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坚峰

彩虹那头寻找狐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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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

(2020-11-10 02:46:53) 下一个

晚上有电影的消息通常是上工的人中午带回村里的。

放电影的地点选在场地宽敞的中心村子,两杆粗毛竹撑起一爿白底黑边的银幕,支在打谷场上。

八月酷暑,双抢大忙,是村里社员一年中最辛苦的时节,也是公社电影放映队最忙碌的时候。田头广播里一天到晚宣传鼓劲,战天斗地学大寨,然而露天电影是唯一能够提供给大家的慰问项目。社员忙着抢收抢种双季稻,从早到晚的苦干,一有电影,农活再紧生产队的夜工也得歇下来。

消息传来,村子欢腾了,村里人个个脸上挂着喜气。

这天打午后起,孩子们就格外的兴奋,男孩子行为大都变得很疯闹,村东村西的追逐,搅得村里鸡飞狗跳;女孩们则聚拢在一起,低声细语交换着各自听来的电影内容,相互勾挑起心里的那份期盼。村里孩子平常没有撒娇的习惯,到了这天也会不失时机的讨起娇宠来,缠着爹娘要去看电影,而大人在这时也往往变得通达爽快,很好说话,平日对孩子的粗鲁打骂都不见了。整个村子洋溢着一种类似节庆的祥和。

看露天电影无需花钱,人人有份,村里人家之间平日里的那点富贵贫贱在露天电影面前暂时抹平了。

(露天电影,来自网络)

电影在邻村放映,要走的都是土路,短则几里,多则十几里地。又是夜路,没有灯光。村民们打着手电筒,提着小马扎,全凭对地理的熟记,成群结队,呼朋引友,有说有笑的走去。有的还不忘拿一把蒲扇,那是看电影时用来拍赶蚊子的。那些家里事多出行晚的也不显躁急,电影开头总是要放一段加片的,即使晚行也能赶得及不误正片。各村的村民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黑夜中远远近近的阡陌土埂上出现了一串串影影幢幢的黑影,相伴着晃晃悠悠的手电光亮,在夜色中如一条条火龙游向露天电影场。

电影场上大呼小叫,人声沸腾。前面的地上黑压压一片都是小孩,盘腿席地而坐,最靠前的离着幕布仅十数米远,看电影时得挺胸昂头,这样的姿势保持不了多久脖子就酸痛。但没办法,你不占这地就会有人坐到你前面去。后面的大人坐在自家带来的马扎矮凳上,中间一点的位置是下午就看守占据好的,这是电影场上的第二方阵。第三方阵是那些来晚了又没带凳子的,站在后面和两边,站最后的得踮着脚伸长脖子才能勉强看到,机灵点的脚下垫块砖头。一些小孩上了树杈,上了土墩草堆,这些地方角度特殊,没有视线死角,是本村孩子的地盘。不管场地有多拥挤,大家总会在正中自觉空出一块宝地,留给放映机,再横的人也不会去占这个地。

还有零星的几位,趣向另类,与人无争,坐到幕布背面,享受一份清静。这些观众看到的电影画面都是反向的。

姑娘们喜欢挤在一起,相互指指戳戳,你推我搡,然后笑成一团。那一对对相好的这时候隐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电影一开始,便使个眼色,一起悄悄的离开了。

打架是常有的事,起因不外是占了位,踩了脚,挡了看。彼此不很熟悉,但都知道对方是哪个村子的,矛盾往往要留待电影放完后再解决,小伙子们气血再旺也得把电影看完。等电影结束,曲终人散,人也困了,气也消了,许多时候想到明儿一早还要上工,得赶忙回家睡觉,也就互不惦记了。

放映设备和柴油发电机装在农用拖拉机上拉来,单机放咉,一个影片短的用两个胶盘,长的要用三个盘。放一会一个盘转完,影片中断,观众等待放映员换盘接着看,有时遇到跑片,要等上半个来钟头。那时胶片金贵,一部影片同时在两个地点放映,时间错开。前一盘放完,后一盘接不上,等着从另一点送来,对此大伙都习以为常。断片换片的时候,场上再次躁动起来,如同中场休息一般,蹲久了的正好站起来走走,活动一下麻木的腿脚,内急的找地去解决。银幕上头影晃动,剪子布包锤之类的手影戏及时填补了银幕空白。手电筒的光柱在场上的几个点上同时打开,像探照灯一样对着夜空乱晃。

  电影《地道战》

放正片之前照例先放二十分钟的加片,题材是新闻简报:形势大好,祖国繁荣,技术革新、兴修水利、粮棉丰收、毛主席接见外宾……简报内容每回都是新的,熟悉的背景音乐永不改变。观众对加片兴趣不太大,人声嘈杂要到正片开始才安静下来。这时全场观众的心绪进入到了电影的情景里头,放映机胶盘发出的沙沙声和影片中的对白音乐从打谷场传开去,穿过田野,传向黑夜深处……

电影放完一般得到半夜,小孩子们趴在大人的身上已经睡着。回村的路上一团漆黑,走路的人打着瞌睡,高一脚低一脚的,没了精神。个别的和同村人走散了,会有些麻烦,一人走夜路回,怪异的虫兽鸣唳从附近黑魆魆的小河边传来,听的人心里发毛,脚下步子不觉之中加快了。

七十年代国产新片很少,像《小兵张嘎》《奇袭》《英雄儿女》,放了多遍,却是百看不厌,直到孩子们回到村里连吼带比画的,一段一段都能对演出来。那时我在村里看露天电影《打击侵略者》,里面有这样一个镜头,硝烟中一名志愿军小战士头上缠着纱布,躺在战友的怀中,嘴里念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但是那面红旗还在眼前飘啊飘……说着说着人就没声了,后来很长一阵子,每当我头脑中闪过这段,眼睛就湿润。放映的新片中有不少朝鲜电影,有一部《南江村的妇女》里面的歌曲优美动听,旋律哀婉浑厚,富有朝鲜风格——在祖国温暖的怀抱里,奔流的南江啊,在战火弥漫的年代里……如今人生过去了一大半,半个世纪前听的这旋律至今仍然记得清楚。

七十年代中期有一部国产影片《决裂》,故事说的是新办的农大在招生办学方向上的两条路线的斗争,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坚持社会主义办学道路的一方得到高层支持,地委领导坐着吉普来到校园,一下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意气风发的说“毛主席给你们来信啦,毛主席说:同志们,你们的事业我是完全同意的”。村里人认出扮演地委领导的演员原是《火红年代》中的白厂长,此后村民在田头议论起影片时,说起这位地委书记,大家仍喊他“白厂长”。

我高中毕业前在农村看的最后一部露天电影是《欢腾的小梁河》,那是1976年的事了。电影说的是一群回乡知识青年冲破阻力,建设家乡的故事。青年们朝气蓬勃,抱负远大,画出了一幅小梁河远景规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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