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半朵花

(2019-03-25 19:04:43) 下一个

 

这一年,我参加了阿曼的婚礼。时间是八月底。按说已经立秋,天气应该转向凉爽。可是那一天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秋老虎” 。稍稍动一动,就有挥汗如雨的感觉。

阿曼的父亲几年前去世。母亲要把这个独生女儿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我和小苏都是同阿曼一起长大的孩子,并且未婚,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成为阿曼的伴娘。

在很小的时候,参加过很多婚礼。印象中都是乱轰轰的。客人们大声的喧闹和放肆的笑声。我只注意新娘的长相和桌子上的好吃的。人们都说新娘是最美的女人。可是我从没见过一个真正美丽的新娘。那些穿着白色婚纱或是红色礼服的女人,脸上被浓重的色彩包围着,个个都像是戏台上的人物。辨不出她们天然的面目。

阿曼的婚礼,是我长大成人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婚礼。而这场婚礼的新娘是我视如姐妹的人。

天气的闷热让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浮躁。早就准备好的衣服,穿在身上突然显得不太自然。那是一件淡黄色,裁剪合体大方的无袖连衣裙。一个月前在商场里发现它的时候,带着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女孩子就是这样简单。她们一段时间的快乐就是因为一件适合自己的漂亮衣服。反之亦然。

小苏来的时候,我正对着镜子发愁。为什么整个人看上去不那么舒服呢?小苏端详了我半天, 然后果断地命令我洗去脸上的浓妆,只淡淡地抹一点口红。这样一来,一切都看起来自然了许多。小苏搂着我的肩膀笑道:你就是素面朝天最好看。不用打扮。

我是不喜欢化妆的人。天性也好,懒惰也好,那些胭脂香粉是和我没有缘分的东西。小苏不一样。她说过,如果不化妆就上街,她就觉得自己没带着脸出门。今天,她依然是一丝不苟地打扮了自己。尤其是身上那件绿色暗花的绸缎连衣裙,透着几许暧昧。

婚礼是下午举行。但我们要在中午之前到阿曼家。有很多事情要帮忙打理。

 

 

阿曼是个聪明而少语的女孩。

初中二年级开学,她从外地转学到我们班。她梳着两条粗黑的大辫子,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无领小褂,下面是一件大红的齐膝的裙子。看得出来,她不是我们这个城市里的孩子。

她在班里很沉默。也没人愿意同她讲话。她学习很努力,常常考前几名。

班里的男生不喜欢孤傲并且漂亮的女生。有几个家伙常常会一起想坏主意捉弄阿曼。比如有一次,他们把她的书桌偷偷搬到楼梯转角处,害得她在课堂上孤零零地站在那一小片空地上,仿若被无辜示众。老师让她先同别的同学将就坐一下。可是她说,她可以站着听讲。又有一次,他们将树上的一种绿色的,柔软而肥胖的虫子放进了阿曼的铅笔盒。然后等待着尖叫和惶恐。可是,她打开那只旧铅笔盒的时候,只是发出一声柔软的惊叹。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将那只虫子托在上面送回操场。我不禁暗暗对她产生了赞慕。一个倔强而心存善良的女孩儿。

那些坏小子不甘心失败于一个女孩子的沉默中。这一次他们居然将她的课本用胶水粘上。看着她流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试图将书本一页一页分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愤怒。那一天,我居然把那几个男孩子的所有东西都掀翻在地。

多年以后,想到当年的这些过往,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在如此年少的时候就很懂得欺辱他人。而另一些人,却又那么坚持忍耐。

 

 

我和小苏赶到阿曼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电风扇嗡嗡作响,仍然吹不散满屋的暑闷气味。

阿曼的妈妈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必须把一切都照顾得井井有条。女儿出嫁的日子,母亲俨如一个元帅。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从今天开始要交给一个年轻的男人去照顾,这决非一个轻易的了断。

阿曼在里屋,还没有换婚纱。请来的化妆师正细细地给阿曼画眉毛。阿曼轻声地嘱咐年轻的化妆师,不要化得太夸张。看见我们进来,送过来一个会心的微笑。

床上堆满了各种物件。亲友们送的礼物,分装在四,五个大袋子里。还有几件家常的衣服,被随便丢在角落里。一本翻开的<<简。爱>>斜靠在枕边。那本书,阿曼初中的时候就在读。我最初听说这个故事,也是得益于阿曼的讲述。平日沉静如水的女孩儿,讲起自己钟爱的故事,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事实证明,表面沉默的人,内心往往蕴藏着巨大的爆发力。他们的沉默只是说明他们对某些事物不关心。

小苏看见打开的首饰盒里有一串贝壳做的项链,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脖子前摆弄,还说看着眼熟。阿曼笑着说,你忘了,这是初三毕业的暑假,我们仨去海边买的。

那年的夏天,我们在海边呆了一个星期。

阿曼是海边长大的女孩。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海潮的气息。大气而柔润。平静之下藏着不可预知力量。这种力量在吸引我接近她的同时,又不禁怀有一种小小的敬畏。

在海边,阿曼是主人,是老师。引着我和小苏与大海亲近。我们挽着塑料桶,光着脚,走在光滑湿润的沙滩上。海浪不时地为我们送来那些小小的,奇怪的生命。各色的贝壳,急速逃命的小螃蟹,还有散发着海腥味的海藻。

那个夏天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去过海边了。

 

 

照着老规矩,中午吃的面条。

天气愈发的闷热。屋里的人倒比先前少了些。阿曼的妈妈坐过来。叹口大气,又笑起来。我们忙着帮阿曼换婚纱。又赞阿曼妈妈今天显得格外精神。阿曼不说话,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将头发高高盘起的她,倒有了几分平日不见的妩媚柔美。或是那化妆师的高明。几下扑描, 遮掩了倔强与不群之气。平添了几许家居女人的娇弱。

一切收拾停当。我和小苏分别看管着要紧的东西。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推进。太阳已经从当头开始一步步向西移动。屋里只留下几个女人。几乎全部浓妆艳抹。

别人的婚礼往往是不相干人的舞台。阿曼从南方来的表姐,悠悠地想起数年前自己的婚礼。昂贵的婚纱。上万元的钻戒。高级化妆品。招摇的车队。五星级饭店的婚礼宴会。当年热闹一时的盛况,转眼还不是一样地同别人一样。一天一天地过日子。想想,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嫁给那个人,还是为了嫁给那些东西。表姐拉着阿曼的手,絮叨了几句。突然觉得刚说的话不应景,又忙说,阿曼比我们强。人是姐妹中最聪慧漂亮的。又有主意。日子过得肯定比我们好。

阿曼抬头看墙上的表。快三点钟了。楼下忽然嘈杂起来。一个女人跑过来报告说,车来了,车来了。屋里一阵骚动。小苏麻利地给阿曼补了一下妆,又整了整稍显凌乱的婚纱。我不禁有点心跳加速。照照镜子,看自己的样子还算满意。又查查手上的东西,一样也没少。阿曼笑道,又不是你结婚,慌什么?我白了她一眼,说, 你少得意。

 

 

少明是阿曼大学时期的辅导员。他们认识的时候,阿曼十九岁。大学二年级中文系的学生。 少明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留校担任辅导老师的工作。

阿曼特立独行的特质在系里是出了名的。她常常不去上课。理由是老师的授课毫无启发。所以,少明少不了约她谈话。

有一次,她打电话给我。说,我又被找去谈话了。我说,你小心点。别让学校给你个处分。

她大笑起来,说,怎么你说的话和那个人一样?“那个人” 便是少明。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少明。

不管怎么说,阿曼出现在教室里的次数还是多了起来。但她不听讲。只读喜欢的小说。她在校刊发表的小说引起争议。有人说她才华横溢,有人说她莫名其妙。她还是老样子。走在校园里,清清淡淡的。长发自然地披在肩后。漆黑而缺乏柔顺。她喜欢穿过膝的长裙和宽大的牛仔裤。她洗衣服的时候特别认真卖力。然后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暴晒。她说那样才干净。

周末我们在一起吃饭。阿曼拿出她写的小说给我看。我是她所有作品的第一个读者。但我的意见几乎从来都是白说。我觉得她的作品到处都显露着才气。但笔触和内容过分犀利。不符合她的年龄。我对她说过,她的作品会有人喜欢,但绝对不会成为畅销品。她说,那对她并不重要。因为那不是她写作的目的。她说,你知道吗,写作是无法迎合的事。它是绝对个人的。它产生,它走出去,然后等待。我不与她争执。我们喝大瓶的啤酒。然后想起小苏。如果那时小苏没有与男朋友在一起,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我们面前。

大三的时候,阿曼的一篇短篇小说发表在一本文学杂志上。讲述一个师生恋的故事。编辑在给阿曼的信中说,这个故事让人产生对爱情久违的向往。但又有危险潜藏在里面。希望与绝望如影相随。

好几个周末都没见到阿曼。小苏失恋。我们去了海边。海水发绿,沙滩上随处可以看到饮料瓶,水果皮,塑料袋。情绪低落的小苏在海边喝醉,哭哭骂骂,引得散步的人频频回首。我也不同她多说什么。只是让她依着我,随她去哭。因为我知道,过不了一个月,她的生活就会一切正常。恋爱,失恋,再恋爱,再失恋。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活好象会变得无法控制。比如小苏,她是那么容易地喜欢上一个人。但那种喜欢永远不会成为爱情。

从海边回来的时候,阿曼约我出来吃饭。我觉得她好象有什么事要说。可是她只是问小苏如何了。是不是那个小子被她骂得体无完肤。她会好的。她总是这样。然后我们开始沉默。小餐馆里的人渐渐稀落。街灯一盏盏亮起来。阿曼从包里摸出一包香烟。低头点着,然后说,我爱上一个人。

 

 

敲过数遍后,女人们终于嘻嘻哈哈地为少明打开了门。

沉稳高大的少明出现在门口。一身质地上乘的西装衬得他尤其帅气。只可怜这样的天气下, 只怕他会被折腾得晕过去。

少明被推到了阿曼妈妈跟前。几个女人起哄般地在一旁说,快叫,快叫啊。少明倒是很大方, 站在阿曼妈妈眼前,鞠躬致敬,叫了一声妈。所有的人都笑起来。

阿曼的妈妈自然是高兴。女儿的婚事尘埃落定,总算了却她心上的一件大事。此间跟着女儿经历的起伏,如今有了好结果,老人的眼睛一时竟泛起了泪花。阿曼落落大方地走过来,把妈妈揽在臂弯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少明。

 

 

阿曼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她的心上对少明开始放不下。

她觉得自己应该继续逃课。我觉得她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她说她觉得值得。

少明是让人感觉温暖的人。“温暖” 是个多么好的词。我一直在等待。从很小的时候,看到父亲发脾气,大声吼叫的时候,我就极度渴望温暖。阿曼以一丝幽怨的口气提及她的父亲。

阿曼的父亲是个瘦弱而沉默的人。在我见过他有限的几面里,他给我的印象是平和的。在窄小的房间里,他默默地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手里捧着一本很厚很旧的书。他在家的时候,我们总是逗留很短的时间。不知为什么,他的存在仿佛头顶上的一片乌云,让人感觉郁闷。阿曼很少提及她的父亲母亲。我们也从来不问。

餐馆里突然进来了五,六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们。他们吵吵闹闹地,好象正在试图说服其中一个男孩子请客。老板有点不耐烦地拿来菜单,等他们点菜。此时八点钟已过,天已经接近全黑。从餐馆外面经过的行人都会不经意地向光线四溢的地方投来一瞥。阿曼说,你看,这是人的本能。向往光明而温暖的地方。我说,你不会真把你的小说变成现实吧?

 

 

婚礼的程序是按照阿曼和少明的想法进行的。在一家星级宾馆的小型宴会厅里,布满了鲜花和绸缎的素色花结。主持人介绍了新娘新郎。确认他们彼此相爱。交换戒指。在轻柔的钢琴曲的背景音乐下,两人相拥亲吻。简单。庄重。动人。

客人们坐在一排一排的椅子上。安静地不象在参加一场婚礼。或许人们习惯了那种充满了喧闹调侃的婚礼。面对如此宁和而肃穆的婚礼场面,每个人似乎都陷进了一场梦里。我偷眼看小苏,她的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泪花。

仪式过后,是招待来宾的自助餐。

阿曼和少明都已经换了简便的礼服。少明看上去成熟洒脱,阿曼亦是明朗娇媚。他们托着餐盘,跟亲友们随意交谈。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看不出丝毫倦怠。我和小苏也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躲在一边大吃大喝。

中途去洗手间。两杯酒喝得有些猛,头不免有些眩晕。坐在马桶上闭着眼睛缓一缓劲儿。听见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两个相熟的女人。她们说着闲话。一个说这个婚礼挺高级,等她儿子结婚的时候,也这么办。另一个说,自助餐有些吃不惯。又说,阿曼可没让她爸妈少操心。 真够倔的,这孩子。还好,看样子,她嫁得这个老师还不错。先前那个又说,阿曼她爸爸也太古板些。自古以来,老师娶学生,也不是什么希奇事。他就是死命反对。哎,人不在了,女儿还不是一样嫁了。

我坐在马桶上,迷迷糊糊地好象要睡着。

 

 

 

自从阿曼的父母知道她爱上了学校的老师,阿曼就很少回家去。

她说父亲的态度很坚决。母亲虽然一向疼爱她,但也以沉默站到了父亲的一边。阿曼从小就同父亲感情疏离。父亲似乎总是沉默着看书,很少跟她和母亲交谈。有时候,会莫明其妙地发火。母亲总是默默地听着,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她曾经怀疑自己不是父亲的女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面貌却越来越像父亲。清瘦而线条突出,非常适合做模特儿。

她并不吃惊于父亲的态度。他改变不了什么。阿曼淡然而有力地说。

阿曼和少明的恋情是学校里公开的秘密。少明被领导找去谈话。过后,他们还是如此如此。 学校对此事也并未紧追不放。大概做做表面工作,也就罢了。阿曼却被父亲彻底逐出了家门。

那一夜,我们睡在一起。阿曼望着天花板,怔怔的,一直不说话。然后突然问我,你觉得我是否应该憎恨我的父亲?不等我说话,她又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觉得他好象有个秘密。他们从来不谈论从前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我只知道我是他们的孩子。至于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结婚,完全是一个空白。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说,你没问过你妈妈?当然问过。可每次她就只有一句话:还不是同别人一样,有什么好讲的。阿曼翻身,面对着我,说,他们是被埋葬在一起的人,两个冰冷的尸体。我必须逃跑。但我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死去的。

整整四个月,阿曼没有回家。开始,阿曼妈妈每个星期来看她一次,带些吃的。她们从不谈论阿曼的父亲。渐渐地,阿曼妈妈来的次数少了。而且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又一个星期,阿曼妈妈带了阿曼最爱吃的菜。红烧黄花鱼和四川泡菜。都是她亲自为女儿做的。长期吃不到家常菜的阿曼,象个孩子似的,边吃边看着母亲傻笑。阿曼妈妈开始也还是笑的,突然眼睛里就有了泪光。再想掩饰也来不及了。

阿曼,回去看看你爸爸吧。他已经病了好久了。

他看见我心情更不好。你觉得他在乎我吗?阿曼放下饭碗。

可是,你们毕竟是父女。他想你。就是不肯说。

我想,等他身体好些了,我再回去吧。我不在,家里恐怕还清静些。

阿曼,我是怕他再也好不起来了。

母亲的目光里带着巨大的无奈。 阿曼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可以同冷若冰霜的父亲生活如此长的时间。并且从来不发出任何怨言。

阿曼来找我。说,我要回家住一段时间。父亲癌症晚期住进了医院。妈妈需要陪伴。

 

 

 

阿曼只有在父亲入睡的时候,才在病房里呆一阵。

她开始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床上那具瘦若枯槁的人体。她的心里说不上有什么感受。但她并不反感她与父亲的这种平静的关系。

病房里的一切都是白晃晃的。但一切也都是干净整洁的。 阿曼觉得她在这间屋子感觉很自在。光线充足,通风良好。通过窗户可以看到医院里的一大片草地。她仔细端详着病床上的那个将要死去的男人。她的父亲。象许多癌症病人一样,他的眼睛因极度消瘦而深陷。眼圈是黑色的。面色蜡黄。他睡着的样子象个需要爱抚的孩子。她不禁将身体向前倾斜,下意识地想要亲近他。但她很快又坐直了。在阿曼的内心深处急速地划过一股电流般的东西。她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她只觉得自己想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声。

就这样,阿曼每天都会在病房里出现。甚至有时候还会带一束鲜花。她很少来找我和小苏。 也拒绝我们去看她。就连少明似乎也很少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只是在电话里说,他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阿曼的父亲在她毕业前三个月去世。

她不打算找工作。她为杂志社写稿子养活自己。她习惯了沉默。父亲留给她唯一的纪念就是沉默。而且她要为父亲写一部小说。

 

 

十一

 

青年易平是师范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他是个开朗而浪漫的人。他的学生热爱并崇拜着他。他总是带给他们新鲜的观念,引导他们去探寻幽僻然而深邃的路途。

生活正微笑地看着他。

他注意到那双眼睛的不同。她笑起来的时候,象夏天池塘里盛开的荷花。他比她大六岁。

易老师,我可以永远都不毕业吗?她这样问他。

他想回避这种问题。她还是个孩子。天真而固执。甚至不知天高地厚。

李曼,没有人可以永远都不毕业。如果一个老师教的学生永远都无法毕业。这个老师岂不是十足地误人子弟吗?你可别给我抹黑。                                                         

易平拿她当孩子般地哄着。

暑假的时候,易平回老家去看望父母。那个小镇依然淳朴安静。他喜欢那里的空气。清晨去田野里散步,鞋面上沾满了露水。在吃早点的小铺子里,他遇见了儿时的夥伴,阿月。阿月的两条粗黑的辫子搭在肩膀上,看见易平,脸上泛起了红晕。他们又象小时候一样,很快玩儿到了一起。他们一起去从前捉迷藏的旧仓库。去铁道边丈量铁轨的长度。还遇见了当初和他们打架的孩子。大家相约在小饭馆里吃饭,喝酒,聊了很多从前和现在的事。

当易平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发现他的学生们都长大了一些。很多女生都开始爱打扮起来。 他们已经不再是一年级的新生。要拿出一些款儿来。只有李曼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看他,笑起来还是让人那么舒心。易平觉得看见李曼的时候,自己的心情总会很好。他觉得她好象变成了自己的影子。

初冬的时候。他生了一场病。开始是牙龈肿痛,后来发展到喉咙。说话困难,饭也吃不下。 李曼在他的宿舍里象照顾孩子般地照料他。他开始觉得自己在慢慢陷进一张大网之中。

他们知道这段恋情是不为人们所容的。两个人始终小心翼翼,但又如胶似漆。

终于,他们被发现了。他们被要求立刻解除恋爱关系。两人分别被处以警告处分。易平几乎被学校开除。但李曼依然不断地出现在易平的宿舍。易平说他可以不在乎回到小镇。可是他不愿意让李曼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周围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压力。有人给李曼写很无聊的匿名信。李曼的妈妈因此而病倒。

在再也无法承受的情况下,她选择了自杀。是割腕而亡。

他背负着巨大的罪恶感回到了小镇。他常常坐在河边发呆。人们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很长时间没有工作。后来为了不给父母增加过多的经济负担,他勉强在镇上的书店找到了一份工作。

只有阿月象从前那样对待他。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使没有一句对话,她也可以默默地陪他半天。

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里。阿曼给我讲了她的小说。

很快就可以完稿了。我想它算是送给自己的结婚礼物。到时候,我会带着它去看父亲。

 

一年之后,阿曼的小说正式出版。书名叫做<<半朵花>>。

 

 

十二

 

阿曼结婚半年后,阿曼妈妈在睡梦中死去。

阿曼将父母合葬在小镇。小镇常常会下起细雨。

 

 

 

2007-9-29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