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成立的若干重要细节

今年是2020年，一百年前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细心的人在阅读有关它成立经过的文章时，常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若干重要细节如谁在具体组织党的成立活动；活动经费从何而来；法租界巡捕房是怎样发现一大会址的；一大是否有任何文件留存下来；重要相关人物的去向结局等等，都不是那么清清楚楚的表述出来。为了弄清这些细节，我们需要深挖一下历史。   

五四运动以后，许多抱有爱国情怀的人为了拯救极贫积弱饱受列强欺辱的中国，纷纷组织起来。1919年10月10日，孙中山在上海法租界改组中华革命党为中国国民党。以陈独秀，李大钊为代表的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也在积极探索以什么样的组织形式来唤起民众和改造中国。苏联十月革命对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陈独秀是第一个公开支持列宁主义和世界革命的中国知识分子。

1919年3月，共产国际在莫斯科成立，以领导世界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1920年2月，布尔什维克夺取了西伯利亚，并在此建立了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4月3日，远东书记处派遣格里戈里·维金斯基 (Grigory Naumovich Voitinsk，他的真名是扎尔金，中国名字叫吴廷康) 来中国帮助建立中国共产党。同行的有他的妻子库茨涅佐娃作为他的助手，还有一位俄籍山东平度华人杨明斋作为他的中文翻译。5月，他们来到北京，经北京大学俄文系俄籍教员柏伟烈介绍，联系上时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的李大钊。维金斯基向李大钊说明了他们一行来华的目的，李大钊介绍他们去上海与居住在那里的陈独秀商谈。维金斯基一行前往上海与陈独秀见面，经过数次会谈，达成了建党共识。同月，陈独秀发起成立了上海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杨明斋在上海霞飞路新渔阳里6号（今淮海路567弄6号）租凭了一幢二层楼房，这幢楼房原是戴季陶租用的寓所。杨在此成立了中俄通讯社，开始传播来自苏联的消息。同时成立了外国语学校，杨明斋任校长，俞秀松任秘书，用来培训各地青年干部。此时陈望道依据英文和日文版《共产党宣言》将它翻译成了中文，但无资金出版。维金斯基立即出资成立了一个叫“又新”的印刷厂，该厂承印的第一本书就是中文版《共产党宣言》。由于排字和校审的疏忽，书名印成了《共党产宣言》。

8月，经维经斯基，陈独秀和李大钊商定，在环龙路老渔阳里2号（今南昌路100弄2号）陈独秀寓所里成立了中国共产党，选举陈独秀为书记，最初的成员有杨明斋，李达，李汉俊，陈望道，俞秀松，施存统等人。这个组织在后来的文献中被称为“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或”上海共产党发起组”。上海中国共产党组织成立后即致函各地，建议建立组织支部，同时派施存统去日本，陈公培去欧洲联络有关人员。维金斯基在1920年8月17日写给共产国际的信中说中国不仅成立了共产党而且出版了中文版《共产党宣言》，“中国革命的春天巳经到来了”。在共产国际的档案中中国共产党成立于1920年8月。8月22日，杨明斋同俞秀松在新渔阳里6号成立了社会主义青年团，俞秀松担任书记。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后向各地发出信件要求组建团的组织。9月，“新青年社”在陈独秀的寓所成立。影响巨大的《新青年》杂志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刊物。1921年初，在完成了最初的党团组建任务之后，维金斯基离开中国返回苏联。

亨德利库斯·斯内夫利特（Hendricus Sneevliet)，化名马林，曾是荷兰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党员。他于1913年到荷属东印度参与创建了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印度尼西亚共产党前身之一）。1920年马林作为印度尼西亚共产党代表前往莫斯科出席共产国际第二次大会。在会上，马林当选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和民族殖民地问题委员会书记。通过这次会议，马林给列宁留下了深刻印象，决定派遣他前往中国。1921年4月20日，马林在奥地利维也纳领取了赴中华民国的签证后被奥警察拘捕。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得到释放。警方将马林的情况通报了日本，中国和所有他要途经的有关国家。6月3日马林以日本《东方经济学家》杂志社记者的身份乘“阿奎拉”号邮轮到达上海。他入住南京路东方饭店并按警方事先规定到荷兰驻上海总领事馆登记。上海公租界和法租界警方均知道他的到来并对他实施监视。与此同时，另一名俄国人尼克尔斯基（真名Vladimir Neumann Abramovich）也到了上海。他代表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并以职工国际理事会代表的身份来到中国。他是一个职业情报人员，掌握着连结滿洲里和苏联的密秘通道。

此时陈独秀已应陈炯明的邀请去了广州，上海的共产党由李汉俊代理书记主持但无甚进展和起色, 工作陷于停滞。在与中国共产党取得联系后，马林和尼克尔斯基立即投入筹备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活动。包惠僧回忆道“大约在6月底，发出了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通知，以地区为单位，每个地区限两人出席，毎个代表发经费100元，会议结束后再发50元”。经费由共产国际支持，通知和汇款是李达和李汉俊分别操办的。李汉俊的哥哥李书城是同盟会元老，武昌起义后曾任中华民国军政府参谋长，居住在贝勒路树德里3号（后改为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中共一大会址）。李汉俊向哥哥提出借用他的家召开会议得到同意。7月中旬，设在法租界贝尔路389号（今太仓路127号）的博文女校陆续住进了一批教师、学生模样的人，他们以北京大学师生暑期考察团的名义来上海参加这次大会。这是李达夫人王会悟出面通过博文女校校长为一大代表们安排的住宿地。

1921年7月23日来自上海，北京，汉口，广州，长沙，济南和日本的13名代表，代表全国50多名党员，在树德里3号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这个地址是中共一大会址但不是它的诞生地。中国共产党的灵魂人物陈独秀和李大钊均未出席此次大会。这次大会共举行了7次会议。马林和尼克尔斯基共同出席了第一次会议。在会上马林代表共产国际用英语对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表示热烈祝贺并对中共提出建议和希望。尼克尔斯基不会英语，只能用俄语同与会代表交流。他介绍了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情况，要求中国共产党将来向远东书记处报告工作。

由于受到监视，法租界警方知道马林去了树德里3号，华人警探程子卿受命严密监视马林。尼克尔斯基只出席了第一天的会议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大会于25和26日休会两天。7月30日，大会举行第六次会议，马林第二次前往出席。程子卿跟随马林来到树德里3号，后径直闯入会场，发现马林正在用外语对一群人发表讲话。当被问及找谁时，程称他要找“上海各界联合会”（在此屋的隔壁），应该是走错路了，遂退出，即回巡捕房报告了情况。

因为程子卿的突然闯入，会议不得不立即停止，代表们迅速转移。接到程子卿的报告，法籍警官亲自带人入室询问，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后离开。代表们当晚聚集到李达家中商讨。大家一致认为会议不能在上海举行了。当时在场的李达夫人王会悟提出到她家乡浙江嘉兴南湖开会，大家都觉得可行。到底哪一天在南湖召开的中共一大最后一次会议呢，现在没有十分确定的说法，最可能的是8月3日。王会悟先去嘉兴南湖预定游船，安排会务并察看了游船停泊位置和路线。代表们后乘火车从上海到嘉兴。上午十一时左右大会在蒙蒙细雨中的游船上开始。会议讨论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和《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确定了党的名称，基本方针政策和奋斗目标。会议决议成立中国共产党中央局，陈独秀任书记，张国焘为组织主任，李达为宣传主任。中共一大的这两个文件的原始中文件现在已经无从查找， 但它们的俄文和英文翻译稿件得以保存下来。俄文稿件存在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团档案中，1957年由苏共移交给中共。1922年陈公博脱党后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硕士。1924年他提交了他的硕士论文《中国的共产主义运动》，他将这两个文件翻译成英文，作为论文的附件一同交了上去。后来这两个附件在哥伦比亚大学被找了出来。

中国共产党最初成立时的主要活动经费是由共产国际支持的。陈独秀曾向共产国际报告“党的费用自1921年10月到1922年6月止，中央机关支出17655元。收国际协（共产国际）款16655元，自募1000元”。可见在那段时间，超过90%的活动经费是由共产国际支持的。从这个报帐可以看到一个政党要成立并存在下去，金钱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政党活动需要职业政治家，他们无不需要金钱支持来养家糊口和展开活动。由此可见资金在政治活动中的重要性。主张限制或消灭私有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限制了潜在敌人的经济实力，也就限制了潜在敌人的活动能力。私有制的成长很可能对潜在对手提供资金支持，使其生存成长起来，这是对政权有明显而清晰的威胁，共产党在一百年前就认识到了这个道理。反对或限制私有制与其说是信仰更是一种巩固政权的手段。

五四运动以后，小小的上海法租界诞生了现代中国两个影响最大的政党，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短短的老新渔阳里分别成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发端地。2018年，杨明斋和俞秀松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被开辟成了教育基地。参加中共一大的13位代表走到最后的只有毛泽东和董必武。他们中有五位先后脱党：陈公博（1922），李达（1923），李汉俊（1924），周佛海（1924），包惠僧（1927）；两位被开除：刘仁静（1930），张国焘（1938）；三位为理想献身：邓恩铭（1931），何叔衡（1935），陈潭秋（1943）， 一位病逝：王尽美（1925）。

马林在中共一大后留在中国参加中国共产党的活动直到1924年被召回。他在1933年当选荷兰下议员，此后一直以此身份领导荷兰工人运动。1940年德国占领荷兰，马林建立了马克思-列宁-卢森堡阵线 (MLL)，组织抗击德国侵略。1942年被德军抓获于4月13日枪决。

维金斯基在1921年回国后，又于1924年5月被派到上海接替马林。他参加了中共第四和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回国后在伊尔库次克从事经济工作，1953年6月11日去世。

贫苦农民出身的杨明斋自1920年5月到中国后就一直参与中国共产党的筹建和组织活动，中共早期活动家认为他理论水平不高。1925年他回到苏联，在莫斯科中山大学负责总务工作。1927年他以越境方式回到上海，但已经不受中国共产党重用了。后来他又越境返回苏联。1931年苏联政府以叛逃者的名义逮捕了他，并将他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做勤杂工。1934年他返回莫斯科。1938年5月26日杨明斋被苏联政府以“偷越国境，擅离革命岗位”罪名逮捕枪决。

尼克尔斯基在出席了中共一大第一次会议后就从此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平和下落。在中共一大会址的介绍中长期以来只有他的名字，没有照片和生平简介。1987年苏共中央一位书记应邀访华，回国后他交给苏共马列主义研究院一项任务：寻找中共一大参加者尼克尔斯基的生平材料和照片。1989年苏联著名中国问题专家卡尔图诺娃在苏联《远东问题》杂志发表了《尼克尔斯基：一个被遗忘的参加过中共一大的人》，终于揭开了他的神秘真相。尼克尔斯基真名叫弗拉基米尔·湼伊曼·阿勃拉莫维奇，长期在苏联内务部工作，曾在满洲里等地从事地下工作。后任苏联内务部国家安全领导委员会第七处全权代表。1938年2月他在哈巴罗夫斯克被苏联政府以间谍罪逮捕，同年9月21日被枪决。卡尔图诺娃虽然找到了尼克尔斯基的生平但没有找到他的照片。直到17年后的2006年，在俄国和蒙古学者的帮助下从两个不同来源找到了他的照片。今天他的生平和照片放在了中共一大会址。

李书城因为出借寓所给中共一大而被记住。1949年他作为中国国民党元老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10月1日他登上天安门参加了开国大典。10月19日李书城出任中央人民政府首任农业部长并享受副国级生活待遇。李书城1965年8月26日病逝于北京，骨灰入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陈列室。

那位跟踪马林的法租界警探程子卿是黄浦滩红白两道通吃的人物。他是黄金荣的拜把兄弟，属青帮“悟”字辈人物，同国民党右派关系密切。4.12事变中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的中华共进会帮助国民党冲锋陷阵，程也积极参与。后又帮助国民党左派，参加宋庆龄领导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也帮助过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于宋庆龄的帮助，程子卿未受到大的冲击，一直闲居在家。1961年9月27日病逝于上海建国中路173弄，时年79岁。

 

马林（Hendricus Sneevliet，1883-1942）

 

维金斯基（Grigory Naumovich Voitinsk，1893-1953）

 

杨明斋（1882-1938）

 

尼克尔斯基（真名弗拉基米尔·湼伊曼·阿勃拉莫维奇， Vladimir Neumann Abramovich，1889-1938）

 

李书城（1882-1965）

 

程子卿（中，1882-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