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要看望在南京的一位好朋友,10年没见了。我带上我在美国买的酒将不约而至,因为我打过去10多个电话,无人接听。
敲开门,陌生女子开门,说明来意,让进屋,才知她是我朋友的家庭护工,已经做了陪护9年了。
我这位朋友10年前因脑出血,半身不遂,当时还能挂杖行走。6年前摔断了胯骨,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用了半个小时,在护工的帮助下,他穿着脱下一半的裤子坐在床沿边。旁边放着一个移动的便桶。就这个不拉上裤子的坐姿,是为了方便也怕弄脏床单。坐在床边,是为了看电视,这个电视离他坐的地方只有50公分。每天坐5个小时,并且持续了6年。
这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全头白发,骨瘦如柴,眼珠浑浊,脸色苍白。他尽量挺起腰,握着我的手说:等你很多年了,我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说。
看到我带来的洋酒,他的眼睛一亮,脸色红润起来,淡淡一笑,“还是老朋友懂我”。
他说,这个喝酒习惯一辈子了,生病后也没有离开过。这一生的故事没有酒就不算完整。从10来岁当兵开始到现在有50多年了,每天一瓶高度白酒,坚持不懈。
“老马,你能体会酒的甜和苦吗,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所以你人生的故事一定没有我的精彩。”
“我根正苗红啊,父母当年是党员,是有职有权的基层干部。不然在那个年代我怎么能当兵,你不是因为成分问题当不了兵嘛。你在企业还在学徒时,我已经是老兵了,已经学会了喝酒。
老马,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个性要强,好和人比较,包刮你。明里暗里都在比。如果我比别人强,那怕一点点,我会痛快的喝酒,一醉方休。如果不如人了,也喝酒,那就喝的不省人事了。”
我递过一枝万包路香烟,他摇摇头说,抽不惯。自己抽出一枝红南京香烟放在嘴边,按着打火机,有半分钟,火头始终燃不到香烟。他喃喃的说, 眼睛看不见了。我帮助了他。
“我退伍分到远洋公司,工资比你高一倍,是吧。我比你早一年结婚,对吧。”他很爽朗的笑着说。
“你说的没错”,我也笑了,我搓着双手,好像做错事似的。
“我结过二次婚,离了二次。结婚比你多一次。”他邹着眉头说。
“我的工作性质是报务员,就是通过电台和远洋的船只保持联系。用的是摩尔斯电码。24小时,二班倒。”
“我没你个高,但年轻好像比你帅。人家都说我皮肤白,鼻梁高,是女人喜欢的那种类型。现在的话,叫小鲜肉。”他语调激动的高了起来,煞白的脸泛起一点红晕。
“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我经常白天在家。老婆上班了,孩子上学。当时也是年轻有精力有时间,也不要求上进,就迷上了打麻将。”
“有个中年妇女的邻居,带着个8岁的男孩,不工作。经常邀一班无事佬在家打麻将。我经常去,像我这样有时间又有钱的,那就是大家善待的人物了。好像我打麻将也是赢的少输的多,不过我不在乎。我在乎被别人尊重的感觉。”
“这个女人不漂亮,满脸的雀斑。娇小少语。日久生情,我们好上了。从此落入温柔的陷阱,一生不能自拔。”
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无奈。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老婆知道了,冲到这个女人家,打砸家中所有的物品,百般的辱骂。并点燃衣服,意欲同归于尽。最后骂到这个女人搬家离开。”
“不给我一点点解释和忏悔的机会,老婆跑遍了我所有的亲戚,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朋友,祥林嫂般的反反复复数落我的不是。我唯有愤而离婚。”
“原以为离婚是种解脱,那知只是凌迟处罚的开始。这个女人的丈夫从狱里刑满释放出来了。开始就胁迫向我借钱,经常的不间断的借而不还,持续了整整5年。直到他再次入狱。
“离婚一年后,我经人撮合认识一位小我8岁的贵州离异女人。她还是蛮漂亮的,是个老师。好像因为不能生育而离异的。我们认识3月后就结婚了。
显然漂亮不能当饭吃,我们工作在两地,每年只有一个月的团聚。我花了很大的精力,要把她从贵州办到南京来。办了几年还是办不下来。两地生活是婚姻的大忌,也为离婚埋下隐患。
还是想要个孩子。相互的努力,配合医院的治疗。最后还是落了个遗憾。
新婚的快乐是短暂的,彼此的个性和生活习惯的不同会慢慢显露,容忍对方的缺点,还要长时间去迁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显然对我打麻将十分感冒,对我在社会底层相处的人也十分的鄙视。她希望她的丈夫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我做不到,她失望至极。我再次离婚,这次是被离婚。”
一杯酒下了一半,时间过了1个多小时,他已经讲不动了。他浑浊的眼睛包含泪水,对过去的不舍,眷念,在言语中充满着感慨和无奈,我被感染,热泪盈眶。
要离别了,他用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我:“我和你比,比你多结一次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