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莲耦园夏友明

荷莲耦园夏友明,湖北武汉市新洲区仓子埠龙王墩人,曾任教位于四川省的西南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现旅居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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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家(三)

(2020-06-19 21:09:07) 下一个

接前文

 

纪实小说连载 :往日的亲情——父亲的家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过了一辈子,我真的想为他们写几句赞美的话语,可是仔细回想起来,父亲和母亲既没有古代的举案齐眉的和谐,也没有琼瑶小说那样的多情浪漫的感动。也许传统概念的爱情,只是为富人预备和享受的,尘世中老百姓的生活,不管是欢乐或是痛苦,其实都是那么的原始、平淡和乏味,与文学作品中津津乐道的情感,完完全全是天壤之别。尔等像我父母那一代生活在乡下的乡民,谈论爱情真的是一种奢侈,父母唯一拼命的追求,就是孩子们最基本的温饱。

 

平常父母亲和邻里相处十分的和气,那是因为他们通情达理;对我们几个孩子也不会无端生气(当然小孩子做错了事,也是会有挨打的时候,也是少不了受骂的光景,否则不就是对孩子的溺爱?),因为孩子就是他们的全部;可是父亲母亲他们自己,却也并没有少吵架,客观地说,大部分都是母亲挑起来的,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难怪人们常常把夫妻比做冤家,因为是冤家才有了路窄,所以两个人免不了磕磕碰碰。

 

我又在想,大概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彼此在乎,又把对方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总是要求对方更好、更加完美,所以两个人才会时不时的吵吵闹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反倒说明了父母亲两人其实是有感情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人们又常常把夫妻叫做老伴,邻里再好,终归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孩子再孝顺,朝夕相处的还是自己的伴侣,不管父母亲怎么吵,我知道其实在他们心中,都装着对方。

 

我记得2006年我回国探亲的时候,母亲有些不能自理了,主要是父亲默默地毫无怨言地照顾着母亲,母亲也是心中不舍,嘴里不时地唠叨着,我这个样子,我别自己没死先把你爸累死了。这就是父母亲之间的那份感情,虽然没有文艺作品中那样感人至深,却又是那样的简单淳朴、实实在在。

 

父亲应该说是一个言语不多的好好人。这可以从好几个方面看得出来,如果父亲当干部的时候为人行事或是不当或是过分或是太嚣张,我小学的老师修养再好,也难免不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难免不在我这个小学生身上报复一下。而事实上我们的校长陈汉松老师,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我,总是显得那样的和蔼可亲。做班干部、拿奖状,不仅一样都没有少,而且总能感觉到老师们的关爱,我想这也是老师们对我父亲,一个已经被打倒的人的人品的最好的肯定。

 

别人眼中的父亲

 

记得上小学的时间,被同班的一个同学欺负挨打了,后来老师知道了,就把我和那位同学叫到了办公室,对我说:“他刚才怎么打你的,你现在就可以怎么打回去”,老师并没有因为同学是贫农的孩子而偏袒他,也没有因为父亲是"阶级敌人"而打压我。到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调来了一位新老师,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黄育文(后来知道他是高中同班同学黄家喜的祖父),因为不是我们班的任课老师,他家离我家又有七八里地,所以并不熟悉。

 

有一次我到办公室去,黄老师就问其他老师,"这是谁家的伢(方言:小孩子)?",老师就提到父亲的名字,黄老师脱口说出来,“你父亲是个好人!”,所以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虽然是被打倒被批判的阶级敌人,但父亲就是一个好人,最起码也是一个好的阶级敌人。

 

与外面的人相比,母亲对父亲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的。经常听见夫妻之间称谓“死鬼”,或是“老东西”,虽然不那么好听,却都有亲昵的意思。母亲对父亲的称谓叫“老苕(傻)”,父亲当然并不傻,如果真要说傻,也只能说是父亲太过于厚道。就拿"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件事来说,当时大队在武汉开的帆布加工厂,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定性为“黑”帆布加工厂,是走资本主义的。可是大队的干部起码排在父亲前面的有支部书记、副书记、大队长和副大队长吧,"当权派"的帽子要带,也应该是书记大队长们先带,凭什么只有父亲一个人带这顶帽子?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下,成就了别人,却委屈了自己一辈子。

 

记得小的时候,虽然小麦和水稻是生产队种植的主要作物,可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不管收成如何,首先是要无条件完成给国家上缴的公粮。碰到稍微有些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分到各家各户的粮食十有八九都是不够的,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是处于吃不饱的状况。哥哥姐姐正是年轻,又要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家里吃饭的问题就是个大问题。父亲有个舅舅,解放前投奔革命,还是父亲的母亲给他准备在路上的盘缠,解放后大小也是个官,在父亲落难的时候,说实在他也没帮上什么忙。

 

当时父亲的舅母和他的四个表弟妹也在农村,大概是因为忙着闹革命去了,个人的婚姻大事不知不觉也耽误了。他们年龄最大的孩子也不过长我一二岁,家里同样也是有吃不饱的问题,就向父亲提出借粮的事。父母亲为了让我们几个孩子填饱肚子,熬的粥里边一定是要加萝卜和白菜,煮的干饭里面一定是要加萝卜和南瓜。可想而知我的父亲是多么的为难,却又不好意思拒绝,最终还是借了一担粮食给了他年龄相仿的舅舅。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心肠太软,心地太过善良,帮助了别人,却苦了自己一辈子。

 

七分饱 少年时

 

父母亲一共养育了我们四个孩子,姐姐四十年代出生的,大哥细哥生于五十年代,最小的我出生在六十年代。到我完全记事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父母亲不管在哪些方面,总是那么的节省,特别是在粮食上。因为填满肚子始终是当时家中的难题,又没有办法去应付,所以父亲母亲平常自己总是舍不得吃。嘴里总是唠叨着,“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意思是有的时候也要为没有的时候考虑和准备,书面语言叫做“未雨绸缪”。因为没有其他的办法,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节约。

 

对我们几个大小孩子来说,也是父母亲榜样的影响,大家从小也都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母亲还总是说“吃到七分在(饱)”最好。当地人有一句骂人的话,叫做“苕吃哈胀”,意思是一个苕(傻子)或笨的家伙才会吃到又多又撑又胀。不管哪一种说法,在当时看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要省些粮食。穷人家的孩子懂事的早,家家户户的孩子多么想着要饱饱地吃一顿饭,可是没有一个孩子因为吃不饱跟父母亲无理取闹。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小学的一位黄姓同学因为饥饿,在学校里晕了过去,把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坏了。没有想到如今老百姓生活改善了,专家们普通认为“吃到七分饱”,竞成了健康养生的重要秘诀。

 

不过,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就是过年了。每到春节来临的时候,哥哥姐姐就忙着做清洁,打阳尘。他们把家里的神案、茶几、太师椅、大桌子等都搬出来,彻彻底底地清洗一遍。经过哥哥姐姐们整理后的家,一下子焕然一新,大门上贴着对联,神案上点着蜡烛,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另一方面,父亲母亲就要忙着准备做吃的东西,自己用石磨磨豆浆打豆腐;自己炸油条、麻花、面窝、红薯元子;自己做鱼丸子、肉丸子、绿豆丸子;自己做腊鱼腊肉;自己做蒸肉、垂鱼和扣肉;自己做*饼杂和**糍粑。

 

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这样丰盛,而父母的辛苦,让我们这些大孩子、小孩子感受到过年的气氛、过年的欢喜,可以暂时忘记昨天的苦日子,可以全家人其乐融融,快快乐乐,盼望着来年更好一些。

 

*饼杂:是湖北武汉周边农村的一种加工食品,它是用石磨磨出的黄豆小麦大米混合料浆,在炒锅里烙成一块块薄饼,再卷成在一起切成一寸长的丝,晒干后储藏起来,我们当地叫做饼杂,可以蒸,炒,煮。

 

**糍粑:也是湖北武汉周边农村的一种加工食品,有些像超市卖的韩国年糕,是将几十斤蒸熟的糯米,倒入大桶中,好几个年青力壮的男子一起,手握着差不多直径约两寸木棒,围着木桶把糯米捣碎捣匀,直到看不见米粒,熟糯米完全融合为一体,然后放在案板上做成圆形或切长条形的糍粑,烧烤煎煮均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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