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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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过年祭祖】节选自长篇故事《老宅》

(2022-01-26 20:28:44) 下一个

(一)

進了腊月,没些日子就是腊八,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是过年的开端。腊八这天,家家熬腊八粥还要泡腊八蒜,用各样的米,豆儿、干果,文火煨出来的粥不光美味,还有寄望来年五谷丰登的祝愿。腊八蒜,据说必须是在腊八这天把蒜瓣泡进高醋里封好,才能在吃年夜饺子时启封,享受到绿如翡翠的蒜与辛辣如蒜的醋,逗人食欲,让人多吃几个饺子。过年,对成年人来说是添得一甲子,增得一番感慨。对上岁数老人来说是韶光渐短,一日平安一日福。只有无往而非趣的孩子,才是真正过年的主力与积极的参与者,所以有这样的说法:过年,全是为孩子过的。

我问母亲跟二婶"还有多少天过年?""快啦,"她们的回答让我到了没弄清哪天才是过年。这天早晨,二奶奶在厨房给胖嫂派活儿,说:"你就甭管做饭了,去细细的筛些炉灰面儿把蜡钎,香炉、香筒儿、茶盘子擦亮。"胖嫂一听,撅起嘴喘粗气,表示把这样没技术含量的活儿派给自己很不满意。二奶奶见支使不动她,瞪起俩虎眼刚要发威,这工夫我由外头跑进来问她:"二奶奶,是还有半个月才过年吗?""你这又打哪儿听来的?""小姑姑说的。""一对糊涂虫儿,过年还早呢,还有一个月呢,盼过年就为吃,瞧这脸胖得全横了还惦记吃呢。"她借题发挥数落我说。这当儿,母亲正好进来听见了她的话,拉起我出了厨房。二奶奶再找胖嫂,不得了,胖嫂失踪了!她追出来问母亲:"瞧见胖嫂了吗?""跟他二婶买菜去了,您没瞧见?""好嘛,一眨眼工夫没影了,我还当她学会地盾长能耐啦,真,"话虽这样说,她可把胖嫂不接的活,抓差派给了母亲,恨得我真想踹她两脚才解气。

按二奶奶的交待,我帮母亲由后院堆房里翻出一对尘封的錫蜡钎,一个铜香炉、香筒,又去把铜茶盘收齐,母亲拿箩去筛炉灰面儿,我趁这工夫去看曾祖母。老太太一听脚步就知道是我来了,怹在屋里问:"你上哪儿去了?忘了给老祖端老蠢豆啦,"我一听,呀,怎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呢?我思忖着,蹭进了屋。这当儿曾祖母已经潄洗完毕,头也快梳好了,眼前炕桌上摆着一碗儿老蠢豆。我想,这甭问,一准是二奶奶给端来的,不由心生感激把她刚才的不好全忘了。我小声说:"老祖,明儿我不忘啦。"曾祖母笑了,说:"那就好,上炕来吧,""不,我还得干活去呢。""还有人派你活儿,新鮮,说说干嘛?"我就把帮母亲擦蜡钎、香炉的亊回了怹。曾祖母说:"这是予备年下祭祖用的,回头让你姑姑帮你娘俩擦去。""哪个姑姑?是南院大姑姑吗?"我绕开二姑姑跟小姑姑,给怹提了个在我眼里不大爱干活的人的醒。"好,就让南院你大姑姑去,告诉她是我说的。""是,"我口衔天宪,直奔南院,心里暗笑:大姑姑,您也别竟顾烫头做新衣裳,也得干点糙活儿,这可是老太太派的!

擦这些锡铊子、铜片子,弄得人俩手黑黢黢,大姑姑換了身旧衣裳,干活还真不含乎,我瞧在眼里纳闷在心里。母亲不知怎样才能请回她去,一连说了好几个"別干了,別干了,"还着补说:"手要是弄黑了可不好洗白!""谁干不是黑?一样不好洗白。"大姑姑说。母亲一听,也只好不再多说了。是的,我居然没瞧懂我这位亲姑姑,在我眼里她是只会看闲书,嗑瓜子、拿指甲草染指甲,二婶说她会烙饼,我瞧见的可是她给柳嬷嬷做饭打下手。说到这儿,有必要介绍一下祖母的厨子柳嬷嬷,当初她是外曾祖母家的厨子。我的这位外曾祖母,可是在全北京旗人都活得头朝下的年月,有数的能讲究得起的旗人老太太。怹来我家串了一回亲戚,目睹了我家吃大锅饭,怹心疼女儿(就是我的祖母)回去就把柳嬷嬷派过来给祖母做饭。论理,这老太太够霸道。试想,我家有曾祖母在,您一个外人越俎代庖管我家的事,这不是仨鼻子眼儿多出口气吗?再说,倘若祖母另起炉灶,这跟分家又有什么两样?破坏亲家的家庭和睦,这大逆不道的主意,也只有怹这样的既有钱又仼性的老太太才敢想敢干行得出来。

柳嬷嬷来了,曾祖母没睬她,还是二奶奶拿主意让她跟胖嫂搭档在厨房做饭。外曾祖母赔本赚呦喝,还得支付柳嬷嬷的丰厚工钱,也算是咎由自取。可是,让柳嬷嬷想不到的是,自己由掌灶一落成了火头军,灶上事全听胖嫂指挥不说,胖嫂支使她就像支使小力笨,恨得她真有心一口凉水把眼前这个胖子嚥下肚去!俩人冤家作对,厨房可就成了火药桶。胖嫂跟柳嬷嬷互不买账,胖嫂整天把俩眉毛竖得像一对旗杆!柳嬷嬷是一见胖嫂熬白菜,汆卞萝卜就撇嘴,嘴上像装了发条一劲痉挛!一槽上拴这两匹烈马,可苦了母亲跟二婶了,整天竟剩了给她俩劝架,甚至耽误了做饭。 二奶奶先是站干岸儿瞧热闹,可面对胖嫂跟柳嬷嬷的激战甚至是混战,一来二去,她彻底动摇了反对祖母建厨房的决心了,只要柳嬷嬷能走人,眼下就是祖母开饭馆她也会举双手赞成,绝无二话!

曾祖母对厨房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可是老太太直等到二奶奶说了实情,跟怹要主意的时候才说:"柳家的来了,我没说话,""您应该说!""我说什嘛?眼里有我不会这样办,再说,我要是说好不是本心,我要是不让她来自有人不愿意,打开头就得闹的家宅不宁吗?走着瞧吧,柳家的是为挣钱来的哪干全一样,胖嫂寡妇失业的就拿咱们这儿当家,咱们也没拿她当外人,本来好好的,节外生枝添个外人来分她的权,她不反才怪呢!这也是给我出难题,就事论事,世上本没有不散的筵席,退一步海阔天空,既然终究是得分开,那就分吧!"事情往往是这样,说容易却挺难,说难却又易如翻掌,由于曾祖母豁达大度,一席话消弥了厨房的危机。祖母在南院另起炉灶,小厨房由柳嬷嬷掌灶。这边胖嫂拔去了眼中钉恢复了常态,全家人一至称赞曾祖母的英明。之后,祖母做了差样的菜会端过来请老太太品尝,我也能跟着沾光。外曾祖母来我家串门的回数多了,节礼不断。

二奶奶得着便宜劳力,把老太太跟自己的铜手炉全搬了来,我早临阵脱逃,母亲,大姑姑、二婶溜溜忙到吃晚饭,才算把一堆金属制品擦得有了模样见了光泽,一人两手弄得黑黢黢。母亲说:"到底干完啦!"二婶说:"告诉派活儿的可没下回啦!"二奶奶听见装没听见去了厨房。晚饭是胖嫂一人做得,她又捞饭,又炒菜,还做了汤,一张圆脸又红成了小太阳。小姑姑直到天擦黑才回来,她说是写黑板报晚了,不知真假。

(二)

腊八过了,街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买卖铺子全在加劲上年货,丰富的年货让家庭主妇由心底绽开了笑容,孩子们更是兴奋得抓耳挠腮,盼着过年。腊月二十三祭灶过小年,天刚一擦黑儿,鞭爆声便一起一起响彻了四九城。家家的灶王爷在享受完糖瓜与大苹果的招待后,就被人们善意的焚化送上天去汇报工作,等到来年正月初四接灶王,再请张新灶王像回来主持家政。我家祭灶还本着“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老规矩,由二叔三叔带着我去送灶王。三叔先在厨房灶王龛前摆好供,有草节儿、黑豆各一碟,凉水一碗,这是给灶王爷坐骑的。款待灶王爷的是大糖瓜,大苹果、大柿子。供摆齐,二叔过来上三柱高香,末了由我划火柴点燃旧灶王像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亊"去,等新灶王像买回来那就是灶王爷"回宫降吉祥"了。灶王爷在天上海走一遭,家家全得有所供献,是呀,请灶王爷作"一家之主"不便宜,先甭问他管不管事,他不肯白尽义务那是明摆着的。

腊月二十四是扫房日,一大早,曾祖母就被怹的两位一辈子没出阁的妹妹,接回城里南锣鼓巷胡同的老家了。我这两位姨老祖忝列过清朝末年选秀女,不幸二位全撂了牌子落了选,可是在旗人心里那还是一项光荣履历。二位姨老祖精于針黹,会使用缝纫机,进了民国,联袂开办了一所家庭缝纫学校,生活自给自足。老姐俩已是古稀之年,身板硬朗,腿脚利索,精气神依然挺足,来看曾祖母,必得给我带些糖豆大酸枣的,这样一来我就比谁全盼着两位姨老祖常来,怹能常来,我就常有杂拌吃。

搞卫生免不了开门合户,倘若曾祖母受风寒病了,那也就甭指望过个热热闹闹的好年了。所以请老太太暂避一时实在是有必要又重要的亊。曾祖母坐老吳的三轮车隨两位姨老祖的三轮车进了城,老太太这一走全家人松了口气。早饭后,二奶奶分派扫房事项,包括:打扫各屋,擦玻璃,換新窗户纸,刷洗厨房炊具。母亲跟胖嫂打理厨房,二奶奶要求不光碗盎要拿开水烫,案板必得刷得见白茬才算合格,招得胖嫂把那村的野的挑着拣着小声骂了她一个遍!各屋卫生由本人打扫,鎖门恭后者责任自负。说真格的,扫房主要还是打扫北院三间西上房与南院三间北上房,这是三位祖母燕居之所,也是家人亲友常光顾的地方。

二婶管扫北院西房,条案上摆的陈设已经挪开了,炕上的坐褥、被窝垛,也全拿布单遮好了。二婶裹了块头巾,拿长把鸡毛掸子自上而下掸墙上尘土,我顶个面口袋拿把小掸子过来帮忙。二婶笑说:“到底没白疼你,知道来帮忙啦!”她一边扫还一边唱:“小老妈儿上东房呀,打扫尘土啊,”“咚咚咚,”我给敲鼓助兴。“打扫完东屋呀,打扫那西屋里,还有那套间屋里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平日二婶教我的综艺派上了用场,逗得她一劲笑,我也跟着笑!尘土打扫干净,二奶奶挾来一捆高丽纸,母亲端来了打好的糨糊,伯祖母过来帮着撕掉旧窗纸,大伙动手糊窗户。

南院扫房工作有祖母主持,大姑姑、小姑姑干活可是差点劲儿,这样就突出了柳嬷嬷的能干与干练。她一早就把厨房清理一净。接着打扫三间北房,大姑姑与其说是跟她一块干,倒不如说是在添乱。柳嬷嬷不住的说:"姑奶奶,这儿扫过了,那也擦过啦,您顶好忙自个屋里去!""甭跟这儿添乱。"祖母笑着接下言说,仨人全乐了。我去找小姑姑,她正在规整书找什么东西。"姑姑,我帮你找。"我献勤说。"你顶好走远点,你不帮倒好,你一帮能找着也找不着啦!"她不讲交情的拒绝了我。这工夫,祖母由外头进来对小姑姑说:"你出去瞧瞧,""您让我瞧什嘛?""有这天儿晒被窝的嘛?""刚才还有太阳呢!""太阳能听你的嘛?找病!"我一见这阵仗赶快溜之乎也。是的,不知是八字不合的因由,还是五行相克的缘故,祖母跟小姑姑娘俩常起纠纷,这让人费觧更让人难过。简言之,家里扫房工作全是由女主们鼎力完成的,男主们不是去上班了,就是借故溜之乎也了,只有我是坚守岗位,可是又不受重视,难!

翌日午后,老吳登三轮车进城接回曾祖母,家人在北院街门外搀老太太下了车,又簇拥着进街门,过二门,直到进了怹的屋里,曾祖母上炕盘膝坐定。这工夫,炕炉暖得炕面温热,当地铜罩子炭盆烧得正红,屋里暧气扑人脸。二奶奶伺候老太太宽了大毛皮袍,換上家常穿的大棉袄,曾祖母笑说:"累你们大伙啦,连我这瞎蒙合眼全瞧见这屋里院里全然一新啦。"又问:"小宝呢?""在这呢!老祖,""到老祖这来。"我爬上炕扎进曾祖母怀里。老太太打开手边的手绢包一倒,有芝麻糖,杂拌、花生粘,全是我爱吃的!怹说:"这是两位姨老祖给你的。""谢谢姨老祖!谢谢老祖!"我大声喊。小姑姑过来一伸手把一块芝麻糖搁嘴里了,逗得一屋人全乐了。二奶奶给佛龛里的佛爷上了三柱香,示意大伙回去,伯祖母遂说:"您歇着吧,有亊让二奶奶叫我。"老太太点点头,众人散去。二奶奶放下门帘,静坐堂屋听招喚,曾祖母念了会儿无声佛,歪身息休了。

(三)

鉛色的天上罩着一层灰气,寒风刮得电线琤琤作响,快到年根了,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是人们并没有因为寒冷而减少对过年的热情,反之,天越冷过年的热情越高。爆竹声从护城河沿传来,空竹声由胡同里发出,卖年货小贩急切的呦喝吸引了八方来客。西直门关厢年货市场上,有多少多少活鸡,活鸭、活魚、猪肉、牛羊肉、青菜、年糕、蜜供、干鲜果子呀!卖灯笼,春联、掛笺、年画的棚子花红柳绿,让人目迷五色。孩子乱,大人忙,挑的挑,拣的拣,找错钱发声喊的,热锅烹油一般的人气战胜了寒冷,战胜了西北风。

天忽然晴了。八里庄的常海带儿子大黑赶骡车给我家送来年货,受到全家人的欢迎。常海卸完货,去见曾祖母替他母亲给老太太请安。出来,跟在厨房看年贷的伯祖母,祖母、二奶奶见面,请安问好,他汇报说:"今年您这还是一个整羊,半扇猪,十只鸡,两只鸭子,粉条是二十斤,豆腐是两屉鲜的,一口袋冻的,干菜一麻袋,还有土豆、胡箩卜、白菜一样都有些。这袋新小米是我跟媳妇给老太太熬粥喝的。这一罐香油,一个猪头是我妈给您这儿过年的。"二奶奶口宣佛号说:"阿弥陀佛,这大猪头足有十斤!""佛爷吃素不吃荤!""胖嫂说。满屋人全乐了,二奶奶也乐了。伯祖母说:"真得谢谢你,这大冷天让你们爷俩跑这一趟已经不落忍了还额外送这些好东西,生受了,你奶奶可好?我们常念叨她,上回带去的膏药管用吗?""管用,我妈的腰好多了,您要是有多余的就再给我两贴,我妈还说天暧和了过来看老太太跟二位太太、二奶奶呢。""告诉你妈甭惦记这儿,等大好了再来,膏药你走时连同一瓶同仁堂的虎骨酒一块带回去,让你妈出门多加小心,顶好是跟着个人。""是,是,"常海连声答应。祖母说:"明儿回去吧,大冷的。""那可不成,人家订的东西全得给送到了,眼瞧就到年三十啦。"二奶奶分咐胖嫂给他爷俩做顿炸酱面。二叔请常海到南院客房喝茶,就手结淸货款。我跟大黑去北院后头小院找东西装他给我带来的一只兔子。煤棚子找着一个竹筐,把兔子装筐里怕它冻死,我俩就把筐抬进厨房,筐上压上块石板这才算踏实。胖嫂一见说:"小宝,你就让我闻兔子尿骚是吗?"我赶紧说:"一会儿就抬走。"说实话,我对兔子没兴趣,却之不恭,这才留下它。

我家的年货由常家给送,由打我伯祖父在世那会就是这样。常家发展得好,有粉房,菜园子,养着猪、羊、鸡、鸭。常海两口子吃苦耐劳作买卖,先是赶集卖货,近二年一入冬就有人来跟他家订年货,买卖节节高。眼下大黑成了帮手,日后就是他家的接班人。胖嫂把炸酱面做得了,一大碗油汪汪猪肉丁炸酱,一大锅切条面热气腾腾。"过水不过?""锅儿挑,趁热吃!"常海说。胖嫂给他们挑好了两大碗热面搁在桌上说:"自个来吧,我拿蒜去。"当她把蒜拿来,一看,一人两大碗面已然入了肚,胖嫂脑门冒了汗,心说:"就这吃手,再来一锅也不够!"她又去煮了一锅掛面,果不其然,在一片虎啸龙吟吸食面条声沉寂之后,两锅面被一扫而光。这爷俩一人干了四大碗炸酱面,外加三头蒜,两碗面汤,原汤化原食。"谢谢胖婶,炸酱面真香!"大黑捧着肚子说。"赶明儿您上我那去让他妈给您贴新小米面的饼子,香,"常海说。"谢谢了,吃饱啦?""饱啦,饱啦,"这工夫,二奶奶进来对常海摆手说:"吃完了上我这儿来。"言讫,去了南院,常海随后跟了出去。

南院客房的八仙桌上堆满了东西,二奶奶对常海说:"这全是给你带回去的。"就一样一样交待给他:"这是老太太给你妈的珍珠毛的皮背心,缎面的,老太太没大穿,你妈穿正好能护着腰。""我替我妈谢谢老太太。"常海说。"这仨红封也是老太太给大黑小哥仨的压岁钱,不多,买爆竹是足够了。这是一匹兰布,一匹青布,是二位太太给孩子们做換季衣裳的。这匹红绸子给你媳妇做件袄吧,是我给她的。"常海连忙道谢。"这挖单包里是几件穿过可还算新的衣裳,是小宝的妈跟他二婶给你媳妇的,干活穿吧,不爱就送人。"常海打开包袱一瞧全是绸的,说:"穿这样衣裳干活?就是出份子穿乡下人也没谁见过,谢谢二位嫂子。""不值什嘛,旧衣裳改的,她们身材变了穿不得了,你媳妇瘦许还能穿。"这工夫,二姑姑拿着东西进来说:"这一匣是你要的膏药,一瓶虎骨酒,几样时令药你也拿回去,这是我妈交待的。"常海连连道谢。二叔给了常海一双棉皮靴。我把杂拌全给了大黑算是没白要他的兔子。常海爷俩把东西搬上车,又要进去跟老太太辞行,二奶奶拦住说:"甭用啦,闲了就来,到家问你们奶奶好。"于是,常海爷俩高高兴兴赶车走了。可是,我这只兔子怎处理呢?忽然,我想起了小姑姑,小姑姑是智多星,对,就找她给出个主意。 

(四)

我悄悄去南院找小姑姑,生怕惊动祖母怹老人家,祖母一瞧见我就会发现我的错,凭怹对孙子不可推卸的管教之责,我就得听一顿不准回对的教训,回对就是“不服管教”就许还得挨上两巴掌,所以谨慎没大错。小姑姑正在她屋里追着太阳晒水仙花,一见我进来就说:"找軍师出主意来啦?""你知道了?"我佩服小姑姑的聪明。"我瞧见那野兔了。""是大黑下套逮的。""野兔养不住,送人吧。""我问过大臭他不要。""你问错人了,""那问谁?""去跟老吳说,就说给他一只兔子他准要。""他可就把兔子吃啦,""兔肉不是吃的吗?妇人之仁!"别无他法,按小姑姑说的我把兔子送给了吳爷爷,傍晚,满院燉肉的香味儿,我跟小姑姑尝了他燉的兔肉,真香!

腊月二十八大姑夫送来了一簍黄花魚。他不常来,大姑姑常住在家里也不回去,弄不懂这是怎回亊,他们有家在西苑,我没去过。年货够充足,鸡、鸭、魚、肉、猪头、蔬菜,足够一家人吃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还绰绰有余。二奶奶指挥胖嫂,母亲、二婶做年菜。南院掌灶的柳嬷嬷可让祖母放假回家去过年了。胖嫂嘟囔说:"二太太真是活菩薩,用人的时候到给该用的人放假,还又给钱又送东西。""你也想走吗?"二奶奶问她。"我能上哪儿去?没地方去!"胖嫂抹眼泪说。二奶奶察觉说过了头,讪讪的走了。母亲、二婶忙安慰胖嫂。是呀,胖嫂是心里苦闷,尤其是在这该过年的时候,谁不想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可是,她自从当家的死了,又轻信媒人的话把仅有的一个闺女错嫁了人,女婿好吃懒作横草不动竖草不拿,地里活家里活全靠媳妇干不说,夫妇俩一直没孩子,还是问医找药全不顶用。胖嫂的女婿会在年三十这天来接她回去过年,大年初一胖嫂就会回来,她说在那家里憋气,回这儿来出气才顺溜。

大姑姑、小姑姑、二姑姑全来帮厨,厨房里众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赶做年菜。年菜里的:芥末墩儿,豆儿酱、十香菜、炒酱瓜、炸豆腐、炸素丸子、炸咯吱、酱鳮、卤鸭子,这些荤素菜肴已经陸陸续续先做得了,全存储在瓦盆中冻在后院的空屋里。这工夫该发面蒸馒头,再就是包饺子。我家年三十晚上祭祖吃干菜粉皮素馅饺子。曾祖母吃长斋。伯祖母,祖母、祖父,全爱吃羊肉,这样羊肉饺子就得包几样馅的,有:羊肉白菜馅、羊肉酸菜馅、羊肉青韭馅,猪肉饺子也得是几样馅,有:猪肉白菜馅、猪肉韭菜馅、猪肉酸菜馅。一家十五六口子人,再加上来拜年留饭的亲友,包年下饺子,就是全家动手还须加班加点的干!就连我也甭想坐享其成了,递饺子皮,送饺子馅,学着包饺子,够我一忙的。按二奶奶的指令:"家里除了老太太,谁耷拉手,谁就甭吃饺子!"包好的饺子拿屉布包上,冻在院中的缸里,吃时煮透了,这冻馅能跟新馅一样鮮美。全北京城家家都在包饺子,爆竹声里掺杂着剁肉馅的响声,到处?漫着做年菜的香味。这时候在外边作事的人会不分昼夜往回赶,必须赶在年三十这天到家好参加祭祖,吃一顿亲情远胜于美味的团圆饭。

(五)

俗话说:剃头洗澡过大年。腊月二十九早上三叔带着我去理发、洗澡。西直门脸儿的理发馆,里屋外屋全是顾客,人多,或坐,或站,大伙全耐心十足,不急,不躁,更没口出烦言的等着。收音机正播刘宝全的京韵大鼓,唱道:"二八的那位俏佳人懒梳妆,崔莺莺得了那么不大点的病,躺在了牙床,"大鼓完了又是京戏。当听到妙处有人叫好,几位同好还会发一番高论,说说笑笑热闹一阵子。是呀,快过年了人人心情全格外的好。四位剃头师付熟练地操作着手上的刀剪,瞧着让人放心,相信他们的手艺。我们溜溜等到过了午才理完了发,一人理个圆平头,利利索索。由理发馆出来,进饭舖吃了碗卤煮火烧,就去高梁桥南边的涌泉浴池洗澡。

北京城从来不缺出茶馆进澡堂子,里外一块儿涮,一泡就半天儿的老泡。不错,老泡们平日支援澡堂子的买卖,可是一到年节顾客多了,他们这些"钉子户"可就防碍了顾客流动,来洗澡显得拥挤不堪。甘蔗没有两头甜,此之谓也。一进涌泉大门,迎面有一付对子,上联曰:洗去浑身汚垢增长一派豪情。下联曰:到此洁已之士相对忘形之交。说不上工稳,到也别至风趣。售票室里人立如林,此刻一櫃一榻洗完澡能休息的票早已售罄。售票窗口高掛一牌,大书:只有脱筐。所谓脱筐者,乃褪衣装筐入浴,洗完穿上就走。我们买了这种特殊票等候叫号。屋里全是人弥漫着一屋子烟,十来个老烟枪吞云吐雾,让吸二手烟的人随时有窒息之虞!

"九十三号""九十四号""两位,脱——筐!"定兴味儿的跑堂高喊。我们应声进了外间休息室,交票,领到两个竹筐(跟送煤的筐相仿佛)老北京的理发、澡堂子、煤铺这三种行业一向由定兴人经营。这间休息室里自跑堂,茶房、递手巾的、修脚师付,全操着一口定兴味儿京腔,唱达自乐。我们拿到的两个筐筐上有号,另有一号牌戴在手腕上以便识別。宽衣解带后,把穿装搁进了筐里,环顾左右皆为莹莹赤子。休息室跟浴池有一门一帘之隔。进了浴池间当中是俩大池子,左是热水池,右是温水池,靠墙一排淋浴满满当当全是人。温水池旁有两位健壮的搓澡师付,这工夫正忙着给爬在长板凳上的俩两搂粗的大胖子搓澡,拍拍的拍手巾,嘩嘩的冲洗,嗖嗖的热手巾传递,百忙当中搓澡师付还没忘跟客人聊天:"您这油泥可不少咧,一搓,一大把,""这还算多?去年也是这工夫,一搓,半盆!"听得我差点没把卤煮火焼吐出来!由于热气蒸腾,一抹昏灯下难辨池子里泡着多少位浴者,只听咳嗽声起伏不断。

按着洗澡的规矩:一冲,二泡,三搓,四淋浴。三叔先给我冲了一过,而后我们就下到温水池里泡澡。可是,这温水池对我来说还是热得够呛,就不得不泡一会儿爬出来凉快一会儿。三叔泡得挺愜意,脑袋上还顶了块毛巾。当目力适应了环境,再看这温水池里足足泡满了一圈人,热水池里人少,除了几位老泡乏新人加入。我过去伸手试试水温,好吗,跟半开的水有一拼!泡澡有泡澡的乐子,京戏爱好者在这儿能一唱扬名,至不济借水音(虽有点油腻)练练嗓子。有人来了一嗓子:"店主东带过了黄膘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好!"有人跟进:"叫张義我地儿呀,听娘教训,""跟李多奎有一比,好!"气氛热烈。这,就是北京文化。是的,文化须要载体,当北京城没了,澡堂子拆了,北京人散了,所谓:一朝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亊休。再来奢谈北京文化,启非掩耳盜铃?!我搜寻一过没瞧见小韓(就是作看屁股诗那位)跟搓澡师付打听:"您这儿的小韓呢?""走啦,""哪儿去啦?""上学去啦,学好啦!"这听了让人感动。我风闻小韓哥俩全在追求我小姑姑,心里好笑,走着瞧吧!

洗完了澡出来,天上飘开了雪花,卖年货的小贩呦喝得更急切了,是呀,明儿就是腊月三十,一过了年哪还有人买更多年货。我拿仅有的两毛钱买了两串糖胡芦,一串山药的给曾祖母,一串山里红的给小姑姑。雪更大了,天冷,冷得舒坦,端雪兆丰年!

 

(六)

顶着雪花听着鞭爆响,我跟三叔往家走。街上卖年货的少了,卖香蜡纸码儿,松柏枝、芝蔴秸的多了。是呀,除夕祭祖接神,大年初二祭财神,初八老人顺星祈寿,全得用这些东西,这又是过年一笔不小的开销。快到家门口,南院街门外停著一辆骡车,母亲跟二婶挎着俩大包袱正送胖嫂出来。由骡车上下来个瘦得人灯似的男人,上前搀扶胖嫂上了车,这八成就是她的女婿了,我想。胖嫂一眼瞧见了我,大声说:"小宝,过来!"我赶紧跑了过去。她由车上探身搂着我说:"我走啦,你想不想我?""想呀,你可得快点回来,给!"我把给小姑姑的那串糖胡芦递给了她,胖嫂接过来红著眼说:"我没白给你烤窝头片吃,好小子!"瘦子接过母亲、二婶手里的包袱安顿好了,一脸苦笑说:"赶紧得走了,雪大了,您都请回去吧。"这工夫二奶奶跟小姑姑也来到了街门口跟胖嫂道別,骡车已往南趱行,胖嫂一劲儿抹眼泪一劲儿招手,不一会儿,骡车就成了不大的一个黑点儿。小姑姑过来一把逮住我说:"你是不是把给我的糖胡芦给了胖嫂?""是,下回我有钱再给你买,好姑姑,"我后悔的说。"別忘了,你那两毛钱还是我给的呢!"小姑姑绷着脸儿说。"你真生气啦?""我还没夸你有眼力价儿呢,谁跟你生气,走!"说着,她笑遂颜开搂起我一块去给曾祖母送糖胡芦。

雪忽然住了。北院西屋台阶下,父亲跟二叔正在立"祖宗杆子"。这"祖宗杆子"正名叫:索伦杆子,是一根齐房檐高的杉木,顶上装一个木斗,斗里盛著高粱米喂老鸹。据满洲的传说:当年老罕王努尔哈赤遇难奔逃,骄阳似火,天上有大群老鸹结阵给老罕王遮阳,老罕王幸免于难后,勅封老鴰救驾之功,旗人家家立索伦杆子喂它们,之后遂成了习俗。有皇帝年月,紫禁城坤宁宫丹陛四时耸立着索伦杆子,常年喂老鸹。时过境迁,到了我小时候已经没人去讲究这些了,我家也只有曾祖母还在刻意的坚持,家人为讨老太太高兴,一到过年便费劲巴喇的把这大木杆子立在老太太眼皮底下。戳祖宗杆子的石礅子,就是我扣泥饽饽的那块当中有孔的大青石。

祖父在吃晚饭前,由新北京邮政局回家来了。"新北京"这地名,是日本人占领北京的年月,他们给五棵松往西到西山这一大片地域起得时兴名子。日本侵略者没毁了北京城(是,毁北京城跟烧圆明圆是五十步笑百步,是亦走也,就连日本人全,)他们选择在北京西边建设新北京工业区,加强占领。日本投降以后,祖父在北京沙窝邮政局上班,沙窩在新北京的范围,家里老人习惯管沙窝邮政局叫新北京邮政局。雪又下起来,可是雪花变成了雪糁儿,因为难走,街上差不离断了车辆与行人。天黑后,我叔叔由右安门里的白纸坊印刷厂推着自行车进了家门。小姑姑一見哥哥回来,就把我这侄子搁在了一边,拉着哥哥屋里说话去了。不错,小姑姑爱听殚见洽闻,叔叔顶拿手的又正是,二郎神缝皮袄,神缭(聊)。

腊月二十九的晚饭,全家人没能在一桌上吃,这一是各有所忙,二是到家的时候有早有晚。只有祖父,父亲跟二叔他们爷仨是一块吃的晚饭还喝了几盅酒,这会儿全睡觉去了。是呀,胖嫂走了,吳爷爷让刘四拉去喝酒,三叔串门没回来,曾祖母早歇下了,伯祖母跟二奶奶在烤夜里焐脚的石头子,我游游磨磨没得干也没地方去,看了一会儿母亲在油灯下给我缝新棉袄,听着零零碎碎的爆竹响,不由得困上眉头,忽然,"小宝,上我那去,"二婶推门进屋来说。母亲说:"他二爹睡了吗,小宝过去不吵?""吵不着他,来,背着走,"说着二婶拉起我背在背上。"还是让他自个走吧,""我们娘俩的事,甭管啦!"二婶笑说。

(七)

真是,由东屋到南屋没几步就到了,想让二婶多背会儿全不成。南屋里,暧气扑脸儿,炉子上开壸喷着白气,二叔和衣?被鼾声大作。收音机播着评书三国演义,说道:黄老將军一接到军报,遂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左弓右箭,披掛整齐,出离了大帳,认镫搬鞍飞身上马,一手提着钩搂古月象鼻子大刀,一手抖絲缰,跨下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踏开,马尾巴跟条线儿似的飞奔而去,紧跟的二百长枪手,二百短刀手,胖大的????武,瘦小的精神,人人奋勇,各个争先,云云。末了道:要知关黄对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接着是广告:现有针灸名医金针王乐亭,进针不疼,出针不流血,云云。

二婶挪开炕桌,把新做得的一双灯芯绒面棉鞋摆在我眼前说:"穿上试试,""是我的?""不是你的还是我的,穿上,我好钉鞋口,"二婶催促说。那当儿,我有话不跟母亲说也愿意跟二婶说,二婶就愿意听我的。有时候我摔了盘子,砸了饭碗,遭到母亲训斥,二婶就会给解围说:"不就摔了个碗吗,碎碎(岁岁)平安,走,小宝!"说着,就拉我出了重围。有二婶护着或说惯着,我也多少增加了些许骄气,好二婶!可是,我却没孝敬二婶哪怕一碗儿热茶呢。不错,一到过年我会去给二叔二婶拜年,可那也是为诳顿好吃食,就说不全是吧多少也沾点边儿。而今,子予养而亲不在,陈跡已然隨手去,欲欢无復似当时,夫付何言?

我穿好新棉鞋,二婶在鞋口位置作了标记说:"明儿就能穿了,走吧,送你回去。""不回去呀行吗?""你爱听二爹打唿就甭回去,还是走吧!"说着,背起我出屋门到了院里。这工夫,可好三叔由打南院过来走了个照面。"你干嘛去啦?"二婶问他。"写对子去了,嫂子,您不写一幅?"三叔坏笑说。"我还写书呢!快睡觉去,封好火,小心煤气。"二婶嘱咐他。

要说写字,父亲一辈人全不如祖父、伯祖父有功夫,可是要跟曾祖父比,那祖父哥俩又差得远了,说来有点儿泄气。曾祖父是笔帖式出身,通滿、汉、?三种文字,汉滿书法尤其好,一生不离文牍。那年代,文官字写不好就是不称职,或许就得下岗。官员上奏折,皇上先看字,蜘蛛爬的字就是跟皇上斗气呢,皇上一气折子留中不发,审办的事情也就许淹了。应试举子没一笔端整恭楷也甭去碰运气,文章作得花团錦绣,一样过不了试官的法眼。俗话说:不愿文章传天下,但愿文章中试官。可是,这就得先有一笔好字才能达成心愿。

我叔叔凭天赋一笔趙体字写得尽态极妍,同辈无出其右者,只有小姑姑的晋唐小字另僻溪径,让他自叹弗如。按往年,街门春联是由父亲写,可是因为好酒贪杯,父亲的颜体跟二叔的苏体全醉卧不起了,街门春联也就由叔叔恭代了。今儿三叔也露了一手,厨房对联: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是他的"鳮爪子体"的发挥。叔叔、姑姑们忙活半宿写的春联贴滿了街门,屏门、各房屋门,又把那福字跟斗方滿是吉祥话的掛笺贴在影壁上,各屋门楣上,一时南北两个院子红红火火、喜气洋洋。我也要写幅对子,二奶奶说:"有个地方没有,你会写?""会,我临过帖,柳体!""了不得还有体,那我说,你写,""行""听着,茅姑姑在此,诸神退位!""贴哪儿呢?”"您的墨宝还能贴哪儿,茅房!"逗得听的人全乐了。这话传到了曾祖母那儿,老太太大乐,鼓励我一写,未了我写的头一幅对子贴在了茅厕。

腊月三十,一大早,阜成门脸儿桂芬齋饽饽铺的伙计送来一张"九层塔"饽饽桌子。这饽饽桌子是隆重的祭礼,有三层至九层,全由蜜供,花糕、月饼、应节点心一层一层码起来,顶上还要摆上鮮花数朵成塔型。我家祭祖的供品,是:一张饽饽桌子,数盘苹果,香烛若干。除夕团圆饭也是吃素馅煮饽饽(饺子),不预备荤腥菜肴。

(八)

三十早上,二叔酣睡一宿,醒了。二婶告诉他:"老太太叫你呢。""什么事?""没说。""你去问问,要是为喝醉的事就说我出去了。""躲得过今儿躲不过明儿,发昏当不了死,你还是去认个错吧!"二婶说。二叔无奈搔搔头,去了西屋。

祖父是太平绅士脾气,子侄有错从不苛责,对家亊也是持垂拱之治,不大过问是非。这回父亲、二叔喝醉了曾祖母知道了碍于要过年没说什么,可是,由老太太一脸含嗔一声不吭的样儿,能瞧出来怹是挺生气,是在隐忍着没发作。是的,我家过去没人敢嫖也没人敢赌,家规,男主四十无出才准娶小,可是家中又没有哪位是庶出的。至于这酒,到是我家的大忌讳。远的且不说,近的,我伯祖父就是伤于酒一病而殁。我叔叔,我一个弟弟,日后也是死于酗酒。曾祖母是过来人,深恶家里有人喝大酒干飞蛾扑火的傻亊。这工夫二叔隔着门帘问:"太太(祖母)是您叫我吗?""嗯,进来说吧。"二叔应声挑帘进了屋。二奶奶起身让坐,他可是没敢坐,老太太脸沉着,他站当地认错说:"太太,全懒我不好,喝醉了让您生气着急往后不敢了。""你得知道轻重,喝大酒不光耽误亊更要紧的是伤身,得作一个明白人!""是,是,"二叔连声答应。随后老太太问:"咱们给亲戚拜年的礼物全预备下啦?""全预备齐啦,跟往年一样。""八里庄常家,今年別等人家来了咱们再去,你初一早点去给人家拜年,常家是世交,人家没少帮助咱们,眼下还给照看着坟地。"老太太说。"是,是,初一我一早就去,让大哥(我父亲)一块去送五斤元宵,到底大爷去更有面子。""还是让老三(三叔)跟你去吧,记住,人家留饭可少喝酒。"二叔没再坚持。由西屋出来,他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暗说,多亏今儿老太太气儿顺,于是赶紧去按排给常家送年礼的事。曾祖母没让我父亲去,是老太太有知人之明,父亲好饮量浅,饮少辄醉,倘若在人家喝醉了不光面子不好看,还得派人去接他,这大过年的麻烦谁也不合适。

三十这天的午饭,按排是一家子吃团圆饭。可是,自打胖嫂一走二婶跟母亲可就没了主心骨,这顿饭按规矩得添火锅,要摆两桌呢?就得准备俩锅子的食材。母亲在择菜、洗菜、切菜、切肉,忙得顾了这漏了那,二婶炒着菜问母亲:"嫂子,这焦溜丸子勾不勾芡呀?""我就管添火,择菜、蒸窝头!""可说呢,我倒给忘啦,你是白案儿!"二婶大笑。这工夫,二奶奶进来听见了忙说:"勾麻意芡,我来吧!"接着又对二婶说:"你去请二太太过来。"二婶应声去了南院。

平常二奶奶跟祖母过话不多,可是二奶奶心里佩服祖母,是呀,家里老一辈只有祖母念过成本大套书,没人能及。那会儿柳嬷嬷没来,祖母也时常来厨房教胖嫂做菜,胖嫂自诩是“大力笨”从祖母那儿学了不少炊爨厨艺。后来她炒的麻豆腐,煮的咸茄儿、咸豆儿,得着老太太的喜欢,美得什嘛似的。祖母还教会了她酱兔肉,酱鹿脯、烧羊肉、焖酥魚、糟鸭子,这些连饭馆全不准拿手的菜,得着了全家人的清睐。可是自打柳嬷嬷一来,胖嫂有了强敌没了优势,俩人可就成了冤家对头。倘若深究呢,倒是祖母作事不时,教会了胖嫂,促成她们俩的怨讟并作,可是谁又长着后眼呢?

(九)

祖母来到厨房,看过了预备的食材,问二奶奶:"老太太说在哪儿开饭呢?""老太太让在厨房开饭,说吃了饭就得预备晩上祭祖,怕在西屋吃忙乱。"她又说:"老太太吃斋,晌饭就要一碗儿燉面筋,一个小花卷儿。"祖母点头说:"知道了。"二奶奶去了。是呀,居家过日子这头一件大亊就是吃饭,往日厨房有胖嫂在,似乎理所当然到点就得开饭,就是胖嫂有时候闹脾气犯左性,可也绝对不会耽误了做饭。母亲跟二婶永远是帮厨,这一是胖嫂不愿意给別人代庖的机会。二是,母亲、二婶也乐得省心不去跟她争竟。之前,虽说有柳嬷嬷一段插曲,也挺快就过去了,厨房依然是家里皆大欢喜的热闹地方。

祖母说:"晌饭不预备锅子了,做个沙锅丸子。"随后,就一样一样分派谁该干什嘛。大姑姑跟二姑姑来帮忙,厨房里一时挤闹得转不开了磨。我进去瞧瞧热闹,一进门就让大姑姑给“请了出来”。这工夫,伯祖母由海淀坐三轮车到了家。怹昨天去看病中的舅太太(伯祖母弟媳妇),舅太太是猝然中风,接到信儿全担心她过不去这个年,谁知闫王爷不收,舅太太就又还了阳了。曾祖母听伯祖母说后,说:"这怕是回光返照。”伯祖母说:"起先大伙也是这样说,大夫来瞧了说病是能稳住,落炕怕是难免。""这麻烦就更大啦,哎,"老太太咻吁不已。

晌饭在祖母指揮調度下,由二婶、大姑姑炒菜,母亲、二姑姑的红案,前后一个多时辰做得了两桌丰盛菜肴,有:沙锅海米白菜丸子,淸蒸鸭子、脍鸭腰、猪肉絲炒酸菜、葱爆羊肉、鸡泥萝卜酱、炒木樨肉、焦溜咯吱、燉黄花魚,荤素菜肴味兼南北。两桌菜全摆在祖母住的南院上房堂屋里。祖母去看过了曾祖母,又请伯祖母到南院用歺。二叔去请来了老吳,另备了一张接手桌祖父陪他喝酒。他们这桌没上沙锅丸子、清蒸鸭子,換了几样佐酒菜:炒麻豆腐,酱猪耳朵、腌小螃蟹、芥未堆儿。给老太太送去了怹要的燉面筋,又加了一碗口蘑咕嘟豆腐,一碟炒茭白、一盘小花卷。这顿饭曾祖母只让二奶奶陪着,没再叫別人过去。值得一提是,这顿主食可是那又白,又大、又暄,还点着红点的大白馒头,我之最爱!

叔叔跟三叔放了一頓爆竹才进屋来,这当儿是:爆竹在庭,桃符在户,有酒在壸,满桌佳肴,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大年,真大乐亊也!可是,面对满桌菜除了我是真吃真喝,别人动筷都留有余地,尤其几位叔叔胃口好可是全没放开量吃。祖父跟吳爷爷今儿喝的也不是常见的小烧、二锅头,而是竹叶青甜酒。这全是因为饭后就要预备祭祖,腊月天黄昏五点天就黑了,撑灯恪恭祀亊,一擦黑儿祭祖儀式就要搬演。

吃完了饭,二婶、二姑姑收拾傢伙。母亲扫净了南北院甬路的雪。叔叔、三叔由堆房搬来了六支戳灯,在西屋台阶下摆了两支、二门里摆了两支,街门外摆了两支。院子里撒上了芝麻秸,两支松柏枝扎的花圈摆在西屋台阶上。二叔由老太太屋里西墙的祖宗板子上取下来祖宗匣子跟家谱,家谱掛在堂屋正面墙上,接下来,陈设一应礼器,供品。

(十)

晌饭后,祖父有了酒歇息了,伯祖母也雷打不动眯晌觉去了。二奶奶吩派人收拾各处,赶到里外各色齐备,天也到了黄昏,一抹残阳映得西边天彤红,寒鸦呱嗓盘旋在西直门箭楼、城楼上空。残雪覆盖的城墻延伸南北,婉然一条游龙。三叔点亮了北院的戳灯。这戳灯高与肩齐,上按玻璃灯罩,烛火不怕风故而又叫气死风灯。北院由大门到二门,甬路,台阶前,屋檐下,一路全亮!南院也点亮各屋檐下灯笼,一刹时,两院灯火通明,照得枣树稍全一清二楚。

北院西屋明间的门帘,桌围、椅披、坐垫、拜垫,全置換成了红绸布的。旧俗,旗人家祭祖延用本旗色,我家是整(正)红满,祭祖尚红。这些桌围、拜垫,一年用一两回,保管得好,全跟新的一样。西墻前供案当中设香炉,左右炷台一、香筒一。供案前的供桌上摆有祭品:九层塔饽饽一堂、鲜苹果四盘。桌旁又设一圈椅,是曾祖母的坐位。三个红绸拜垫呈品字形,摆在离供桌两步的地方。屋门外台阶上预备有铜罩火盆,供焚帛烧纸。

我家祭祖遵循满洲旧俗,供家谱不供祖宗影。家谱是额黄绫子装裱的卷轴,掛在正中墙上,左右掛镜心扁一。左扁书:慎终追远。右扁书:敬天法祖。是伯祖父的遗墨。家谱上彩绘享堂两楹,供案一,肇祖灵牌二,享堂外左右松柏两株,具描绘得堆金沥粉美伦美奂。可是,家谱的人名全用得是滿文,我家自我曾祖父以降就再没人懂滿文,这样家谱就成了天书,祭拜时少了真对的寄托,哀哉!

天全黑了,鞭爆声四起,鄰家己有祭祖的。这工夫,赵少嬷嬷坐骡车到了北院大门口。二叔出去接她进到院子里,只见她头戴青缎子风帽,身披酱色缎面狐皮斗篷,脚上是高靿鹿皮靴,身后跟着个穿皮袍的女徒弟。眼下赵少嬷嬷是威风八面,她继承了婆婆隡满太太的衣钵,又入了一贯道当上了典传师。此刻,典传师在徒弟的搀扶下,上台阶进了西屋。曾祖母对她入道颇有微词,老太太出于礼貌,起身问好说:"隡滿好,劳动你啦。"神情远没有对她婆婆那股热情。赵少嬷嬷在老太太眼前不敢妄自尊大,这一是曾袓母声望好又跟她婆婆生前交厚。二是,我家给她的红包也厚。不看人面也得看钱面,她给曾祖母请蹲安问了好,二奶奶让茶,她呷了一口,吩咐徒弟打包袱预备法器。一时,她換上了法衣系好了腰铃,手敲法鼓,身舞之,足蹈之,口中絮絮不止,作开了法事。她由屋里到了院里,又是撒清水,又是撒小米,絮絮叨叨经厨房到南院又装神弄鬼转了一遭。直到二叔给了红包,她这才滿脸堆笑道了谢,在徒弟、车夫搀扶下出了大门坐上骡车绝尘而去。这法事前后也就有两袋烟工夫。是呀,这些神婆、神汉只要有曾祖母老一辈人健在,他们就永远失不了业。可是,这遭老太太给的评价却不看好,老太太说:“这叫没有朱砂红土子为贵!”至此,曾祖母吩咐二奶奶:"叫咱们家人来吧。”二奶奶应声出去传话。

(十一)

这当儿北院由大门,门道、二门、院子,直到西屋享堂,烛光耀眼,装缀上下,今晚一家齐聚一堂,人多,屋里两厢茶几、椅子挪到了別处,三叔还搬来两支戳灯点上滿屋亮亮堂堂,家人全換上过年祭祖的衣著,真是花团錦簇!

曾祖母梳旗髻,戴银镶翠簪子,鬓旁扦一朵通草花,一耳戴两钳(滿俗)穿著天青色团寿字暗花缎面珍珠毛皮袍,外罩枣红缂絲坎肩,脚上是青绒面皮里高帮元宝底棉鞋。伯祖母、祖母梳垂髻,戴银簪子,翠耳墜,穿著一样的石青色团万字暗花缎面珍珠毛皮袍,脚上是青绒面高帮厚底棉鞋。二奶奶梳苏州橛,戴银簪子,银耳坠,穿著藏青葛面灰鼠皮袍,脚上是直贡呢面高帮厚底棉鞋。大姑姑是出阁的少妇,她烫发,戴翠坠子、翠戒指,穿著葡萄灰团花缎面银鼠皮袍,脚上是繍花平金面高帮厚底棉鞋。母亲、二婶两妯娌全梳的是辫子盘的发髻,戴银耳坠,穿著也相似,一样的杏绿双绉面棉袍,脚上是平绒面高帮棉鞋。二姑姑、小姑姑两姐妹梳辫子,二姑姑梳两条辫子,扎金粉红蝴蝶结,穿葱心绿洋绉面絲棉袍,脚上是鹿皮矮靿靴。小姑姑梳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扎红绒线头把,大红绸蝴蝶结衬着雪白的鸭蛋脸儿,真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她穿的是姨老祖给做的洋红缎绣蝴蝶纒枝莲面驼绒衬絲棉里子棉袍,脚上是麂皮刻花半高靿靴子。父亲,二叔、三叔、叔叔全穿的是或青或兰斜纹布面制服式棉祆棉褲,脚上是高靿皮鞋或家做棉鞋。父亲在棉褲外加了一条阴丹士林布面棉绸里套褲。今晚穿著变化顶大的是祖父,怹平日老是一身邮政局绿工装,眼下換上了天青缎面狐坎皮袍,脚上还是工装高靿黑皮鞋,新刮的脸,新理的中分头,神情奕奕。我也穿上母亲给做的新棉祆棉褲,二婶给做的新棉鞋,仿佛掉进了棉花篓里,暖和得浑身发痒。

须要补述一下,就在刚才差一差就惹出大麻烦,我跟俩姑姑还有叔叔在南院小姑姑屋里下跳棋,不知怎么,叔叔突然要暴力驱逐正在北院跳神的赵少嬷嬷,他找了把铁锹,瞪圆俩眼说:"什么年月了,还来这一套!我去拍折她的腿看她还能满世界坑人嘛!"小姑姑、二姑姑姐俩抱住他胳膊也拽不住他。小姑姑高声说:"哥哥,你要是把人打残了你得抵偿,要是吓坏了老太太年就甭过啦!"叔叔哪听得进去,姐俩跟他大吵大闹,吵闹得沸沸扬扬,惊动了北屋正跟伯祖母说闲话儿的祖母,祖母赶过来一声断喝:"放手,我瞧着他去砍人!"顿时镇住了发狂的叔叔。是的,祖母盛怒下冷森森俩眼真有摄人魂魄之力!倘若此时没有祖母的力捥狂澜,今晚甭说祭祖,只怕还要搬演一出"血溅鸳鸯楼"呢。祖母不错眼珠盯着叔叔,直到二叔送走了赵少嬷嬷师徒,这才又看着他过北院来。

上有灯下有火,北院街门大开,这时候老吳就成了看家护院的。他披上羊皮袄手拿电棒,不时往来两院转上一遭,防范宵小之徒乘虚而入,是的,有吳爷爷给看家没人不放心。我家有三位外姓人一块生活,他们也是我们这部大家庭机器的润化剂。不错,上起曾祖母下至我全离不开二奶奶,吳爷爷、胖嫂,既使家人闹矛盾,可绝没有谁跟他们三位真红过脸。细说呢,二奶奶打小是由曾祖母养大的比亲闺女还亲,老太太晚年全是由二奶奶服侍,二奶奶替全家人在尽孝,谁能不感激她呢?二奶奶也是真心对得起我们这个家。

吳爷爷是跟伯祖父有刎胫之交的人,伯祖父临终把家人托服给他,他答应了,也尽力了,在曾祖母心里他就是亲儿子,关键时的依靠。胖嫂虽说来得晚,可是也比我是先到,她是二奶奶死党,别瞧平时她常跟二奶奶吊猴,其实,二奶奶的号令她是持行得完全彻底的。有胖嫂在,二奶奶指挥厨房就如臂使指,别人谁也甭想染指厨房的亊,二奶奶的话正是曾祖母的示下,胖嫂也就成了老太太的心腹,逢年过节,老太太都叧有红包给她。胖嫂托二奶奶给理财,或是起会或是入商铺股,她可是从不把钱给闺女,因为有那样一个扶不上墻的女婿。

(十二)

北院上房“享堂”锦帘绣幛,家谱高张,供品精洁,香烛辉煌。曾祖母坐在供桌左侧圈椅中监礼,祖父站在供桌右侧主祭,二叔以长房长孙奠酒。全家人分列兩廂,男主站左,女主站右。三叔管挪拜垫,叔叔管焚帛烧纸,供桌上陈设着礼佛銅磬。祖父用滿语至祭词(我问过祖父怹说就会那两句)随后,上香三炷。二叔奠酒三杯。家人分拨行礼,头一起:伯祖母,祖父、祖母,品字形跪(伯祖母在前)行一跪三叩首礼,二叔敲磬三响。第二起:二叔、二婶,平跪,行一跪三叩首礼,三叔敲磬两响。第三起:父亲,母亲、我,品字形跪(我在后)行一跪三叩首礼,二叔敲磬三响。第四起:三叔、叔叔行礼,三叔跪,叔叔拒绝磕头,鞠躬了事,曾祖母含嗔不悦。第五起:大姑姑,二姑姑、小姑,方跪,供案上一对烛火突然缩成一豆,伸而又缩,遂灭!这时所幸屋里有戳灯照亮,未至一片漆黑。

就这工夫,院子里撒的芝麻秸"嚓嚓嚓"作响,似有老者咳嗽、叹息,往后院去了。一瞬间,惊得满屋人鸦雀无声。叔叔、三叔追了出去,只见院子里灯烛残雪依就,没见有人的踪跡。他俩在南北两院前前后后又查找了一过,一无所获。又去问吳叔,老吳说:他在街门外巡逻,没去过院里更甭提北院的后院了。哥俩回来安慰老太太说:"就是一只野猫!由打后院墙头跳出去跑了。"众人听了舒口大气,曾祖母示意给祖宗上香,二奶奶点手叫过来二姑姑、小姑姑服侍。是的,曾祖母笃信神佛心里郁结不安,祈祷神佛保祐平安。祖父给点燃三炷香,老太太擎香含泪祷告:神灵在上,我富门舒氏笃信神佛从善如流,五十年来帮夫教子历尽艰难,今祭祖烛火熄灭又有异兆,若是神灵示警我必会反省,若是儿孙有过当罚,是我管教不严罚我一人宽恕儿孙,神灵慈悲为怀,明察秋毫,云云。"又祷告说:"列祖列宗在上,富舒氏祈祷祖宗保祐家人无灾无祸,平平安安,云云。"祷告罢,祖父接过老太太手中香插进供案香炉里。老太太在俩孙女服侍下跪倒磕头,态度虔诚,二叔敲响铜磬。 

可是,就在这当口,墙上挂的家谱卷轴忽然脱钩跌落下来,卷轴天杆的絲带燎着了烛火,众人失声惊呼!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祖父凭着身量高离得又近,眼明手快,一把抄住了卷轴捋灭了火苖,救了家谱,避过一场灾祸。可是,这火来得突然,家谱一角还是被烧毁了。曾祖母受这惊吓,嗚嗚咽咽,大慟不起,家人跟着落泪,一时,满屋悲悲戚戚!二奶奶止住泪,一面劝解一面扶起了老太太,二姑姑、小姑姑搀扶怹进了南稍间,我过去握曾祖母的手,怹手冰凉冰凉,我怕老祖会死,不由得痛哭起来!二奶奶一见说:"老祖儿没白疼你。"说着,她又抹泪。曾祖母坐在炕上,屋里站滿一地人,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心绪平静下来,说:"二奶奶留下,你们下克吧。”伯祖母笑说:"那您歇着,等会儿煮饽饽得了给您端过来。""带一碟儿腊八蒜,"二奶奶说。虚惊一场,众人退出了老太太的屋,来到了厨房,是呀,该煮年夜饺子啦!叔叔他们已然热得了晌饭的折萝,喝酒去了。(节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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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雨女' 的评论 : 谢谢!祝虎年大吉!
雨女 回复 悄悄话 虎年大吉!新春愉快!
canhe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清逸斋主' 的评论 : 我不是凌晨早起,是半夜睡不着,都是菲儿的活动搞的。哈哈,学会甩锅了。休斯顿吃了去年寒流Uri的亏,今年有所准备的,我们早早收到各方提醒防寒保暖的通知了。吃一亏长一智了。
canhe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清逸斋主' 的评论 : 谢谢清逸先生上门的提醒关照!休斯顿今天放晴回暖了,报道说这次今冬最后一次寒流安全度过,只高速公路上有一起十辆连环撞车车祸事件。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小声音' 的评论 : 欢迎,欢迎!谢谢赞赏!在菲儿晓青组织的活动中你确实功不可没!串门看你的博客更是佩服你的多才多艺!祝虎年吉祥,阖家安康!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南山松' 的评论 : 谢谢赞赏!送上祝福!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xyz' 的评论 : 过奖啦!谢谢您对我创作的鼓励!祝阖家安康,虎年吉祥!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inMu' 的评论 : 祝虎年大吉,阖家安康!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anhe' 的评论 : 再次感谢 canhe 不畏严寒起早拜年!希望你及全家这次暴风雪能安全渡过,德州清雪设备不全,出门要小心!
祝虎年吉祥,阖家安康!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心中之城' 的评论 : 您客气,感谢心诚的谬赞!祝虎年吉祥,阖家安康!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麦姐' 的评论 : 感谢麦姐谬赞!祝虎年吉祥,阖家安康!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祝菲儿虎年吉祥,合家安康!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anhe' 的评论 : 欢迎 canhe! 怠慢了!
有幸在菲儿组织的活动里认识你,真高兴!我是文城新人,疏于打理博客又少有互动,是菲儿的活动激活了我,感谢菲儿!之后会常去看望朋友!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雪中梅' 的评论 : 谢谢欣赏! 祝虎年吉祥!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inMu' 的评论 : 谢谢!祝虎年吉祥!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梅华书香' 的评论 : 谢谢赞赏!祝梅华虎年吉祥!
小声音 回复 悄悄话 清逸斋主,好一个超凡脱俗的名字,欣赏!
谢谢清逸斋主在菲儿博文下留言对我的鼓励,特来拜访答谢:))
一进门发现清逸斋主原来是大作家+大画家,先问声好,祝清逸斋主新春快乐,虎年安康!
再来慢慢阅读小说~~~
南山松 回复 悄悄话 描写北京生活的好文章,写得真好!
祝新春快乐!万事如意!虎年大吉!
cxyz 回复 悄悄话 这么大的一个家庭,一般人很难想象,不过看你们的日子过得就像老先生的文字一样,神闲气定。没有 “静心释然”的底气,还真不容易写出这样的文章。
祝清逸老先生虎年吉祥,健康如意!
LinMu 回复 悄悄话 虎年大吉,笔健!
canhe 回复 悄悄话 初三凌晨,来给清逸先生拜年了!祝先生虎年虎气,虎虎生风有更多大作美画问世,虎年吉祥安康如意!
心中之城 回复 悄悄话 也来给清逸斋主前辈拜年!“闲情逸致弄笔墨,静心释然写文章” 名如其人啊!久仰久仰!新春快乐!
麦姐 回复 悄悄话 给大作家斜杠大画家清逸先生拜年了,祝阖家新春愉快,虎年吉祥!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祝清逸斋主和朋友们虎年快乐安康吉祥!
canhe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清逸斋主' 的评论 : 清逸先生,非常感谢你光临寒舍。我不是城里的资深老人,博客也已久不打理,这次进城本想收拾烂摊子(发现许多照片被看不见”了),打道回府的,在悄悄话里回复我喜欢的网红热门博主菲儿半年多前的问候,菲儿热情邀请我参加“年味”活动,就抱着玩的心态参与了。很高兴在这里认识你,拜读到你的文章和画作。参加这次活动竞猜,到写手家串门,发现这里真的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参加博主互动活动我是第一次。以后我会常来学习的。祝新虎年新春平安健康快乐!!
雪中梅 回复 悄悄话 详细生动,欣赏了,春节快乐,平安是福。
LinMu 回复 悄悄话 欣赏好文。问好!
梅华书香 回复 悄悄话 是啊,写得真真好,妙笔生花啊!学习啦,拜读了,祝新春快乐,吉祥如意!!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canhe' 的评论 : 欢迎朋友!在菲儿和晓青组织的活动里认识了那么多城里有资格的老人,太高兴了!你家的团团圆圆现在一定出息成小靓妹和小帅哥儿了吧!以后会常去你家做客!祝虎年吉祥!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暖冬cool夏' 的评论 : 谢谢暖冬赞赏!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谢谢晓青!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麦姐' 的评论 : 谢谢!想念老北京所以才写!
清逸斋主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谢谢菲儿的赞赏与推荐!!!
canhe 回复 悄悄话 问好新朋友!一进门就被长篇大作惊艳到了,原来是皇城根下的书画大作家!肃然起敬!今天先认个门,嗅个年味,改日再来欣赏画作。祝虎年新春平安健康快乐!!!
暖冬cool夏 回复 悄悄话 感觉这像看电影:) 写小说的人就是厉害!
晓青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
麦姐 回复 悄悄话 老北京的生活,写得太生动了。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多谢大作家分享,写得真好,年味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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