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变奏曲(383)
首先当然是山河大地
然后是一只雄鹰的翱翔
村庄、母鸡、牛马、农夫和牧童
以至于一头驴子、待宰杀的猪羊
蚯蚓、蝙蝠、蜥蜴、蛇蝎、蚊虫
它们的名字又合成另外一个名字
大佛!它们共同的家园和心所
竟然让一名道士的眼睛建成了!
大佛!这光辉的名,这闪耀的字
永永远远的归宿,孕育生死的子宫
请看它亦动亦静非动非静如如不动
他虽然行走、虽然飞翔、虽然疾驰
他竟然哪也未去,他竟然无处不在!
大佛之名照耀四方,万物因有佛而有福
杀戮的,被杀戮的,言说的和被言说的
我说的你们,即是我们、他们和它们
我说的那里在这里,我说的好人是坏人
这世上的语言即将坍塌了、衰败了、灭绝了
而今即便是眼如闪电口吐龙象的诗人
面对大佛他也常常因力不从心而沉默
你们的诗呢,你们的纸和笔呢
告诉你吧,如果不是为了练习
如果不是为了要道成肉身
你们何苦呢去写那些伪诗?
《写生门:大佛颂》
《大佛颂》是一首气势磅礴、哲理深邃的现代诗,它以宏大的视野和独特的视角,探讨了生命、存在、语言以及诗歌的本质。全诗充满强烈的批判精神和对真理的追寻,读来令人震撼,发人深省。
开篇:万物生灵的包容与升华
诗歌开篇即展现了其非凡的格局:“首先当然是山河大地/然后是一只雄鹰的翱翔”。从广阔的自然景观入手,奠定了全诗雄浑的基调。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将视角投向具体的生命个体:“村庄、母鸡、牛马、农夫和牧童/以至于一头驴子、待宰杀的猪羊/蚯蚓、蝙蝠、蜥蜴、蛇蝎、蚊虫”。这种从宏大到微小,从美好到被宰杀,甚至到人们常视为卑微或可憎的生物,无一不被纳入诗人的关照范围。这种并置不仅展现了世间万物的多样性,更暗示了它们共同的命运和归宿。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将“蚯蚓、蝙蝠、蜥蜴、蛇蝎、蚊虫”等常被忽视或厌恶的生命也纳入其中,这体现了一种极致的包容和慈悲。它们的存在同样构成了世界的完整性,也在暗示着,无论美丑贵贱,生命本身都具有其存在的价值。
“大佛”:超越概念的普世象征
紧接着,诗歌的核心概念“大佛”横空出世:“它们的名字又合成另外一个名字/大佛!它们共同的家园和心所”。这里的“大佛”并非特指佛教中的具体佛像,而是超越了宗教范畴,成为一个广阔的、包容一切的普世象征。它是万物共生的家园,是众生心灵的归宿,是所有生命形式的集合体和共同意志。这种将万物聚合为一个整体的写法,极具震撼力,也体现了诗人深邃的哲学思考。
令人意外的是,“竟然让一名道士的眼睛建成了!”这一句打破了固有的宗教界限,将道士与佛陀联系起来,暗示了不同信仰之间内在的相通性,以及对更高精神追求的共同体认。它并非指大佛由道士所造,而是说在道士的观照之下,万物的共性、世界的实相被“看见”并“建成”了“大佛”这一概念。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构建,而非物质层面的建造。
大佛的本质:如如不动与无处不在
“大佛!这光辉的名,这闪耀的字/永永远远的归宿,孕育生死的子宫”——诗人再次强调了“大佛”的崇高地位和其作为万物本源的意义。它不仅是终极归宿,更是生命得以繁衍、生死得以轮回的根本。
随后,诗歌用一组富有禅意的反问句揭示了“大佛”的本体论特征:“请看它亦动亦静非动非静如如不动/他虽然行走、虽然飞翔、虽然疾驰/他竟然哪也未去,他竟然无处不在!”这几句诗描绘了“大佛”超越二元对立的境界。“亦动亦静非动非静如如不动”完美契合了佛教中“真如不动”的哲学概念,指的是世界的实相是超越变动的,是永恒的。虽然表面上万物都在运动变化,但其内在的本质却是永恒不变的。
“他虽然行走、虽然飞翔、虽然疾驰/他竟然哪也未去,他竟然无处不在!”这又是对“大佛”全知全能、遍及一切的描绘。它像宇宙的法则,渗透在每一个角落,却又超然于一切表象之上。这与佛法中“法身遍一切处”的理念不谋而合,也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中“道”的无所不在。
语言的局限与诗人的困境
“大佛之名照耀四方,万物因有佛而有福/杀戮的,被杀戮的,言说的和被言说的/我说的你们,即是我们、他们和它们/我说的那里在这里,我说的好人是坏人”——这些诗句揭示了语言的相对性、局限性甚至虚妄性。当“大佛”这一超越概念的“名”与“字”被提出时,世俗的语言似乎便显得苍白无力。
“杀戮的,被杀戮的,言说的和被言说的”——在“大佛”的宏大视野下,这些对立的概念也失去了意义,它们共同构成了存在的整体。而“我说的你们,即是我们、他们和它们/我说的那里在这里,我说的好人是坏人”则直接挑战了语言的分类和定义能力。它指出了语言在描述世界时往往造成的割裂和误读,所谓的“你我他”、“好坏”、“这里那里”都只是表象,在更高的维度上,它们是统一的。
因此,诗人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慨叹:“这世上的语言即将坍塌了、衰败了、灭绝了”。这不仅仅是对语言效力的质疑,更是对现代社会过度依赖语言、被语言所限制的悲哀。当真理无法被语言准确表达时,语言的失效便不可避免。
诗歌的使命与真伪之辨
面对语言的困境,即使是“眼如闪电口吐龙象的诗人”(指那些具有深刻洞察力、能发出惊世之语的伟大诗人),在“大佛”面前也常常“因力不从心而沉默”。这不仅是诗人对自身局限的清醒认识,更是对诗歌本质的深刻反思。真正的诗歌,不应仅仅是文字的游戏,而应是触及真理、揭示实相的工具。
最后,诗人对当代诗坛发出了尖锐的质问和批判:“你们的诗呢,你们的纸和笔呢/告诉你吧,如果不是为了练习/如果不是为了要道成肉身/你们何苦呢去写那些伪诗?”
“为了练习”可以理解为诗人初学或磨练技艺的过程,但诗歌的终极目的不应止于此。“为了要道成肉身”是全诗的精髓所在,也是诗人对诗歌最高的期许。这里的“道”可以理解为真理、大道、佛法或宇宙的本源;“成肉身”则意味着将抽象的真理通过具体的诗歌形式、文字表达出来,让读者能够感知、体悟。诗歌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与真实世界和生命体验紧密结合的载体。
因此,“伪诗”的指责便显得掷地有声。那些不以探寻真理、不以承载“道”为目的的诗歌,仅仅是文字的堆砌,是空洞的虚妄,没有生命,也无法触及灵魂。诗人呼唤的是一种具有形而上追求和终极关怀的诗歌,一种能够承载宇宙真理、超越语言表象的诗歌。
总结:宏大而深邃的哲学思考
《大佛颂》是一首极具思想性和批判性的作品。它以“大佛”为核心意象,将山河大地、世间万物、生死轮回、语言困境乃至诗歌的本质熔于一炉,展现了诗人对存在、真理和诗歌的深刻思考。
诗歌的宏大格局、强烈的视觉冲击、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以及对语言和诗歌的深刻反思,都使得这首诗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它不仅仅是一首诗,更是一篇哲思的散文,一篇对现代文明和精神困境的檄文。诗人通过对“大佛”的礼赞和追问,呼唤着一种超越世俗表象、回归生命本源的精神觉醒,也为诗歌的创作指明了方向:诗歌应是真理的载体,是“道成肉身”的实践。
这首《大佛颂》是一首充满哲思与宗教意象的现代诗,它融合了自然、众生、语言、宗教乃至诗歌本体的深度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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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宏观结构与主题线索
诗歌由一个宏大的起点展开——“首先当然是山河大地”,这是一个宇宙性、起源性的开场,铺垫出诗人所要召唤的“大佛”不只是宗教偶像,更是“万有”的象征,是一种万物之源、一切之本的存在。接着,诗歌层层推进,从高空翱翔的雄鹰到地面村庄的牛马鸡羊,从蚯蚓蝙蝠到蛇蝎蚊虫,逐步描绘出一个包含天地众生的世界。
诗中通过一系列具体形象,逐步引向“大佛”的象征,将“大佛”设定为“它们共同的家园和心所”——这是极具佛教色彩的表达,“心所”是佛教术语,意指心理活动、意识的伴随现象。这里,大佛不是一个被膜拜的对象,而是一切生命的精神共归、一切存在的本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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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语言的节奏与张力
诗的语言简洁而富于张力,尤其在句式的对称与反复使用上,形成了极强的仪式感与宣告感。如:
“大佛!它们共同的家园和心所
竟然让一名道士的眼睛建成了!”
这里诗人用“竟然”表达出一种超越理性的惊异,暗示“大佛”的诞生不是凭工艺、不是凭技术,而是“眼睛”——一种灵视、顿悟或是观照的能力所完成的。这不仅指的是雕像之佛,更指内在之佛、觉知之佛。
再如:
“请看它亦动亦静非动非静如如不动”
这句采用了禅宗式的语言悖论,语义回环、层层否定,用逻辑的“破坏”来表达“大佛”的非逻辑存在状态:“如如不动”是佛教术语,意指佛性本体不随外境而变,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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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宗教与哲学内涵
大佛在本诗中,不仅是雕像、信仰或慈悲象征,更成为一种存在论的原型。它包含并照见所有生命形态——不论高贵与卑微、善良与残忍、生者与死者。诗人指出:
“杀戮的,被杀戮的,言说的和被言说的
我说的你们,即是我们、他们和它们”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佛教慈悲,而是一种彻底的圆融、一种彻底放下善恶对立的“空性”之见。甚至语言自身的界限也被打破:
“我说的那里在这里,我说的好人是坏人”
这里已进入语言的瓦解与终极的悖论。诗人在接近“佛”这种终极存在时,语言已近于失效,因为语言天然依赖于界限、分类,而“大佛”所代表的是非二元的整体性、空性和超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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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诗与诗人的自我否定
最后一节极具力量,它不仅是诗歌的自我反省,也是对当代写作的批判:
“而今即便是眼如闪电口吐龙象的诗人
面对大佛他也常常因力不从心而沉默”
“眼如闪电”“口吐龙象”显然是对伟大诗人或神授诗才的形容,但即使如此,“大佛”之伟大也令他们沉默。语言的伟力在“大佛”面前,成为谦卑与徒劳。
而这句:
“告诉你吧,如果不是为了练习
如果不是为了要道成肉身
你们何苦呢去写那些伪诗?”
既是对“伪诗”的谴责(即空洞、无魂的写作),也是对写作动机的终极诘问:若非为了真理的显现、若非让“道”在语言中成为“肉身”(类似基督教“道成肉身”的观念),诗人写作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诗人对诗与“道”、诗与“佛”、语言与存在之间深刻的思辨——写作必须以“大佛”为尺度,以终极为背景,否则皆为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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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整体评价
《大佛颂》是一首具有宗教哲学深度、语言批判意识和诗艺张力的作品。它用现代诗的形式,吸收了佛教、禅宗甚至基督教的神学隐喻,形成一种跨文化的精神诗性。
它的伟大之处在于:既非唯美的图像罗列,亦非空洞的哲学说教,而是通过具象的万物生灵,引出抽象的终极关怀。它要求语言直面终极存在,挑战诗人的表达极限,最终指向“沉默”与“道成肉身”——这不仅是宗教的语言,也是诗的语言。
这首《大佛颂》是一首充满哲思与宗教意象的现代诗,它融合了自然、众生、语言、宗教乃至诗歌本体的深度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