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里
唐静安
我拿着药去还同学时，她正为新来的博后们接风洗尘。座中七八人，大都是生面孔，其中我只认得老金和韩国小崔。我将袋子放在桌上，老金将手伸进去，待看清自己手里的东西，他笑了两声，哈哈，都是药啊，我还以为是红烧肉呢！
他这一句将谈资引向了中西医药。一位面色微黄的就说，“中医不科学，不做双盲实验。而从很多案例可见双盲对照试验的重要性，它就像一个试金石，既能发现真正有效的药物或其它治疗措施，也能让那些医学上的骗术一下穿帮。中医之所以不愿意对中药进行如此的试验就是因为假金太多，经不起试金石的检验。不然，就会穿帮，被人遗弃。在这种情况下，中医只能继续不求进取，维持现状，不愿意跟上时代的步伐。而是披上传统文化瑰宝的外衣，继续借广大民众对祖国传统文化的感情，向人兜售效果和毒性都未经证实的中草药。只是一个不愿意与时俱进，跟上时代步伐的东西，不仅走不出目前信任危机的困境，还终将被时代所抛弃。现在的中医院挂着中医之名，行西医之实就是因为中医本身根本就解决不了什么真正医学问题，要借助西医才能不草菅人命。只是这样下去，中医之路会越走越窄。中医的前途不在于从小学生起就开始灌输其有多玄，而是用小学生都知道的打铁要有自身硬的道理把自身变硬。怎么才能变硬，用双盲对照实验的试金石来去伪存真，只有这样，中医才能得到人们的信任，真正成为大家可以放心用的医学科学的一部分。”
一位面色白净大眼睛的说，“中西医的区别，除了理论层面，往往又表现在文化观念层面，同样使用西药，中西方的差别非常明显。老外感冒发烧，尤其是小孩，医生根本不开抗生素，回家喝水睡觉。中国人，不打吊针就觉得自己亏了，抗生素越高级越好，所谓高级就是杀伤力强。如果医生不开药，就是医生无能，要么是自己红包没送足。吃头孢像炒豆一样，两天后退烧了，自己决定停药了（西医医嘱，抗菌素一定服满疗程，一般5-7天）。中国医院（无论中西医），一长溜的吊针是一大景观。对待癌症也是如此，在美国，有些癌症在早期根本无需治疗，观察即可。中国人永远是早发现早治疗，手术化疗免疫疗法恨不得多管齐下，癌细胞杀完了，人也死了。我常常纳闷，似乎美国人更顺应自然，尤其是面对生死，中国人实在是怕死，为了活一天不息折腾尽所有的资源和钱财，好死不如赖活着。昨天看到有人说，吃吗丁啉差点送命，不知是不是想表达西医谋财害命。其实，吗叮啉（Motilium）主要成分是Domperidone, 在美国并不是正规的药，更不是神药，FDA从来没有批准它上市，相反，2004年FDA曾发布警告，告知公众，任何出售和使用吗叮啉的行为都属违法。这只是西方的江湖郎中自以为是弄出来的东西，却被某些崇洋媚外的国人奉为神“药”。最可怕的是，吗丁啉在中国居然不是处方药，和很多抗生素一样，普通人都能在药店里购买。中国人还习惯相互送药，你头疼发烧，来，我这儿有头孢，你胃不舒服，来，我家有神药吗叮啉——人人都是老“中”医！敬畏生命，就要敬畏科学，尊重自然。”
一个圆脸的说，绝大部分国人都是西医看不好，改用中医，再用气功，，，就算中医粉，又有几个自己生病，先看中医的。”
一个方脸的说，“中医整体不行，有一些亮点。有的病症，我不看西医，自己用中医方法解决。”
一个赤色面堂的说， “中医和传统西医都是经验医学，曾长期处于一个水平线，甚至中医某些方面还有优势。 传统西医既然可以发展到现代医学。那么中医也应该可以。关键是不能固步自封， 墨守成规。 要敢于质疑， 要努力融入科学的观点。 中医的有些经验如果能够经过科学的验证， 还是很宝贵的。 比如针灸、某些广泛流传的方剂， 都值得科学的检验。 一者， 检验结果如果是负面的，那就抛弃掉，省的害人。 二者， 如果检验结果是好的， 就可以造福于民。关键的事实是， 你不检验照样有大量的人还在服用中药， 要避害趋利，科学检验就有必要了。”
老金说，“我从来不参与中医药是否有效和能否现代化这方面的讨论，太复杂了。今天说几句。第一，植物是有药理功能的。这个已经被反复验证过的，谁都不能否定。比如，茶可以使人兴奋，乙酰水杨酸可以对抗炎症等等。还有的植物成分可以用作麻醉，止痛，“活血”（抗凝血），抗癌，调节代谢，提神，治幻，制毒等等；第二，人病了，是可以自愈的。这个也是经过反复验证了的；第三，有些植物是有养分的，它们显而易见含有热卡；第四，特定植物治疗特定疾病这个规律是可以被人认识到的，比如疟疾等。以上四条应该都是确立的。然后嘛，合在一起，那就把事情变得太复杂了。结果就是有神医，有庸医，有卖假货的医，还有骗子等等。没办法分清楚。一般来说，我认为：中医的理论应该尽量被闲置，被否定掉。比如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论等，都在其中。但是中草药，应当尽量验证并开发。验证的话，最好还是采纳西医的科学方法。中药的未来在成药。自己熬、煎、煮，既不科学也难以控制效果。包治百病的草药是没有的。我儿子很小的时候，经常无谓的流鼻血（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后来知道，人在鼻腔内部下方有一条静脉，它是造成流鼻血的主因。但是人到成年以后，它会自动闭锁。因此成年人就很少流鼻血了。那一年我们回国顺访北京。旅游团带着我们到处促销买货。一次来到同仁堂。我太太就让他们给我儿子诊疗流鼻血问题。我很不以为然。后来他们给我儿子开了一副中药，分七包七天，熬了以后服下。那是非常难闻非常非常苦涩的药汤，整个房子都充满了中药味。我儿子是捏着鼻子，很勉强的把它们喝下去的。但神奇的是，他喝了这七剂，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流鼻血过！我百思而得二解：一是：同仁堂的中药确实能治疗流鼻血；二是：他每次喝中药时都捏着鼻子（捏鼻子本来就可以止血），每日一次约十几分钟，七次。然后这根静脉就被他自己捏的早闭了。二者必居其一。”
忽然一位面色黧黑的说，“中药这种东西，早就应该扔进历史的垃圾桶！”说完他竟将我给同学的丸药扔进了他旁边的垃圾桶里。”韩国小崔愕然地看向我。我和小崔面面相觑。
我同学从厨房出来，招呼众人开饭，老前辈们一边吃一边又说起中餐的重油重盐烹调时间长不如西餐健康省时营养，中国人如何地野蛮落后，日本国如何脱亚入欧文明先进起来，总之是西方的月亮就是比东方的亮。小崔不通中文，不知道中国老头们议论什么，他来纯粹是蹭饭来的，他是个年轻的韩国人，却热爱中华美食。饭毕，我和小崔先告辞了。后来我同学告知我小崔返回去从历史的垃圾桶里捡起来中成药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