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法律那些事
热爱法律，热爱跑步，热爱旅行
这两天有关中国最高法院档案丢失的案件有了新的发展。我以前写过一篇短文《美国法院是否会“丢失”档案》。 做法官的同学看到后提出了非常好问题，譬如美国法官的会议纪要是否入档，是否保密等。趁机我把这篇文章再翻新一下，重新贴出来。读过的朋友不要见怪。记得周星驰在电影《食神》中说，炒米饭一定要用隔夜的剩米饭做才好吃。深以为同。让文字和想法沉淀一下未尝不是好事情。
（2014年徒步秘鲁印加小道时和我们随行的厨神：用有限的厨具和食材做出可口的饭菜 / 摄于秘鲁）
法院案件档案是公开记录
美国法院系统会不会丢失档案呢？当然会，但是不会被盗。美国法院系统除了裁定保密的案卷（Sealed Records）外，诉讼档案都是公开记录（Public Record）， 在提交到法院系统的一瞬间，公众就可以接触了。所以盗窃法院档案除了卖废纸之外没有其他意义。另外美国联邦法院系统从2002年开始采用了电子文档管理系统 (CM/ECF)，想偷废纸的人更不容易得手了。美国很多州（包括纽约州）的法院系统也有类似的电子文件管理系统，律师坐在办公室就可以提交诉状、刷信用卡立案。有些美国法院甚至有RSS系统，就是实时文件监控系统（Really Simple Syndication），新闻媒体可以使用这个系统监控有新闻价值案件的发展。某些大案要案，法院会专门做出单独的网页，给公众浏览提供便利。
（秘鲁印加小道上有随行的背山公帮徒步客背负四天的食品和帐篷等辎重。有了这些专业人士提供的便利，一般人徒步43公里的高海拔山路才成为可能 / 摄于秘鲁）
中外诉讼程序中都有一个提供证据的过程。在中国的诉讼程序中一方需要把证据提交给法院，然后由对方律师到法院阅卷或复制卷宗。而美国的证据交换（Discovery）由诉讼各方自主完成，双方直接按对方的要求交换证据，在双方律师在场的情况下直接询问证人（并由专业公司的书记人员做笔录），留下证言。 和对方交换过的证据才能在诉讼过程中使用。如果对方不提供证据或拖延提供，一方可以向法院提出强制请求，由法院做出裁决。双方交换的证据在这个阶段并没有进入法院文档系统，不是公众记录。
(秘鲁马丘比丘1911年由美国探险家Hiram Bingham“发现”。“发现”的意思就是为西方人所知道。“发现”之前当地人并非不知道。 / 摄于秘鲁）
那么法院凭什么做出裁决或判决呢？当一方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法院做出简易判决（Summary Judgment）时，或进入法庭审理阶段后，双方需要把自己的主张要求、法律论证及论证所依据的证据材料提交给法庭。提交到法院的所有文件包括证据材料都会成为法庭档案和公共记录。
如果一方只向法院提交证据材料而没有抄送给对方，会构成单向沟通（ExParte Communication）, 这个和在中国请法官吃饭的意义差不多，是法院要惩戒的违规行为。
（在印加小道上四天都是在临时帐篷里就餐。虽然条件艰苦，但晚餐从餐前开胃小菜到主菜到饭后甜点一样不少 / 摄于秘鲁）
美国法院审理中怎么处理秘密
上面这么长（主要是原文章的内容），法院的同学说我没有说到点子上。这次丢的档案是法院的“副卷”，是严格保密的内容。中国法院的“副卷”比“正卷”威武得多，副卷才是真正决定谁输谁赢的力量。法院副卷包含的材料主要是法院审判委员会、合议庭讨论评议记录、案件内部请示、批示等内部公文。我20多年前在河南周口法院实习的时候，带我的法官把一个副院长写的“条子”不小心订进了正卷，庭长审卷时抽了出来，并在开会时提到了这件事，说案子幸好还没有按照这个副院长的意思判决。现在还记得带我的那个法官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时候天还很蓝，大家都还很和善。
（秘鲁的蓝天和屋顶的神牛。神牛据信可以带来好运 / 摄于秘鲁）
美国法院案卷中也有要保密的文件和内容。法院规则要求诉讼各方自动保密某些文件内容，比容任何人的社安号（相当于中国的身份证号码）和出生日期、银行账户信息、未成年人名字、刑事案件中涉及的地址等等。含有这些信息的文件在提交到法院前要做涂黑处理（redaction）。整体文件的保密一般需要诉讼一方向法庭提出动议，由法官裁决是否保密。法院同意保密的文件一般包括：没执行的传唤令（unexecuted summonses）和逮捕令（unexecuted warrants），未成年人的档案、法庭指定辩护律师的费用（因为费用的构成可能显示辩护的重点和策略）、商业秘密、有关国家安全的秘密等等。这些保密措施只是针对公众的保密，并非对当事人的保密。
（秘鲁提提卡卡湖，湖水和蓝天一样透明 / 摄于秘鲁）
不管是联邦法院还是各州的法院，美国大部分案件只有一个法官主审，当然也有多个法官同时参与审理的案件，譬如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所有案件都是由9个法官同时参与审理，除非某个法官由于病退等原因选择缺席或回避。美国法庭的合议庭讨论评议记录在哪里呢？在判决书里！如果各个法官意见不合，判决以多数派的意见（Majority Opinion）为准，但少数派的意见(Dissenting Opinion)可以同样写进判决书里。多数派里还有Concurring Opinion，可以翻译为“赞同意见”或“协同意见”，就是指结论一样，但是理由不同的意见。如果法官们的意见分崩，没有一种意见超过绝对多数，判决就以相对多数的法官意见（Plurality Opinion）为准，其他法官的意见在判决书里“各自表述”。
（秘鲁有很多处古老的梯田。秘鲁有几百种玉米，据说印加人开发这样的梯田可以让玉米“各自表述”：梯田顶端可以种植耐寒耐旱的玉米，而底部种植喜温喜湿的玉米 / 摄于秘鲁）
审判委员会的会议记录可以和美国法院陪审团的会议记录相比较。中国法院的“副卷”不“副”，美国法院的陪审团也不是“陪”着玩的– 陪审团认定案件的事实，法官负责适用法律，给出判决。譬如说一个杀人案，陪审团负责认定该被告是否杀人，法官根据陪审团的认定判处被告刑罚（或无罪释放）。我个人认为”陪审团”这个翻译不准确，翻译为“听审团“更合适，法官主持审理，陪审团在旁边的陪审团席观察和听取各方的陈述，不能主动发问。庭审结束后陪审团举行闭门会议讨论，法官都不参加。按照纽约州法律规则，陪审团会议是没有任何官方记录的，法官可以根据案子的庭审长短和复杂程度决定是否允许陪审员个人做记录，陪审员的个人笔记不可以给其他陪审员阅读，也不可以带出法院，以避免不正当影响。陪审员的个人笔记在案子结束后要收回销毁。但是陪审员在庭审期间一直坐在法庭听取各方举证，在庭审开始后至结束前完全和媒体隔离，甚至回到家都不能看与案件有关的新闻或和家人朋友谈论案情。离开法院会议室后陪审员之间也不能讨论案情。这些措施都是为了避免陪审员受到法庭之外非法因素的影响。正如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Allenv. United States一案中指出：陪审团制度的真正目的是通过陪审员之间观点的比较和争论来确保一致 （“the very object of the jury system is to secure unanimity by a comparison of views,and by arguments among the jurors themselves”）。程序上的控制才能保障实体上尽量接近公平。审判委员会是一个领导机构，是不受庭审规则控制的。
（徒步秘鲁印加小道时不时会看到这种动物，传说中的某种马，学名羊驼 / 摄于秘鲁）
中国刑诉法和民诉法及法院组织法都对审判委员会的权力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在这种情况下，法院的副卷存在是合理的。通过记录案件判决的形成过程，副卷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法官，制约了审判委员会的权力使用方式。但是审判委员会的存在从制度层次上体现了对法官的不信任，如同老妈带着大学生上大学。审判委员会的“集体决定“中没有人需要负全部责任，从而可能会导致错判误判的产生。
美国法庭审理案件倒也不完全排除外在因素。与案子结果相关但又不是诉讼当事人的利益团体可以向法庭递交意见“Amicus Curiae“ – 可以翻译成“法庭之友意见”，但这些意见都是公开的法庭记录。
（经过四天的跋涉，终于看到了阳光下的马丘比丘 / 摄于秘鲁）
任何法庭审理过程都有可能产生“审判秘密“，但是过于广泛或不合理的”审判秘密”会把审理过程变质为”秘密审判“。中国《行政许可法》规定“设定和实施行政许可，应当遵循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这也是所有法庭审判需要遵循的原则。
理解老兄的失望！尽人力而听天命吧，天/神只助自救者。
至于“点点细微的文明之火，都会帮助在困苦中挣扎的故国乡亲看清前行的方向”，我认为绝对不可能。华夏人“死辩”的能力是超群的，基本不会主动接受文明之火的。
刘瑜先生（或女士，不是太肯定）著有《民主的细节》一书。本人相信对开阔中国人的眼界和展示民主的实质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如果博主能够考虑写一本类似的《法治的细节》，估计会有同样甚至更深刻的作用和意义。点点细微的文明之火，都会帮助在困苦中挣扎的故国乡亲看清前行的方向！
作为一个普通网友，期待并预祝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