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克实的抗战史研究和事实评论

为受过国家教育的中国人写作的内容。属于在大陆不能发表,遭到封印的学术研究。内容都是有最可靠史料根据的事实。一般人并不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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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陈庄战斗日军救援部队人数,损失

(2020-05-06 00:25:39) 下一个

1.5.陈庄战斗日军救援部队人数,损失

    按晋察冀军区《抗敌报》最初报导,进攻陈庄的水原讨伐队人数只有7-800名,还是比较接近日军实际出动人数500名(包括伪军,民夫)的。但之后日军出动人数,歼敌人数为何越传越多,仅歼敌数就能称1000名,1280名,1500名,不下2000名?从各种记录的内容和构成方法分析,可得知主要是加算了“歼灭”所谓“救援”陈庄的日军部队数字。从以下有关陈庄战斗的最初记录中即可看到这种战果计算法。

“二十五日至三十日,进攻陈庄之敌七百余,为我××部完全消灭,并击溃敌援军千余人,总计是役毙敌千余人…》[1]”,

以此为例,之后战果报导中,从田中讨伐队本队和前来增援部队的两方面,将歼敌总数不断扩大。即陈庄大捷中公称“歼敌700-1000名”以外的战果部分,都来自于所谓对歼灭日军“增援部队”战果的一种估算。

 日军到底是如何增援陈庄作战的?如前所述,独立步兵第三十一大队本身,除据点守备外早已倾巢出动,不可能有任何救援兵力。28日战斗危机时,按八路军的战记录,在慈峪北上,下五河,白头山一带,曾发生719团对日军援军部队的阻击战(后述)。称28日增援的此部敌人数为“当日由灵寿又增至慈峪敌军三百余名,连同原有敌人共计八百余名”[2]。或“灵寿方面增加到慈峪之敌约四五百人,下午三时又由灵寿增慈峪敌三百余,下午四时慈峪之敌八百余,向南北五河、白头山我津南自卫军阵地进攻”[3]。即28日从慈峪增援的日军部队为800名。

若对照日军记录可知,此慈峪的救援部队,并不是什么外来的部队,而是讨伐队轻袭陈庄时,留守慈峪的大岛中队,即田中讨伐队的一部(约1/3弱)。若都出动的话,最大兵力也不过步兵两小队,山炮一小队,约百名。灵寿县留守部队,如前所述,为了留守县城此时仅剩一小队,从距离面是有可能增援的,但日军的战报中并没有来自灵寿县的增援记录。况且从本务县城守备讲,也不允许其小队做此类冒险。若真来增援,最多也只能再挤出约1-20名(一至二分队)。

田中讨伐队以外的增援部队,是上级百十师团长桑木崇明从石门派出的步兵第一六三联队第二中队主力,附有战车两辆。当事者证言救援中队总数约百名前后。此部分增援部队于29日下午或夜间(两种说法)到达,任务是收容死伤者,所以没参加战斗(29日晨日军向南方鲁柏山系突围,在白头山打通陈庄道路的增援作战,已失去现实意义),也没出现伤亡。主要进行了夜间在讨伐队脱出河滩地附近(沙湾)的搜寻,收容。关于此增援部队行动,《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中有一个史料价值不高、仅可作参考的回忆材料,记录了第一六三联队第二中队对陈庄战斗的救援行动。

本部驻保定的第百十师团(桑木崇明中将)与独立混成第八旅团(驻石门)为同地域守备队。管理面为上下级,但本没有直接隶属关系。陈庄战斗前1939年9月15日,出于需要(与陈庄讨伐的关系不明),原来驻石门东90公里深县(衡水)的第百十师团百六十三联队第二中队,临时被配属给独立混成第八旅团本部直辖,进驻石门。担任旅团的留守机动部队。陈庄战斗危机时,此中队的一部分被派往陈庄救援,并留下了救援队记录。

按第二中队第三小队第五分队士兵衫原贡的回忆,此队于“10月6日傍晚,接到水原义重少将的紧急求援电报后,将在西兵营的中队一部分组成救援队,携带两天口粮紧急出发”。兵力数为“指挥班,第一小队(吹野少尉),第三小队的一半(田中少尉),旅团无线一分队,山炮一分队,总数约百名”,乘车出发。下车后急行军两小时,当夜赶到了战斗地点慈峪附近。但由于兵力太少,夜间又难辨敌我,没有主动打击敌军(八路军),只在战场附近进行了虚张作势的佯动牵制,以通知敌我两方,日军的援军“大部队”已到达。次日正午前,发现率手兵数名乘马出围的水原旅团长,傍晚又将田中大佐的“遗体收容”。第三天也在战场附近收容散兵。傍晚任务终了,深夜返回石门。此文还称水原部队的指挥统制失效,最后下令“自由脱出”。失败原因是因为“两侧山顶没有派出侧卫部队”。

同百六十三联队史还记录,10月3日至10月11日,第一机枪中队和第四中队的一部分,也因为陈庄战斗后的报复扫荡,配属给独立混成第八旅团步兵第三十一大队,赴灵寿县参加了讨伐[4]。 

衫原贡此手记并不是什么档案记录,只不过是一个下级士兵的事后回忆。根据应是自己在“军人手帐”(部队发的笔记本)留下的几笔简单记录。即出动时间,编成内容那一段。其余的战斗过程叙述部分,应是凭记忆还原到。与实际对比之下可见基本情报错误百出,并没有什么史料价值。明显的错误之一是搞错了战斗时间,称10月6月晚间出发。若按其记忆,两天后返回石门的时间应是8日深夜,或9日凌晨。二是错记了田中省三郎大佐的死伤情报。按正式记录,田中是28日负伤,10月4日13时30分于石门陆军病院死亡。三是因为不是指挥官,所以不了友军情报,称水原旅团有两个大队以上兵力参加了陈庄战斗。

此类个人事后的回忆,可以说是战史研究中,最没价值的部分。本人虽经历了此战斗,但绝不是经历者叙述的就是历史事实。基本情报根本不可能正确记忆,所以回忆录中,经常要出现想象还原,添枝加叶等不实部分。衫原贡记忆中可参考部分,实际上仅仅是“手账”中的编成记录部分。即“指挥班,第一小队(吹野少尉),第三小队的一半(田中少尉),旅团无线一分队,山炮一分队,总数约百名,乘车出发”的部分,其余应是回忆,于夜间在河床摸索搜寻友军,应是一个鲜明的记忆。但收容了田中大佐的尸体,属于想象还原。另外10月6日晚间出发,应是把另一条记录,即第二次讨伐出动错用于第一次救援出发。

1-20救援队指挥官一六三联队第二中队木村喜义大尉,率兵约百名,两辆坦克

 救援队派出的准确时间,可见第百十师团长桑木崇明中将的日记,称“9月29日,接到水原少将在灵寿西北方陈庄附近扫荡中,与优势之敌进入激战的报告,派战车增援”。10月1日,“接到田中大队长以下多数死伤的报告”。10月4日,记录了田中大队长的“战伤死”。10月5日,参加了田中大佐遗体告别式[5]

 田中省三郎死于10月4日午后13时30分的事实,还可《朝日新闻》10月5日报导。死后约三周的10月25日,因战伤死特别晋升陆军少将(『朝日』19391026夕刊一面)。田中从中佐晋升大佐的时间,是死亡前一个月的1939年8月1日(『大阪毎日19390803』),10月25日再次晋升少将(东京『朝日』夕119391026)。仅两个月走完了普通军人需要六,七年所走的仕途,但付出的是生命代价。

桑木日记中提到了派“战车”增援。在陈庄的抗日军政大学第二分校长陈伯钧,在日记中也记录了30日到达的敌增援部队为“二百余,汽车五辆,坦克两辆”,与事实较接近[6],其他几个八路军的战斗详报,也称29日到达的木村中队,为200余。当时的标准军用卡车(称自动货车,94型)为载重1.5吨,最大可搭乘兵员20名。所以5辆汽车可载者不会超过百名。此点,和前述衫原贡的记忆(百名)吻合。

 日军真正的大规模出动,是陈庄战斗结束后, 10月6日开始的报复性扫荡。前衫原贡回忆中的“10月6月晚间出发”,指的应是此扫荡作战。10月7日《陈伯均日记》记载:“是日黄昏前,敌寇七、八百又进到坡门口、石嘴及其以南之高地,打扫战场,焚烧房屋以示报仇之意”。《抗敌报》也报导:

灵寿敌人增到千余人,五日,附汽车?十辆,坦克车四辆又向北进犯,六日下午三时到慈峪,七日起又前进到南北鸟河,后分一路企图直扑陈庄,一路主力向破门口,另一路趋万寺崖,…被我军×部迎面还击。…今晨(8日)八时,仓惶向东南原路溃退…

 到慈峪时间6日午后,到战场破门口,万寺崖时间为7日,8日返回灵寿。和陈伯钧日记,衫原贡的出发记录一致[7]。推测此次事后的报复性扫荡中,会有旅团其它协力部队参加。

1-21  步兵第163联队史 第二中队的战没者名簿,陈庄战斗期间没有一名死亡者

 被八路军称为共两次,总数约1000人的日军增援部队中,会不会“数百名至近千名”的大量死伤?

一,若查看《步兵第一六三联队史》中,按日期,地点记录的《战没者名簿》即可得知,29日增援的木村第二中队,在9月29-10月1日的出动期间中,并没有任何死亡记录。不仅如此,所隶属的第一大队(陈庄战斗后10月,配属给独混第八旅团,其中一部分此类10月6日以后的报复扫荡),此期间和报复扫荡的10月上旬,也没有记录一名死亡[8]。战后按行政记录(户籍,军籍,补偿资料)作成的“战没者名簿”,是可信性最高的统计资料。所以绝不会有错。

二,28日从慈峪出动,被称为总数800人的大岛中队,是否战斗中大量死伤?如前所述,此部分日军并不是外来部队,本身是占田中讨伐队人数约1/3的一个慈峪留守中队(大岛中队),人员约百余名。战斗中损失数不详。但即使出现大量死伤,其所有的死伤数也会被记录到前出北支那方面军军医部的旬间死伤统计表中,即独混第八旅团全体(包括未参战的其他四个大队),旬间死伤总数为“104名。

所以,八路军战史中记录的,上千名敌军部队救援陈庄,并出现大量死伤的记载也并不真实。

1-22 水原义重少将 因为没有陆大学历,晋升中将比同期晚5年

 号称被击毙的旅团长水原义重少将(陆士20期)此次战斗中不但没死亡,也没有负伤。骑着战马,带领部队(包括担架队)一部撤退中与救援队相会,被收容后30日傍晚返回慈峪。战斗后不久1939年10月26日的定期叙勋中被天皇叙勋一等,授瑞宝章(『朝日』19391027夕1面)。1941年3月退任回国。4月11日作为将星(名将)之一,谒见天皇(『朝日』1941412夕1面)。之后任留守第55师团(善通寺)司令部付(师团副官)、兵务部长,1942年1月14日兼任善通寺俘虏收容所所长(东京『朝日』19420115朝1面),1942年2月15日任大阪陆军军需统制部长(『朝日』19430216朝1面),1945年3月晋升陆军中将,4月任新编成第128师团长(牡丹江)[9]。战后1968年败战纪念日前一天,在东京都北多摩昭和病院逝去,享年80岁(『朝日』19680814夕1)。

 

1.6.小结

 综合以上考证结果可知,按自报数据,1939年9月24日至30日的陈庄战斗中,日军方面的战斗参加者是以独立步兵第三十一大队为主的讨伐队,兵力为3个步兵中队各一部,约6个步兵小队,一个炮小队,总数约400名(包括约45名伪军),另外有一个约100名民夫组成的运输队,全体人员约500名。全体损失数约180名以上(包括民夫),占出动全体数的1/3强。另外战斗中9月29日担任救援的日军,为步兵第一六三联队第二中队,出动援兵约百余名,没有出现损失。考证结果,可知道今日在国内已成为定说的,有关陈庄大捷八路军的各种敌情情报,歼敌数据等均不属实。

另外,日军方面的武器损失数到底是多少?此点,日军没有记录。而八路军的战果报告又是最不可信部分。自称战果数字“缴获长短枪450支,炮3门,轻机枪16挺,重机枪7挺,掷弹筒9个”。此数字不仅超出日军死伤人员统计数倍,而且超过了作战部队加增援部队人数总和。

1-23《沙飞摄影全集》长城出版社,2005年,第0123八路军记者沙飞在陈庄现场记录的战果?,现在是唯一可信的“可视证据”,照片不能像宣传那样随便改动数字    

若从参加作战的八路军摄影记者沙飞拍摄的陈庄大捷的战果照片(唯一的可视证据)[10]看,可确认有一挺3年式重机枪,3挺11年式轻机枪,两架掷弹筒,约20支步枪。比照并不是现场照片,而是将缴获品集中到村内之后的展示,目的佐证“大捷”的存在。连皮鞋,水壶都作为战利品纳入了镜头,若真有“炮3门,轻机枪16挺,重机枪7挺”为何在镜头中未出现?笔者认为此照片中出现的武器数量,和日军战死的50名士兵是相匹配的。未统一口径(战果总结)时最初的战场报导,即10月1日的《抗敌报》也提到这批缴获武器,称“迫击炮两门,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一部又三挺,步枪四百余支”。若除去步枪数量,可见其他武器数(其中将两架掷弹筒称为是迫击炮)都是和以上照片,及日军战死人数是相匹配的。

 如此,“战果记录”,是所有战史记录中最容易作假的部分。所以一般都不能轻信,史书也不应该采用。若采用必须要有证据(如照片),更需要来自其他方面(敌方资料)的验证,核对。可相信的唯一记录内容只是己方的战损统计。交战双方若都保存有战损统计的话,对方的战果才能一目了然。

 

[1]《八路军军政杂志》第10期,1939年10月25日,108页。

[2] 《游击战战例选编 第三集》《陈庄战斗》5页。此小册子为1939年一二〇师晋绥军区编写的总结报告。书志详细不明,推测由解放军档案馆提供。现由全国图书馆参考咨询网提供(贩卖)。

[3] 《一旅 陈庄战斗详报》原件藏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档案馆,全宗号21,卷号17。本文引用《贺龙元帅与陈庄歼灭战》转载内容(政治协商会议灵寿县委员会编,2002年)33页。

[4] 『歩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同刊行委员会、1988年、132页、133-135页。

[5] 桑木崇秀編『父陸軍中将桑木崇明とその兄達』、2013年、77-79頁。

[6] 《陈伯钧日记,文选》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1年,482页。

[7] 《抗敌报》1939年10月12日。

[8] 『歩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同刊行委员会、1988年、762-778页。

[9] 「陸軍北方部隊略歴(その2)」JACAR:C12122426500/2096-2097頁。

[10] 《沙飞摄影全集》长城出版社,2005年,第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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