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在婚姻的世界里,第三者插足的故事并不少见。“第三者”绝对是个贬义词,它已成为“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拜托互联网的流行,人们更发明了轻蔑的新词 -“小三”, 来特指“第三者”。
下面的文章讲述了一个“第三者”故事,读后让人沉思。它颠覆了人们对“第三者”非黑即白的传统观念。
Brian Rea(插图)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或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当然,这里绝对不可以用“小三”之类的词,因为女儿对父母更体贴吧。这周我去看一个住院两个月的朋友,她的两个女儿轮班(白昼)在照顾。我只有两个儿子,这辈子是没有福份享受“小棉袄”的亲情了。
文章的题目是《她曾经是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文中的“小棉袄” “出于忠诚”,一开始认同母亲的“她(第三者)从大陆来到这个国家,她当然想要他的钱!”的说法。但她没有想到,“理应坚不可摧的”父亲“现在几乎完全出不了门,他走路、小便或吃饭都不能自理”了。而作为“小棉袄”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幸运”,“如果不是她(第三者),那就是我,但做为一个照顾者,我没有她那样优雅”。译文的“优雅”似乎有些彆扭,我以为原文中的 “grace”不如翻成“尽善尽美”更加达意?
作者后来认识到:
不仅没有那么做,做为“第三者”的她
不愧是“小棉袄”,女儿上面的观察是那么的细心。她终于明白了:
如果说婚姻是一种缘分的话,当上“第三者”的有可能是有意的,但也很有可能他们是无意的,是身不由己的。在这个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多元的社会里,人们开始理解和包容这种现象。作者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日
她曾经是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
作者:MIRA T. LEE
翻译:李建芳、晋其角
纽约时报中文网2019年9月10日(本文最初发表于2019年8月30日)
她在中国女人里个子算高的,体格像奥运排球选手。她身长脸宽,深粉色的扑粉突出了她的颧骨。
“农民长相,”我母亲曾说,“不美,漂亮都算不上!”
父亲不这么看。
25年前,他为这个女人离开了母亲,她是他系里的研究生——比他小30多岁。
她成了他的妻子(我永远不会管她叫继母)。他的房子成了他们的房子。虽然现在,感觉上那更像是她的房子,里面有她的小摆设、塑料拖鞋和成堆要批改的论文。我不再管这些偶尔的周末之旅叫回家,那暗含着温情与欢迎,我说探望,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东西。
最近一趟探望中,她为他做了亚麻籽和扁桃仁燕麦粥,然后一勺一勺喂他。在吃东西的间隙,他咕哝着。他的声音里常夹杂着怒气,不过那天早晨的困惑似乎是良性的。
“看看谁来了,”她说。
我招呼我的两个孩子过来,他们局促地凑上前。“嗨,公公,”6岁那个说,父亲睁开了眼睛。
“嗨,爸,我们来了!”我说。
“啊,嗨,嗨!”他像只小狗一样兴奋地点着头,从厚厚的毯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来。孩子们笑了。他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25年前,父亲是一个理论物理学教授,思维敏捷,魅力四射。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是他注意到她坐在前排听讲,总是在问最切题的问题?还是她会在办公时间去找他,开始有些犹豫,叫一名同学陪着,后来就自己去?他是受欲望指使的花花公子吗,还是说,他们之间是循序渐进的亲密关系,由对高温超导的共同迷恋所激发?是谁主动的?
鉴于权力的差异,人们可能会认为他是操纵的一方,但母亲从不这么看。
“她从大陆来到这个国家;她当然想要他的钱!”她过去常这么说。“绿卡。拜金女。你爸太傻,只知道物理!”
那时候,我出于忠诚站在了母亲一边。我当然会这么做。无论是作为女儿,作为一名年轻女性,还是作为女性主义者。我母亲很坚强,但这事很伤。
父亲的妻子接着喂他燕麦粥。我坐在他脚旁。她用一种响亮、上扬的语气说话,不朝我这边看。这些年来,她从没寻求过帮助,没理会我主动提供的很多帮助,现在我们陷入一种为难的境地,我不主动还少些尴尬,不过我也在想,是不是应该更主动。
母亲已不在世,但我依然能听到她说:“第三者”。
我不怪父亲。他是不满足的。我始终无法理解父母的婚姻:她唠叨、他吼叫、他们吵架、她不理不睬。
记得小时候,我看着他在屋子里没完没了地转圈。“你又在工作吗?”我会这么问。“没错,”他咧嘴一笑说道。他喜欢别人觉得他在工作。教我们数学时,他会让我们坐在他膝盖上,说谷仓前的空地上有18条腿和6个头,让我们算算有多少只鸡和多少只猪。
我也不能怪母亲。她是个务实的女人,靠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养活着三个孩子,载着我们去上体操、游泳和钢琴课,总在拿她那把亮闪闪的剁肉刀在厨房里切切剁剁,旁边炉子上煨着骨汤。
我想,他们之间的不同在于:母亲从未期待过一种幸福或有成就感的生活;父亲却在期待。
中年危机,我们这样想(虽然他已年近六旬)。长久不了的。而且,呃(她才20来岁,和我一般大)。如今父亲会被看作是猎色者吗?90年代的时候,人们窃窃私语、偷笑、眼睛滴溜溜地转。放在今天,他无疑会面临谴责。而她,就算不是贪图绿卡的淘金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幼稚、好骗、没头脑的年轻女子。而今,也许会有人护着她,让她不被自己的愚蠢伤到。
多年以来,他的健康状况一直在慢慢变差。起初是健忘、呆滞、语无伦次、容易原谅。接着是重复、循环说同一段话,先是几天、再是几小时、然后几分钟、几秒钟。一天早上,在开车去学校的路上,他在走了40多年的路上迷了路。一名好心的本科生发现他神色慌张,把他送到了办公室。“心不在焉的教授”这个概念,多了一层灰暗的新含义。
还有一次,他慌张地打电话给我。“我在忙物理的事,突然觉得迷迷糊糊,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女儿,你在听吗?如果失去理智,我不想活下去。”
他开始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所有父亲一样,父亲理应是坚不可摧的。
不过他的病情恶化因得这些一成不变的周末来访有所缓和。我们有固定仪式:中式自助餐(她会自带茶叶),晚餐吃红龙虾(他会点海鲜牛排套餐),60英寸的电视不停地放着中国肥皂剧或CNN。
我们会在他们的城郊住宅区人行道上散步——起先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婴儿车里推着一个孩子;接着他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孩子在前面跑;之后我们其中一人推着他的轮椅,他的膝盖上盖着毯子。如今到了83岁,他几乎完全不出门。他走路、小便或吃饭都不能自理。她让他坐在窗边,太阳好的时候拉起窗帘。
她对孩子们和善而热情。但她不问他们在学校怎样或者有什么活动,也不问我们的暑假计划。我试着跟她交流:“这学期你教几门课?”“天气冷吗?”“他胃口怎么样?”
她彬彬有礼,但始终出言谨慎。也许是文化的原因,但也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女儿。
是这样:她看起来并不愤恨。是的,有些疲惫。有时她的声音会变细,甚至尖锐。
我能听到母亲的警告:“你小心被她骗了。”
但当她伸手整理父亲的棒球帽、灰色羊毛袜或者他脸上的墨镜时,动作始终有一种温柔。他们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的身体触碰着他的身体。
她可以把他送进护理机构,雇一个全职护士,一大群家庭健康助理。
她没有这么做。
有时候我会偷窥。即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她也会握着他的手。
他们曾经共同撰写学术论文,在床上一边吃开心果一边讨论政治,一起看《单身汉》(The Bachelor)的前几季。有一次,他们开两个小时的车去吃粤式点心,然后坐飞机去亚洲参加同学会。她的智慧、好奇心和迷人的感觉和他很般配,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我始终难以接受。
她不可能知道他最后会变成这样。
大约晚饭时间,8岁的儿子叫我一起去吃中式自助餐,“和平时一样。”
总有一天,“和平时一样”会告终,这一天会来得很快。
把父亲抬上车是件很麻烦的事,然而她有一套娴熟的方法:右脚放这里,左手放那里,抬头,当心头!很好,座位在这儿,放松。
在他放松下来之前,她的身体承受着他的每一分重量。
我意识到,她可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失去了太多。他瘦得皮包骨头。她的力量变得很重要,一种实际的优势。我一直在想:他的选择是多么明智。我真幸运。如果不是她,那就是我,但作为一个照护者,我没有她那样优雅。
“好久不见!”中式自助餐厅老板说。
他戴着一件毛巾布围嘴。她在他的盘子里装满排骨和生姜牛肉,替他咬开帝王蟹腿。一个小时后,回到家里,她把剩菜喂给他吃。
“还饿吗,爸?”我拍了拍他的头。
“他胃口很好,”她说,我们都笑了,仿佛他是个刚把奶瓶喝空的婴儿。当我们收拾碗碟时,他又开始咕哝:“啊,出去!”他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恼怒而变得紧张起来。失智症患者很少心存感激。但她本可以逃开。
她没有。她不会。
“张大嘴,”她说着,用牙线给他剔牙。
我想知道人们现在怎么看他们。但社会的成见和观点并不重要。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
无论他们的婚姻是多么可鄙或不雅,但它教会了我:不要急于下结论。
她有担当,骄傲,坚强。无论是好是坏,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无可否认,这就是爱。(对不起,妈)。
这就是爱,夫妻如战友,值得尊重、敬佩和感激。
是的,所以作者说:无论他们的婚姻是多么可鄙或不雅,但它教会了我-不要急于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