战斗部队。先派到北平,在接收地区司令部任职。转到地面上后,开始是了解行政业务,后来地区司令部改为军区司令部,军区司令部管辖范围很广,每个司令部包括多个城市的空军基地和设施。全国当时有十个空军军区司令部,像东北军区,华北军区等等。 后来青岛需要空军指挥官,我就被从北平派到了青岛。
山东地方势力有两种,分为皇协军及游击部队,本来他们想向国民党投靠,要求编入,但是陈诚不肯。这样一来,这么一大批人就投靠共产党, 变成了反对国民党的人。
撤退时,先从东北开始。苏联把东北交给了中共,我们只有几个大城市。没过多久,东北形势紧张。一次与美军驻青岛巴格里德上校交谈,上校分析说, 看共产党的攻势,国军在东北已站不住脚。东北后撤,北平也保不住,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到天津、二是到青岛,陆地走已来不及,必需靠空军。
我听到后,马上跑到北平向司令禀报。司令听后,训道,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发奋图强,你却来要我们撤退,根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我当时也实在是太年轻,这种话即使是对的,司令也有参谋帮他出谋划策,哪里用得着我以下级身份对上司讲。
我于是回到青岛,没有几天,就收到北平紧急撤退的电报。回到北平,当时共军炮弹已经落到机场,傅作义是北平城防司令。他尽力保护机场,维持飞机跑道。对不愿起义的要人、他也礼送出境,使一大批人还有机会活着出来 ,算是仁至义尽。
我走时,飞机非常短缺,能坐的地方都坐得满满的,大家都知道坐不上飞机就意味着死亡或被俘。飞机将要起飞之际,看到飞机傍有一位士兵,眼睁睁望着我们离去,知道我们将一去不返。他完全可以去逃命,去发劳骚或者反抗,但还是向往常一样,平静地向我们敬礼,跟我们挥手道别,我真不知道换了自己会怎样。那个情景,过了这么多年,至今想起来还不胜感慨。”
感慨完,他还不忘调侃一下。“日本人来时,老百姓站在我们这一边,大家还都一条心。共产党来了则不同,民心是向着他们的,我们被放到了民众对立面。这一笔糊涂账,不知道哪一年才算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