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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阎润涛是二十年前在黑堡老友的南海滨城圣诞聚会上。其后十来年,我们每年都参加聚会,老阎一家也是每年都到。在黑堡老友群里,老阎是一个特别受欢迎人,缘自于他的几样特别的好:好玩,好心,好 (hao4) 斗,好(hao4)说。
好玩。老阎是文曲星下凡,奇思异想各种鬼点子多如星辰,永远是大家的开心果。聚会时他给大家出谜语,让一位男士站到凳子上去,谜底打一个食品。大家左猜右猜,猜不到。他反复提示大家:你看他现在什么高?什么糕?最后猜到谜底 – 鸡蛋糕。他出口诙谐,让人笑痛肚子的同时折服于他的智慧。记得他给大家讲,男人和女人的最大的区别,是女人用大头思考,男人用小头思考。
好心。他家的城市离聚会的海滨相对近些,为了给聚会节省开支,每年他一家都买上满满一面包车的水果蔬菜带到聚会场所。有一次他说,我们这里今年红薯特别便宜,我要带很多红薯去,结果他带了大概有几百磅的红薯,到聚会结束时都没吃完,每家还带了些回家。老阎闲不住,给大家做完了各种面食和粽子之类,他会在屋里走来走去,见大家在桌子上打牌或者聊天或者是玩游戏,他就上去挨个人问,哎,我做好了,你要不要吃点?要是有个人说我可以吃点,他就可开心了,赶紧去端来放到这人的面前,然后再继续问下一个人。
好“斗”。 我们每天在海滩上搞各种体育比赛。老阎特别喜欢跟人撞拐,扳手,看谁先倒地上。他发明了一个斗驴游戏,把人先变成驴,然后让“驴”从A跑到B, 看谁最快。参赛者拿一根一尺高的小木棍子插到起点A的沙子里做圆心,一只手拄着这根木棍,围着这个棍子跑圈,转了10圈以后再开始往终点目的地B跑。他先给大家演示,拄着个小棍棍弯腰屈膝地转了10圈后,晕头晕脑地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像醉汉一样向前跑去,把大家笑得肚子痛。大家按照他的这个新游戏规则,懵懵懂懂的互相玩起了“斗驴”。他喜欢和人斗嘴,但是他不在乎输赢,通常他只打前半场,当你回嘴去调侃他的时候,他就眯着眼睛嘻嘻嘻嘻地笑,不管你说他什么,都不还嘴。他喜欢下象棋,可是度假期间好玩的项目太多了,很少有人愿意闷在那里一对一地下棋。于是就常常看见老阎捧着一副象棋盘,到处转悠,碰上可能的人就问要不要下一盘,像个求战而不得的孤独求败。
好说。老阎是细心的场记和高明的段子手。他把聚会中每个人的表现都记在心里,然后加以演绎,写成段子,妙语连珠。他还写过一篇三句半,来调侃聚会里的几乎每个人。他经常给大家办讲座,聊聊如何炒股,或者谈谈洛克菲勒。有一次他还唱了一段京东大鼓《一条扁担》。这是我唯一一次听他唱歌。这首大鼓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叙事歌,又叫《刘老汉送女上大学》,歌曲很长,几十年后,我这个旧时代的文青也就只记得前几句了,可是老阎竟然一字不漏唱下了全本。
如果不是后来的一件事,老阎在我心中恐怕永远就只是这样一位幽默得让人捧腹,谦卑得低到尘土,善良得近乎迂腐的老黄牛,好朋友。那是二OO四年,我意外地在当时的www4.bbsland.com上 读到了老阎发表的古文翻译《依人自缢》。他把一首古文短文翻译成现代叙事长诗。其信达雅的译文,游刃有余的遣词造句,幽默适度的演绎,让我拍案叫绝。那是我读过的最令人难忘的文章之一。我直呼阎君乃神人也,从此老阎在我心中的形象产生了巨变。怀着对老阎文章的深深景仰,我不时会到他的博客里去走走,也看到了他名副其实地成为了一个超凡的思想家,睿智的哲学家,令人仰慕的文学家,和妙趣横生的科普专家。
后来由于工作原因,我长驻中国,而他的文章都被挡在墙外,慢慢地我读他的文章就没有那么频繁了。回到美国后不久,二O一一年六月,我突然在他的一篇博文中读到他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我赶紧给他发电子邮件。
– 嘿,老阎,在网上看到你的大作出版了,怎么不跟黑朋友们说一声?不够朋友啊。
– 嘿,看到你的邮件很高兴。不是我不想告诉,是我觉得这些书里讲的东西,你们不会感兴趣。
– 哪里哪里,你讲你童年的农村里的往事,我很感兴趣的。
– 呃… …。我的书我不卖给你。我的这些文章都是在博客上,都是向大众公开的,你没有必要花钱去买一本网上都可以看到的书。
老阎把这封电邮发出来后,怕我看了会不高兴,马上又跟过来一封电邮:
– 你别误会啊。我是好意。我不好意思把书卖给朋友。送吧,又有问题,因为送给谁,不送给谁,都比较难掌握。
– 不行,你还是得卖给我。一则我到网上看东西眼睛太累,我眼睛已经老化了。二则我准备把你今后出的第二本、第三本、若干本书都收集起来,将来我的朋友看到我的收集,问我你怎么没有第一本啊,我怎么回答他们呢?我说老阎不肯卖给我?还有啊,我哥哥跟你是同龄人,下过乡,七七年上大学,跟你经历类似。哥哥是我从小的样板,我想也替哥哥买一本。
– 噢。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好吧。不过我要想想,是悄悄地送给你,还是把账单寄给你。等我想想。
– 还有啊,我跟你说,我第一集里有非常隐私的内容。你看后就别告诉我们朋友圈子里的人了。要不是你哥哥,我真的不让你读到的。考虑到他跟我年龄差不多,可能有共鸣。而且,你看后就明白我为何放弃我的原来的专业而到我不熟悉的眼科领域。
– 我给你说,我出书,不赚钱赚吆喝,书不多,但遍布全世界,很多国家只有一本。虽然香港的一位书商跟我谈,要在香港和台湾大量印刷出售繁体版,我分成,我还没有答应,在考虑中。我这个人对金钱没有多少感觉,孩子都大学毕业了,没啥需要花钱的地方了。我倒是想让网友们有收藏我书的机会。人生如梦,转瞬即逝。写文章成了我的一个乐趣。人一死,什么都是浮云。
– 那太好了,快把书卖给我吧。我不要你送书,虽说你出书不赚钱赚吆喝,但也不能赔着钱出书啊,那你以后就没法出书了,二姐也不会同意的。还是按规矩,别人怎样邮购的,我也怎样,这样也省你的麻烦。
– 我这第一本书308页,最好的木质纸张,很白的,适合永久收藏。成本价比较高,每册9.5美元,因为印刷厂邮寄到出版社,出版社邮寄给我反反复复的邮寄费都在里边了。主要是出版的册数少,成本就高。快件邮寄比较可靠,不丢失,而且两天就到。
– 太好了,恭候大作的到来。 9.5美元成本,不高,加上邮寄费,也会远低于我通常买书的价。何况是老阎的书!今后不管是出电子版还是纸质书,我在这儿都先订了。多谢老阎!
老阎在扉页上签了字,底页题了一副对联。
故事到这里没完。下面发生的事成了我此生的遗憾,一生的心痛。
书到了。我发现整个包裹包得超级厚实:方方正正自制的纸壳盒,严丝合缝地把书裹得熨熨贴贴,纸盒封好后,外面用透明胶带一层又一层地把它又包得密密实实,像是个满身绷带的伤员,或者是个木乃伊。我看着这个过度“安全”、加倍“护理”的包裹,心里笑老阎,老阎啊,你这宅心仁厚、小心翼翼的性格真的是近乎迂腐了,就几本书,至于吗。
他来了邮件:“书昨天已经寄走。你会看到,那个包装是我亲手用纸箱材料制作的,因为现成的包装盒子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书在里边极难被固定住不动,放入泡沫也有动静,一旦有动静就有可能把书伤害。我只给你一个人亲手干了这个,不知道怎么报答朋友啊,就想到了这个。你可以照下来的。”
原来如此!
可是啊,粗心的我,没有像老阎建议的那样把书的包装给拍照下来。我真是后悔啊。那个独特的包裹,是老阎的一份善良、一份谦卑,是他对朋友孺子牛般的敬虔的珍贵的印证。如今天人两隔,我追悔莫及。这将是我一生的心痛。然而,这书的包装的样子已经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风吹不走日晒不变,他的经天纬地、谦卑敦厚的仁心也将永远印在我的心里。
写这篇追忆文章的时候,我把书拿出来捧在手里摩挲抚拭,为那颗高贵的心灵的倏然失去而心如刀绞,泪眼婆娑。突然,在书背面印书号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区域,我发现了几个小字:$19.00。我以为我汇给老阎的每本书9.5元就是书的价格了,居然粗心地没有看一下这个书的真正的定价。每本书我只给了他半价的钱!老阎啊,你最终还是没有“卖”给我你的书!
这世上有的人是含着金汤匙来到世界的,而我相信,老阎一定是带着一身的欠条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一生就是用来还债的。他在任何场合永远都对人笑脸相迎,他对身边人近乎卑躬屈膝,鞠躬尽瘁;他有求必应,只求付出不求回报,还唯恐做得不够周到。他对他的读者更是涌泉竭泽,倾尽心曲,永不知倦。他以他羸弱的身躯,撑起中文世界一座思想和智慧的丰碑!他是流泪的蜡烛,照亮人间,吐丝的春蚕,温暖了千万人的心灵。从今以后,世上竟然再无润涛!每想至此,心痛欲裂,泪流满面。如果人可以召魂,我要上天入地,遍寻苍穹,让他回来!
含泪入梦,梦中我给老阎发了个邮件:祝老阎长命百岁,在天国里永远健康!
老阎回复:哈哈哈,永远健康。林X主席的待遇了。谢谢好友!
樊镕
写于2020·12·15
+1 原来只觉得阎先生的博客写的好,现在看来阎先生的为人更好,真可惜。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和点赞这篇追忆老阎的文章。不是我的文章写得好,是老阎的积德高。在写文章的过程中,我不知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泪。读大家的评论,常常眼泪又是夺眶而出。哀痛的心是相通的,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从无不震惊、到无所适从、到无限哀痛,到无比思念的过程。让我们来到这片为老阎辟出的小天地,疗伤,追忆,怀念,并庆幸我们能在今生历经和见证了润涛。
老阎的这本书,两版只印了一千册。关于今后再版或出版润涛新书的计划,大家可以关注黑堡阎粉博客和runtaoyan.org,上面会有信息的即时发布和更新。
为作者点赞,让老阎走近读者!
想买他的书,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没有。
老阎燃烧了自己,温暖了他身边和网上无数的人。
谢谢你介绍我们看不到的一面。请代问候他夫人,阎先生能够做到这样,与夫人的贤慧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