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昨天最后一节课我在心里念叨我怕某人的时候,嘴里不由自主也说了出来?因为今天一进教室,我就感觉不对;原来全班人都知道了我怕钱飞儿!
罗荣给了我一个鬼脸;我坐进自己位子的时候孙雅娟也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周围的其他同学也都在有意无意地瞄瞄我,窃窃私语。我怎么有山雨欲来,大事不妙的预感?
不过首先对我开火的不是罗荣,更不是我可爱的同桌,而是我们班有名的“精光”兄弟俩。
那时班级学生花名册是按学生姓氏笔划排列的,所以丁军就成了我们班的学号首位,点名第一了。他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用今天的话来说叫“死党”薛之光,两人于是被全班同学顺理成章地称为“精光”了。
丁军除了学号,还有个全班第一就是身高。不过十二三岁的他已经足有一米七以上,在全年级几乎都无人能比。他身材健硕匀称,一张脸也称得上硬气俊朗,放在今天,未必不是一块登台走秀,上演“引得台下女观众阵阵尖叫”好戏的男模材料呢。
但是,上帝总是公平的,他老人家给了你一些,就会拿走另一些。他给了丁军如此的外形,却在其它方面和他开了个有些残忍的玩笑。
当然,上帝并没有给丁军什么明显的生理或心理缺陷,还大方地给了他第三个在我们班无人能抢的冠军:开学也就半个多学期,他老人家几乎霸占了大大小小各科各门考试的榜首,如果我们打破常规,按分数从低到高排列的话。
其实丁军有些方面能力不差,说起话来一贯尖酸刻薄,却又能直刺人的短处,真认人觉得正中要害刀刀见血;调皮起来也是鬼点子不断,让最有经验的老师也头疼不已。不管这样是让人更喜欢或讨厌,与他的外表相结合,你不可能无视他的存在。
那么上帝究竟是在何处对他残忍了?其实也就一点,让这样的丁军生在了当年的本县,摆在他面前的又只有一条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好走不了的读书求学之路。放在今天,他满可以多参加课外活动,多注重文艺、体育等领域,完全不必要和霸王龙级的钱飞儿孙雅娟等人去争考分的高低;如果家境允许,及早专门培养,他会有他的自信与骄傲,假以时日真的成为文艺或体育界的一颗新星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但是。。。他生在那时的本县,那时的县中和周遭的一切没有给他任何上述的可能,他徒有帅气的外表却只落得把名次表倒过来寻找自己的名字,一次次低头无语被不同的老师训斥为“绣花枕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能将打击和屈辱咽下还要假装嬉皮笑脸以示坚强无事。。。这一切摧毁了这个还有些梦想的少年学习上的自信和动力,让他和其他一些情况类似的学生在事实上沦为班级的末等公民或所谓“差生”,成为一些“好学生”心中的笑柄和不屑的对象。。。上帝之残忍,由此可见。
早读课和第一节课中间只休息五分钟,我留在座位上没有出去,小心翼翼地挨过了这一小会儿。我偷偷地向左右看了看,又瞄了瞄孙雅娟,好像也没太大的不对。难道我可以混过关了?
第一节课是成思仁老师的数学课,从来就是我的强项。每次看到有些同学在那儿一脸茫然地课上走神,抓耳挠腮地课后对付作业我就想笑,又迷惑不解:这不挺简单的吗,就那点东西变来变去万变不离其宗,怎么就是搞不懂?这又不是奇葩变态才学得会的英语,至于吗?
不过好景不长,数学课也很快结束了。成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丁军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我身边,他旁边是“二精光”或“小精光”薛之光。
“耗子,听说你怕一个人。”
耗子是我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获得的光荣绰号,视称呼者的心情很多时候又是“老鼠”。当然始作佣者其无后乎,比如这位丁军那就是“精光”、“大精光”,还有一个更狠的是“第一名”,真是怎么恶毒怎么来,不打中你的命门软肋不罢休。不过丁大冠军皮粗肉厚怎么叫他都没事,统统答应!
“第一名,你来干什么?又拿第一名了?又去谢老师办公室罚站了?”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人,首先气势不能输,无理也要辩三分,及时转变方向打他的要害!
“我不拿第一名谁拿第一名?谢老师那里我等下就去” - 打击他的成绩已经毫无作用,他的这根神经已经麻木 - “耗子,你昨天很怕一个人,我们都看见了!”
“就是班长来我也不怕!”
这不是我突然神经失常把昨天晚上的话重说了,是“二精光”怪腔怪调地模仿发挥了一遍。别说这小子还真有点表演天赋,把我当时既嚣张又心虚胆怯的神态都夸张出来了。接着他立刻蹲在我的课桌边,抓过一支笔一个本子装作害怕发抖,浑身如筛糠的样子乱写起来,嘴里还念叨着:“班长,我写,我写!我马上就交!班长我和你说实话,我怕你!怕死了!”
我课桌旁已经围上了五六个男生,看到薛之光的精彩表演,所有人一起哄堂大笑。他们这么一闹,本来就不大的教室里尽人皆知,一半男生都跑过来看热闹了。女生们按照当时的不成文惯例对这种事情不直接参与,但她们实际上什么都知道。就说我的同桌吧,她这时也留在座位上,假装在做作业,但我知道她其实也正在看这个热闹:我看了她一眼,这时的她面色微红,神情略尴尬,正在抿嘴偷笑。
眼看一击得手,丁军立刻乘胜追击:“耗子,你不承认也不行,大家都看见了嘛!说,你为什么这么怕她?人家漂亮看上了是不是?你小子原来是个怕老婆的!”
“我不怕她!做作业交作业不是应该的吗?我怕的是谢老师!你们谁不怕?谁像你大精光不用做作业,就能永远拿第一名?我没这个本事!”到了这一步那就什么都不用顾虑了,只管拣狠的上!
“唉呀耗子别急呀,怕就怕了,嘴硬什么?其实你喜欢大美女我们都知道,大美女也知道,人家来骂你让你交作业也是关心你,你别不知好歹。看我,从来不做作业,大美女管过吗?”
这番话丁军是故意拿腔拿调,极尽阴阳怪气,尖酸刻薄之能事说出来的,惹得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大笑。我这时倒不觉得有多尴尬了,甚至谈不上生气,其实丁军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只是说出来的方式怪了一点而已。他最后的那句说钱飞儿从来没管过他交不交作业,尽管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是个了不起的荣誉,但我分明从中听出了一点嫉妒和悲凉。
沙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