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i zhuangxin

裴庄欣 ,中国美术家协会、 [1] 西藏自治区美术家、摄影家协会会员。西藏美术馆筹建委员会特聘外籍专家。 1956年四川成都出生 ,1971年下乡到西藏昌都,1978年考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重返西藏工作,1989年获 “美中文化教育交流基金会”
正文

燃烧的住事与幻境 1985年我在乃琼寺临摹壁画

(2022-05-22 00:23:45) 下一个

封面

 

 

 1904年 乃琼寺  约翰·克劳德·怀特 摄    

 

 

 左 白哈尔神 唐卡局部 右 1936年 花园中的乃琼神谕 洛桑朗杰  休·E·理查森 摄

 
燃烧的住事与幻境 --1985年 我在乃琼寺临摹壁画
 
 
乃琼寺距拉萨市十公里,寺内供奉着三头六臂白哈尔,那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护法主神,也是西藏历代最高级别神谕的居住处。关于乃琼寺,网上己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
37年前,这个寺庙尚未广为人知,包括我自己了解得也不算多,只是幸而有缘得以用原尺寸临摹了三幅壁画。直到1989年底我离开西藏时,都未曾听闻有人前往乃琼去拍照或临摹。因而,这三幅壁画尤为珍贵。乃琼寺壁画中那份独特的艺术能量也一直散发着其特有的魅力,同样珍贵的是在那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它们至今影响着我的生活和艺术创作,也让我对这个寺庙的历史变迁和它的故事尤为关注。
 
常在网络看到国内外媒体和个人,在介绍乃琼寺回廊壁画时,均将1991年由拉萨古建队重新修复的壁画,当作藏传佛教古典艺术来赞美;“该寺壁画风格是除白居,贡嘎曲德,古格王朝壁画之外最具代表性,17世纪西藏壁画艺术杰作的集中体现” 
乃琼寺源于它特殊地位,为今天的艺术和摄影爱好者, 提供了持续的兴奋点与极大想象力。因时代,宗教信仰需要,古建队为拉萨及周边寺庙重建和修复做了很多工作。当时并没有对文物修复最基本的要求。记得他们与我用同一种上海产,塑料大袋水粉颜料来执行所有工作。曾读过有关西藏唐卡修复国际会议一段英文记录“从历史上看,喜玛拉雅地区传统的修复方法;“重绘受损的形象只是为了将它做一件新的, 这与西方所釆用以旧复旧的根本区别 
然而文物保护和修复,是一项涉及面复杂与敏感,包括技术上的纠结。自己离开己久,这主题就不便由我来说什么。
 
 
 
  乃穷神谕者唐卡图文  2015新浪微博 仅自己可见        
 

当然,我从来把对雪域高原一切虔诚和行为,在那里前后发生过对生命的关怀,对佛神的赞誉和崇拜,甚至将自己曾在那做过的点滴小事,都冒味称为功德。
也无意在此用我临摹的壁画和照片,来评判在我复制之前,以及目前乃琼回廊壁画的真伪,艺术水平高低。  一切仅限于的现场经历,用作品来见证新旧交替之际,自己被那些历经岁月磨砺,和灵魂留下的残缺美打动的瞬间。
这里是用一画画的个人语言来自说自画,回忆录的方式来写几行。仅愿自己没有辜负那改革开放,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也是对西藏,乃琼;藏语为“小小” 所赠予我如此大运,一份晚到的还愿与感恩。
 
 
 
                  1936年 左上 哲蚌寺 右下 乃琼寺  弗·斯·查普曼 摄
 

遗憾自己早年不少油画写生佛像和临摹壁画,对诸神的名称,信仰中具体职能,包括产生年代和历史背景,至今仍无更多了解。仅因其不可言喻的视觉冲击力,人类艺术创造跨越时空的魅美 ,被一次次感动。
朋友中有不少知名藏文化学者和历史专家,我决定还是不去打扰咨询,来确认它们在藏传佛教里正确名称 。也怀疑保留下的这些不完整形象,并不能提供基本而清晰概念。虽可将网上类似图片中,与我复制的画接近
图片下载,一起发给友人供参考,又纠结这样与自己初衷和认知相距太远。正因其深奥博大,藏传佛教才设置终身,甚至转世的专职神职人员,来保障其神圣不被世俗的价值浸蚀。 而作为众生只是尽自己的力量供奉,或自己微薄手艺来表寸心吧? 回想起自己仅一体制内美工实际身份,也就再次原谅了自己。

 

 左 1984年我油画写生  右 1932年 同一角度注为乃琼寺 德.菲力普 摄                                                   
 
除拉萨市内的大召寺,哲蚌寺是我八十年代初去最多的地方,并认为乃琼是属于哲蚌的一部分。远郊写生的准备程序;提前一天在单位伙房买好几个馒头切开夹上豆腐乳,偶尔放点当年奢侈品白砂糖 , 平常攒下的部队压缩饼干,用厚棉布外套保温的军用水壶 。
一大早骑自行车从市里出发,沿青藏公路到西郊水泥厂下面后,抽烟喝水歇口气后推着挂满画具的自行车,慢慢爬上那几道弯绕的土坡路到乃琼或哲蚌  两寺当初都没围墙也无人收门票。也可从哲蚌东面一片残废建筑中小路,顺着山沟荆棘里羊肠小径往下走,约15分钟即可到乃琼。忘了是哪年第一次到此,仅记得大院也没门,像当年很多寺庙一样比较静寂。

 
 
 放地上画板贴着我当天油画写生 一老喇嘛坐在乃琼门槛  中 黄家林  
 
 

1985年 乃琼大殿门
 
乃琼寺给我的第一印象和震撼是大殿大门,一扇用强烈艺术形式表达的佛教法门。上面绘有六位倒挂在红色中,类似人体解剖的巨型人皮,图案化的胸骨,内脏器官和它们生动有趣的四肢,神态各异灰蓝眼睛,外星生物般卷发的大头。我不敢肯定这是否可谓魂灵的聚集地,还是众生通往天国或地狱之门。它可能反映出古代艺人独具创意,用如此深刻的图像,来显示更为博大的神学含义? 毫无疑问的是;它包含及象征“最后的审判”那一刻,萨满和密教义中提醒生死无常,策励行者珍惜生命的宇宙观 ,与乃琼神谕者游离于人神之间,特殊的媒介身份符合。
从系着哈达的铸铜精美的高浮雕门环,门框四周镶嵌错金刷银装饰,令人窒息的华贵细节与完整程度,我猜想该寺未遭遇过灭顶之灾。  遗憾其巨大的尺寸和内容,限制了个人将它画下来的任何可能。
 
 
 
1921 乃琼大殿门旧照,查尔斯·贝尔爵士 摄

 那年寺内刚完成基础维修,能看出起码解决了房顶漏水。有壁画的廻廊大部空间仍有当地民众搭建房子居住,长年累月暴露于油灯,烧茶取暖积累的烟熏火燎,给壁画造成了严重损害。 个别露出壁画的墙面,甚至将牛粪直接贴在上待风干,画面上曾经施加破坏性压力的划痕和剥落,漏水大面积冲刷后的损害明显可见。 不知是哪年和谁用报纸贴糊在一些画面上,但愿是人们用这个简单办法来保护壁画吧。

决定临摹后,黄家林用藏语帮我给乃琼主管介绍;在不给寺庙增加任何麻烦和损伤壁画的情况下,釆用之前为自治区文管会,在大召寺复制唐代壁画的方式,复制部分损坏严重的壁画后,我把护身符一样总随身携带,盖有汉藏文钢印的西藏革命展览馆工作证呈上,主管拿进去与大殿内几位喇嘛审核一阵就顺利通过了。择吉日撕掉部分已半脱落的报纸后,又花了2天用半湿毛巾,小心地将画面颜色上的烟灰擦掉,最后选择了画以下三幅。
 
 
 

1.8x1.6米   这是我临摹的第一幅,可能也是最重要和完美的一张,画面没有绝对的中心人物,其构成运用古典三角对位的力量,让在相互呼应中的三位神灵,平均占据着自己应有视觉资源,而且最下面一组人头的平行排列,给上方处于动态中的形象极大平衡感。
我把最上面这位称为度母或观音菩萨,她釆用了莲花宝座上的经典模式,扬起的右手抓住一把燃烧的法杖,正以不可思议的优雅,富于动感的姿态,呈现在大量房顶漏下来的水迹和世间众多的灾难中,并主动承担着拯救世界的智慧与力量。
往右下看;庄严仪式里最为壮观的一位身披人皮袍,手持降魔伞,脚踏两只猛虎的护法或愤怒金刚 。他坚强身驱和相对完整的四肢上呈现的红,是整个画面唯一饱和色。整个视觉叙事过程里,尽管他左手挥舞着一形状不明的物体,身边飘动着人皮四肢所增加的紧张情绪,创造出可以让观众立马进入的一个战场,但敌人是不存在的,除了破碎的报纸之外并没有血腥的死亡场景,于是他仅粉碎了自身所有烦恼与障碍,脚下,两个活泼而清晰的猛虎并不意外的出现,极大增加眼前图像的丰富与均衡,它们在奔波中互相关注,传递着生物之间共处逆境的和谐。
右下方这位手持法杖,外套为线条流畅的桔红袈裟,里面是隆重法会上才能看到的精致僧侣服,
我曾购下类似略有破损一件,每隔N年趁无人时拿出来套一下该形象也一直让我感到鼓舞;从头上戴着宽边红帽判断,自己一直认可他是神谕者本人,但疑点为帽顶和背部,并未出现那几面威风凛凛的招牌旗。 最吸引我和朋友是他的头部眼睛,身体和双手正对着左外,然而翘起来红线装饰的僧鞋正朝他身后飞奔。这种下肢与上身动态彻底相反,在人体结构说不通的扭曲和夸张,却让神谕者显得活力满满。以至于从他头顶而下大块的报纸斑驳,完全没有妨碍他正在作为一个执法者去完成的神旨意,在周边的废墟般的虚空之中,展示着佛教捍卫者的强大法力。
最下层平行的一组;三个骷髅头和两个半人头,它们之间用红色火焰连接起来,按照西方传统是象征死亡的符号,提示人们“你终将死去”  而在藏传佛教和眼前,它们神秘兮兮的凝视着你,甚至用大笑来面对和解释 “乐观利用你轮回中可贵生命” 这个主题也是乃琼大门,整个回廊壁画中持续的图案,几百年来它环绕整个乃寺,为众生提供了可视化的敬畏。尽管我相信骷髅象征世事无常,是战胜恶魔和死亡的宗教意义外, 也深感是古代匠人在绘制过程,自然流露出的人性与幽默,使得它们至今仍毫无痛苦微笑着。 查相关资料出现了坦率的几行;

敌众浩瀚如虚空—
有什么妙法让一切都被制服
让众多愤怒的心被推翻
让敌人都被摧毁了
——
 
 
 

 1.8x1.4米  临摹它的理由;整幅画构成具备了令人鼓舞的色彩与造型。这里己没有艺术中定义为三原色,高原上常见强烈的红黄蓝也彻底消失,其从上到下S型流畅,充满活力的构图,在非饱和的灰色洪流中的点与线,如同拜占庭时期的石块镶嵌画。也可用西方古典音乐中半音,和声所赋予微妙旋律来形容。
顶端女神优美而敏感的造型,身后背光环被烟尘笼罩中透出的浅红,从上延下来到腰裙,是以线性为主的延伸,红色与下面钴青灰衣饰带交织在一起,绝妙搭配在  后印象派色彩大师皮耶·勃纳尔画面也有呈现。
美神隐约可见的黄金冠下明月般胖脸和不算清晰身驱,加粉绿钴灰色裙带环绕的手臂,庄重典雅的气质,被没有任何细节白莲座衬托。我只好又用位于山南雅江畔,加查县的丹萨替寺(我于1972年到过此县)圆润饱满的造像风格来形容,同样赞美也适用于她执法器的胖手。
下方是云雾缭绕中的护法神,他的胸部和四肢都长着成双,椭圆形的眼睛或称为怒目,广阔的视野正在消除着周围的逆障和灰暗,他将疯狂长发甩动起来的一刻,可作为良心,正义捍卫者,在一片黑暗之中以呐喊,咆哮方式来传递众神存在。飘扬在他身边的红蓝衣裙产生出剧烈的运动状态,同时也增进了之前己提到画面的生机盎然和流动感。
最下层更为虚无缥缈空间奔驰着两匹淡蓝的天马,正在用前蹄攻击和争食一具坏人罪恶的内脏 “乃琼寺壁画最引人注目的,是描绘了众生因前世恶业而在地狱受罚,被那里恶魔和野兽蹂躏的场景”  这些奇异,在其他的寺院和密宗殿也常会看到骷髅、尸林等图像, 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艺人笔下对地狱的描述一样;人类对因果报应和来世认知,总是不可思议相似。然而,这里一切都是被时间摧毁,燃烧后灰烬中的重生与涅槃。

 
 

 
 
第三幅 1.4x1米,仍然是一位不知名称的的女神。她怀抱一件念扎或琵琶类的弹拨乐器,坐骑为己完全看不见身体的白狮。原作暂不知道放在哪,此图是用手机从三寸旧彩照翻拍,所以整体色彩与前两幅的强度相比略显不足,但并未妨碍我现坐沙发上,仍可以沉浸在如此冥想的慈悲气氛中。
左边从上至下骷髅与人头,坚持着提醒我什么是自我 。 右上角的漏水使部分背景浸在 水墨画的朦胧中,  显示了  壮丽的红唇白牙,金刚法眼大神,除了消失在画面外的双手,他的黑手臂和黑脸与朱红袍,足以传递他   保护与惩罚的能量,与上方静谧之美形成强烈的对比。除左边那一组挂着的骷髅,此画也可理解为对当年显现一位女性的敬意外,更多是对喜马拉雅山脉的神灵亲自降临到画布上的喜悦。

        五张当时现场拍摄彩照  包括前面己有详细介绍的一张大殿门
 
如果说将自己的画,用文字来重新描述还有点道理,这又把牵涉到诸多神灵的照片拿出来讲,是否有点缺乏敬畏之心和画蛇添足?为此我反复在网上搜索有关乃琼廻廊壁画的信息。目前除了我临摹的作品和这里第一次公布的旧照外 ,从摄影术发明后至1989 年底.  暂未发现有关乃琼壁画的任何记录。我“假设”这些是当时世上唯一留下的图像,另外,也担心多年来自己所珍惜的心血之作,在别人看来或许仅只是破墙上残留着一堆色班。
至于乃琼寺倒底诞生于哪一年?壁画是明代还是清代绘制?就留给考古或历史学家吧。
 
 

 

照片中间的形象,是临摹的第二幅。同时也有她周围完整现场环境,当时也想画右边上面有粉红背景,下面有红衣和一天神骑着白马的的绿度母,不知是色彩弱了点或主体太清楚没画。
这里能看到环绕整个回廊墙顶倒挂的人皮,以及壁画四周由骷髅与人头组成的装饰带,它们在自娱自乐与互相嘲笑中,形成一组组的精彩表情包。  所以很难讲它们会因自己最终成了一张皮或骨骼而陷入焦虑。

 
 
 

左上即为复制的第三幅“抱弹奏乐器女神” 选择她与左手从下到下的骷髅,加上下方的黑脸神,形成比较完整的画面 。照片中间和右上角也有两位美丽的女神,除不太清楚,她们身体的下方己被彻底损坏外,也缺乏一种与主体呼应的东西。
房顶漏水造成颜色大面积脱落是 惊心动魄,与墙顶平行那组人皮己彻底被烟熏覆盖。特别是中间黑色排水管在新修补浅土色中,它本身则带着某种明显的暴力暗示。左边女神头顶可看见从外面泄露进来的光 ,不知那是透气孔还是排烟口?
顺便说一句,右上角表皮脱落后露出底层倒挂人皮的彩云般的斑痕,很快就出现在我下面一幅油画背景中。
 
 

 1986年 油画 面具与彩云  裴庄欣 
 
 
 

右上唯一能看出来形体是一位在红色火焰中的深蓝,体量庞大呈愤怒和姿态的护法,他因世间的罪恶而张大嘴咆哮着。 下 右边大概能看出一位骑在蓝绿灰,头部极度写实的肥马上,披盔戴甲的天神或武士的头像,他手里紧握一倒立罪人的腿,马回头盯着后面发展的剧情。右下角是N位手姿敏捷伸展开来的天神,他们挥舞着己看不清的兵器,座骑为红马于青绿山水之间,追逐一组解剖准确,动态穿插协调的一群半裸和全裸罪人。
我没有画这最完整“地狱图”墙面,尽管它具备了令人深思的图像和容易理解的內容, 是因尺寸太大?还是对过于完整的东西下意识排斥?  得承认,自己对承载着天灾人祸和时光的侵蚀之后,终非原有面目的残缺美,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激情。  

 
 
 
 
如果说前三张照片是认真严肃的记录,这最后的一张则纯粹属个人自留地。一位密宗神头像局部,还能看到我撕掉画上报纸后留下的白边,其中还有一些星星般的小骷髅和N只眼睛。然而它的一切都被彻底解构,成为某种不解之惑。贴上1985年发表于“诗选刊”组诗《纯粹的眼睛》之一,觉得这段独白文字,更准确表达了当时自己内心情感。

          《 画室》
我欣赏我的投影在背后泥土墙恒上弯曲着成为某种形象的荒诞
我搜寻着溃散在色调中的平衡和白纸里隐藏着的种种诺言
我沮咒沉浸在平面上昨天的遗撼和预示着新和谐的崛起
我陶醉地在笔触中注入的那些永远的谬误以及传递封闭了的祝福
我用纯粹黑白提炼的结晶覆盖四周的洪荒或底层的晦涩

我发现偶然的紫色在大片的土黄中也发出那样完美的叹息

我奇怪这块画布怎能容纳那样的温柔和狂乱
 

 
整整三十七年后,我在画布上用它们来再一次重新认识我与自己。
 
 
 
                            1939年 乃琼寺院里的宗教活动  哈里 斯汤顿 摄
 
乃琼台阶下村落有一小店,出售的商品不多,为朝佛香客准备的哈达,柏树枝,小杜鹃叶磨制供大香炉的W桑,人神共享的青稞酒,也买一种用手工磨制的青稞面,里面带有粗麸皮的烤饼,因无发面吃一 片即饱,旧玻璃水果罐头瓶装酸奶,五毛一瓶吃后需退瓶 ,混到眼熟可将奶瓶带到上面  ,傍晚撤离时退回。

大殿内偶尔有重要的宗教活动,做完法事后喇嘛用木盘子端供品“错”出来与众生分享。一种圆锥形,用大麦面加酥油,奶酪和红糖渣混合 ,上面涂抹上一层红色植物与酥油混合的颜料,是那阵我能吃到最美味的蛋糕,但机会不多。

也有几天热闹,阳光下的庭院里来了很多村民,他们都很高兴的喝着酥油茶,唱着优美民歌,同时用手工缝制门窗顶上,上面有红篮条纹的白布遮阳装饰布,藏语叫“香布”吧?之前庙内外门窗全是光秃秃很难看。 其间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寂寞中我常把民歌当成免费背景音乐来享受,画画人与缝布的人们之间也互不打扰。

记得乃琼一个角落有很多酒瓶碎片,并一直在散发着江津白酒味,家林说跟现在的扎基寺一样,信徒来这发誓赌咒戒酒或许愿。 但一般人不敢到此,因为乃琼是西藏最厉害的神,如你做不到自己的誓言,肯定将发生不吉祥的事。
 
 
 
1983年 哲蚌寺房顶  裴庄欣 摄
 

乃琼有2-3 楼,因之前我在傍边的哲蚌寺房顶爬得不少没有上去。每天画完离开时,把进行中的画反扣墙面,简单的画具堆放在墙角,罩上塑料布再压几个石头。平时基本没有游客到乃琼参观,偶尔进来拜神外地的朝佛者,对我忙碌的事兴趣也不大。不像哲蚌寺前面 ,乃琼门口和石台阶下流浪狗也不多。
然而,与乃穷打交道也绝非易事。 与所见其他寺院迥异不同,这里末日审判的气氛浓郁,要保住画面新鲜感,自己常有停不下来一直画到天快黑 ,那些侍拆房子煮茶和院内两大香炉冒出的烟气,与诵经,法号和锣鼓声混合后在廻廊中弥漫开来。疲惫饥渴及神经过敏性的缺氧,靠在墙边一会闭眼的瞬间, 我竟然看到自己正在穿过一堆堆燃烧的废墟,而且墙面和画框上的壁画,正从四面八方向我倾倒过来。

 
 
 1984年  夕阳下的寺院 油画  裴庄欣 
 
 
 
工作午餐 
 

黄家林;“裴师,你走后的1990年,丫伯伯请我和另一人去乃琼寺复制壁画,打地铺二个月住在刚成立的佛学院一空房,我临了3张后交给丫两张,因工资给太低画得也不怎样。1991年,那些壁画由拉萨古建队修复了,是按照他们过去老方法,把有损坏的部分涂掉后重画成新的。 而不是照现在的方法保持原来状态。这事跟丫 好像没啥关系吧?唯一不同的是,重新画的和修补完后不管新旧,马上全涂上一层清漆。你原来画的那种老质感完全不存在了...”  
 
 

 转经道上的清泉 黄家林 摄
 
 
 
 北京工作室高处挂着的壁画
 
 
我己彻底忘了三幅画用了多少天完成,让自己在海拔近四千米,骑自行车每次来回20余公里为之奔走。之后在拉萨,由我创办“西藏画廊”12米高的大型专业陈列空间,也从未将其中任何一幅摆出来展示。
文中的彩照是前几年第一次扫描出来,现才想起为它们写点什么。奇怪的是乃寺临摹的全程仅有4张彩照,竟然找不到一张同年的另外几次行动,同时保存下来不少的黑白照片,是家林那阵有其它事不常来?还是拍的黑白胶卷丢了?这给我这个习惯看图才能说话,才开始思维的人带来相当的不便。
这些陪伴我多年的壁画,至今仍在北京工作室一不显眼高处挂着,它们从开始即没有出版,教学和普度众生的义务。所以认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与那些长年在转经路边刻玛尼石的匠人区别不大,而且之前画画与现在写字,都让自己感到快乐和欣慰。
 
是否可暂将这些定义为自我救赎与寻找灵魂归宿?我一生的幸运与不幸大概也源于如此?以至于至今仍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一阵穿过乃琼廻廊的风,还是殿堂里一曲虔诚经诵或赞歌。
 


1993年 记忆接近的乃琼寺 约翰·赫尔 摄

收工那天是我一个人。当完成了最后那幅小画才终于感觉自己己很累,忘了是因为钳子不在,或偷懒不想把钉满钉子的画布从木内框取下 ,我用画完剩下扔在墙角的长木条,绑在自行车横杠上,将木条后面伸出部分,把画连框用绳子捆绑固定后,推着挂满装备的自行车缓慢溜下大土坡。傍晚,回程途中刮起阵风,那画瞬间变为一大风帆,连车带人吹倒摔进路边旱沟。

从搜索的图片来看,今世的乃琼已通公路并拥有自己的停车场。节假期间,车流与人群排着长队等待朝拜供奉,从远处即可见到寺院顶上的几股浓烟,可目测断定为香火鼎盛。殿堂前大门和整个回廊,已被上面有美丽白色八吉祥图案,厚重黑毛织毯遮盖,壁画前面也用大半人高栏保护起来。令人感叹,随喜。
 
 
 
1984年 油画  转经路边的巨石  裴庄欣 
 
 
初夏的淡然阳光,伊丽莎白湖畔, 诸神降临画面那些美妙的时刻恍如昨日。 在电脑屏幕前,我的一天又过去了,之前半个世纪也这样过去。我住在陌生的城市,有时候跟陌生的神和人,谈论着对我们也是陌生的磨灭之美。 
梦里…戴着金属头盔的乃琼神谕者,耸立在根培乌孜山下约20米高的巨石顶问我; 你是谁?你到底要什么?  

#西藏的记忆# 
                                         一 一旧金山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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