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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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埃塞尔比亚 ,Section 2 提贝,他眼神藏着我对埃塞尔比亚的记忆

(2025-09-24 18:43:10) 下一个
 

Chapter 1 埃塞尔比亚

Section 2 提贝,他眼神藏着我对埃塞尔比亚的回忆

当初收到提贝邮件标书给我的时候,说真的我是当英文文章来读的。

打印出来,一本书的厚度,我逐页逐页读,查单词,试图理解透彻。

一个文科生,要看懂电力常品的描述,挺勉强的,只能说理解个大概。但标书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它条例分明,逐步深入。

比如从描述埃塞尔比亚的电力覆盖率开始阐述他们对这类产品的需求量,这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神经线。

这是多么广大的市场啊。我脑子里布满了没有通电的埃塞尔比亚地图。不知道这跟我小时候的故乡小岛没有电有没有关系。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标书,也是我们公司第一次接触标书。

我开始翻译标书,翻译后给老大看。

虽然老大是做外贸的老高手,在这个行业怎么地也运作了十多年,但他也没有接触过非洲的投标。

所以,当我读完了整本标书,老大读完翻译件。我和老大一拍即合:去,去非洲!

就这样出行了,为了手上的这份标书里阐述的数量,是我们经营外贸以来从未见识过的大数量。

后来想来觉得很幸运,我落脚非洲的第一站是埃塞尔比亚。

而且合作的代理人是提贝。他和他的国家符合了我对非洲原始质朴的美好印象。

提贝35岁,高个子,身材健硕,有一双修长的腿,埃塞比亚马拉松冠军那样的腿。

他毕业于埃迪斯阿贝巴大学,是埃塞的第一大学,然后他留英获得硕士,也只有这样优质的学历才有机会进国家电力部吧。

而他在人人羡慕的国家电力部工作十年之后来到私企海路公司,相当于下我们80年代的下海,这和后来他去到美国定居,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勇于拓展,敢于冒险的人。特别在经济落后,信息闭塞的非洲,这样的毅然决然实属凤毛麟角。

埃塞尔比亚在非洲属于最穷的国家之一,他们自己没有资金实力来铺设电力线路。

我们在电力部谈判投标项目时,还有来自第三方的合作者在场,那就是世界银行。代表世界银行方是一个和蔼的芬兰人,他在电力部有一个长期工位。可能同属于外来人的缘故,芬兰人和我们相处很是亲切,大家对对方的身份认同是我们是来帮助建设电力的。当然我们首要是为了生计。

非洲的基础建设,若没有先进国家的资金和技术帮助,靠他们自己是无法完成的。想到此,我为自己来到埃塞尔比亚感到自豪,至少可以说为了点亮埃塞尔比亚的大街小巷,我有过一份力。

我暗暗贴给自己一个表扬标签“光明使者”,当然每一个项目都有无数的光明使者合力才完成的,芬兰人也是其中一位。

每天的忙忙碌碌,不知不觉间到了圣诞节。

到圣诞平安夜,街头上没有一丝要过节的迹象,倒是我们待着的希尔顿酒店大堂有象征的圣诞树。

我问提贝:你们放假吗?

不,我们没有假期。

我的宗教知识缺乏,从街头的冷清,毫无表示来看,我想当然这里和基督教无关。

其实圣诞节更是被商业包装的以宗教的名义来过的一个繁华有关礼物和团聚的节日。物质匮乏的埃塞尔比亚,用什么礼物来过节呢?

是的,我想错了。提贝是基督徒,他身边的很多人都是基督徒。 埃塞有三分二的人口是基督信徒,基督教是他们的国教。

他们只是没有参与到西方的商业节日中而已。

那天我们依然在工地工作。几天的高频度接触,提贝成了我们在埃塞可信任可依靠的人。平安夜,邀请了他和他女朋友和我们共进晚餐,就在希尔顿酒店,我们选了意大利晚餐。

在埃塞尔比亚,其他的一切都很好,但三餐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事,虽然我是个不怎么挑食的人。几家中餐我们都光临过了。不得不说,经济落后的地方,其他的水准也高不到哪儿去,包括中国人做的中餐,没有好的食材,和好的厨师,2005年埃塞尔比亚的中餐属于拙妇又无米之炊系。

但本地人对中餐的评价以及在他们心中的餐饮地位是相当高的,属于有钱人的消费级别。

见到提贝的女友,浅咖色的皮肤,很漂亮。

提贝看着他女友,再看我,说:你们挺像的。

我笑了。好吧,这几天野外工作,加上埃塞高原的紫外线,我这个被海边风熏沾的人直接就非洲色了。

在他们眼里所趋美的颜色类似我们国人追逐的颜色,比自己的肤色要浅的,所谓白富美的第一要素是白。

那天在餐期间,我们聊了很多,看得出她对我这个中国来的黄皮肤女子充满好奇和探究,问了很多的问题,我印象极其深刻的是她说起毛泽东,然后又说到了他们的基督信仰。对比提贝,她更执着把她的唯一信仰基督教传递给我,当她得知我没有随从什么教来信仰时,表现出很大的困惑。

那种困惑就是:怎么可以没有宗教信仰? 好像信仰这东西就应该与生俱有,从娘胎里随带的。

可见我们的娘胎没有这些,有其他他们不熟悉的东西。我无法解释清楚,就放弃了。

当然,她不是第一个对我表达这种困惑的人。但那时的我倒是被她的强烈困惑困惑到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在他们眼里不太正常?

去接触外面世界,在质疑他人的时候,同样被他人质疑,这只有行走在外面的世界才带来的双向冲击。而读书只有单项的吸收和冲击。作为读者,我们没有渠道可提供给作者的,但旅行,人和人的不同,就在互相的探究中认知,冲撞。

我的信仰困惑就这样在无数的质疑中更加困惑,当然有时候也好似马上就明朗起来的了。

似乎就差那么点契机,那么一次的醍醐灌顶。

但至今,我还在探索的路上。我知道阻碍我完全俯身于某一信仰的其实是我的执拗。

餐后,我问提贝,今晚是否可以不要他的陪同去街头逛逛。

他说当然可以,很安全。

他看我们有些疑虑,他拍着胸脯说:真的很安全,不会有抢劫,不会有小偷。我们国家的法律很严苛,一旦偷东西被抓到,是要砍掉手的,更别说抢劫了。

这样我们就去街头看看平安夜的景象,顺带买些食物和其他的日用品。

就如白天看到的一样,夜晚的街头没有任何过节的景象,缺少电力的大街小巷别说闪烁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了,就连亮一点的灯光,也是回到希尔顿酒店才有的。那夜若没有一群小孩,我甚至在后来记不起那天是平安夜。

我们提着装满物品的塑料袋往酒店走。是从一家小杂货店买来的,来了多日没有见到稍微大点的超市。

途中遇到一群孩子,年龄 5.6岁到10岁不等,衣服破旧,脚上没有鞋子。

先前他们在街对面唱着歌,歌声传过来:silent night ,holy night ! 孩子们声音轻柔。

没有灯光的阿迪斯阿贝巴城,月色流淌,温软若如孩子门的歌声。

我们停下脚步,看向他们,招手打了招呼。没想到他们呼啦一下全跑过来了,跟着我们后来,继续他们的平安夜之歌 “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 。

要有人拍下这照片会很有趣,两个中国人提着塑料袋物品在前面走,后边跟着一群黑人小孩,这群小孩集体齐唱着平安夜之歌。

我们开始一件一件从塑料袋里掏出食品和其他物品,递给他们,直到我们几乎到了酒店,他们才散去。我们的塑料袋里就剩下一包纸巾了,一birr 的小包面巾纸。

吉米和我两人相视一下哈哈大笑。

要不要再回去杂货店?再去估计回头也是空袋子回的结果,不过再多听一遍“平安夜”之歌了。

第二天这事说给提贝听,他笑了:you came rich ,and left poor(你来的时候是个富人,走了时候就是穷人了)

这话那几天他经常说的。

每次他开车带我们出行,红灯停靠时,总有孩子来到窗口: one birr one birr (给一元给一元),前几天口袋的零钱都给光了,后来特意让提贝去换小票,他就开始说这话了。

虽然这样趴在车窗要钱的小孩不少,但遭遇小偷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过。我们办事时,提贝就让我们把包丢在车位上,他有时连车窗都不关。

这就是埃塞尔比亚人,很穷,也很守规矩。

相比之下,次年发生在广交会上的事,让我羞愧。

2009年,提贝来参加广交会。我去广州机场接到他,自埃塞尔比亚分别后,我们虽还是公务邮件来往,但相处地像老友,很亲切。

“ Vi, 昨天我女儿刚出生,好漂亮,皮肤像你一样” 他跟随我上机场大巴,开心地快手舞足蹈了。

“皮肤跟你一样。” 他又强调了一遍。我大笑,他的开心感染了我,而且很荣幸他这么开心他的女儿皮肤像我一样。想起他漂亮的女朋友(现在是妻子)刚出炉面包皮一样的肤色。他女儿随她的呢。 “和你一样” 只为了强调没有随他的黑肤色,也不太黑,偏深褐色。

爱美的非洲人也希望肤色浅些,这从他们叫我们“你们白人” 的羡慕语气中可以体会到。我们也不白啊,但他们就会叫“你们白人”。

从机场到广交会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提贝没有长途飞机后的疲惫,抑制不住的喜悦跟我谈他女儿的皮肤,眼睛,哭的样子,还有第一次来到中国的新奇。广州的白云机场,高楼大夏,让他目不暇接,啧啧赞叹。

他来到广交会,见到会场如此盛大,又是一番啧啧声

我带他来到我们摊位前,见好些客人围着询价。 提贝迫不及待要去四周逛,跟我打了声招呼。

2009年广交会已经在新馆举办,新馆的气势有如白云机场气势,上交易会得有好的体力。无论是顾客的脚力,还是摊主的精力。

等提贝回到我们摊位,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我们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人混混沌沌的。

“ 我的包呢?我的包呢?” 提贝提高了音量,一下子把我从混沌中惊醒。

“ 你把包放哪儿呢?” 对的,他从机场来是背着一个提包的,但现在两手空空。

“就在这里,目录边上”,他指着靠近桌角的目录堆,他的小行李箱还在,但没有提包。

完了,我脑袋哄了一下:被偷了。

我应该提醒他:这儿不是埃塞尔比亚,你怎么可以把包留在这里,并且没有交代我留意看着呢?

提贝脸色大变,他不相信刚刚踏上中国的土地没几个小时,他的提包就不见了。

我们在四周寻找,到管理处报案,折腾一通下来,没有任何结果。

“提包里有什么?” 我小心翼翼问他。

“所有的东西,钱包,驾照,机票,重要文件......天啊,我的美国移民中签申请纸也在里面!”

“什么中签申请纸” ? 我第一次听说移民还有中签一说。

“是的,我抽中签了。美国移民局寄来的申请表,我要填了寄回去”。提贝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快哭出来的。

我什么都不能做,连安慰的恰当语句都找不到。 我很想像他当初在我访问埃塞尔比亚时对我的信誓旦旦:在这里,我担保你的安全,没有人会偷你的东西,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很想有那样的自信对他说:不要着急,你的提包会回来,你的美国申请表会回来。

那天的晚餐中餐,他吃得没滋没味,坐着一声不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极其沮丧。那个我熟悉的儒雅得体又快乐的提贝变得唉声叹气: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也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羞愧于自己的同胞所为:你偷就偷,能不能不偷一个长久没有小偷的国家人的东西?或者你偷后把人家重点的证件给扔回来?

东西被偷,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了。丢东西更多是自责自己没有保管好。但习惯了没有小偷的人,我们怎么可以要求他们要时时刻刻戒备有小偷呢,而且他觉得放在我们的摊位上那算私人的领地了,这都不能保障安全?

那几天被这小偷事件困恼,提贝没有了再逛展会的心事,躲在酒店里不断打电话处理他丢失的证件,上美国移民网查询是否可以再要来一份申请表,他显得忧心忡忡。

他告诉我,这份像中彩票一样得来的申请表要是丢失了申请不来另一份,那样的损失他无法承担。

那时候我才知道美国开放摇奖的方式发送移民申请表,他是那么喜悦这幸运如同喜悦得到女儿一样。

提贝在中国的开心时间是从机场到广交会的一趟大巴时间。

之后的时间,我感觉无法去描述他的心情。我的心情,是内疚,给了他这么糟糕的第一次访问中国印象。

他看上去像一个无辜,双眼透着纯洁天真的孩子,被意想不到的伤害彻底伤害到了。

我们的人生多少都经历过这样的惊骇,只是事件程度不同。

几年之后,得知他带着妻子,女儿登陆美国米尼苏达州。这多少给我安慰。

但愿米尼苏达抚慰了他受伤的中国行。

而我之后没有再见过他,但一直记得他在埃塞尔比亚和在中国时的眼神落差。 这让我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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