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对应一个什么历史背景或是一件什么样的历史事件,为什么在我记忆中会存留有这样两个时段 —— 大唱革命历史歌曲。
它不同于文革刚结束时兴盛在街头校园的老电影歌曲,也不是后来的唱红歌。那些都是由民间的记忆情感而自发流行的,是一代草民的集体怀旧娱乐,大多没有官方背景,因而也不对应于某些特定的事件。而我记忆中的那两段大唱历史歌曲,却是由上而下发动的,是动用国家宣传机器——广播和报纸推助起来的,是通过行政组织一级一级有计划展开的,是集中在一个很短的时期一起出现的,是突然而来,戛然而止的。
大约在六九年至七一年之间的一个寒冬,我在无锡乡下一个叫查家桥的偏僻农村里度寒假,住在一户贫农社员家里。有几天,村里家家户户的有线喇叭里开始播唱一首一首的革命历史歌曲,反复播放,还有教唱,很快的这些歌曲让村里年轻人都会唱了。这些历史歌成为那些日子文艺宣传的主旋律,一时间竟冷落了样板戏。那些年人们被告知,文革前的文艺作品多为封资修的毒草而被禁止,这些历史歌曲的解禁显得有些突兀,多少令人感到新奇,精神为之一振。
那时自己年少记性还好,记住了这些歌的旋律,并一些歌词。 这些歌是:到敌人后方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毕业歌,高楼万丈平地起,翻身道情,大路歌,新的女性。还有两首忘了歌名,歌词是这样的:
(男女生二重唱)
我们盖的房
我们种的粮
地主买办黑心肠
都把我们剥削光
仇恨满胸膛
怒火高万丈
砸烂旧世界
人民得解放
另一首:
我扛起三八枪
我子弹上了膛
我背好子弹带
我刺刀闪闪亮
别看他武器好
正义在我方
我撂倒一个
俘虏一个
撂倒一个
俘虏一个
缴获他几支美国枪
如果没有这些具体的记忆内容,我会怀疑可能是自己虚幻的记忆错觉,或者是某次梦游留下的幻觉,因为我至今没有看到有人对这段怪异的历史有任何追忆评述。从这些历史歌曲的选择来看没有明确一致的主题,抗日鼓动,牢记阶级仇,歌颂党的恩情,女性解放,打倒美国佬。
那个年代,中日关系并没有出现严重问题,何以突然让革命群众大唱三十年代的抗日歌曲?抑或其实当时的大唱革命历史歌曲并没有什么特殊背景,而纯碎是广播电台导播和主管领导的心血来潮,率性而为?天下本无事,我这是庸人自扰罢了。
另一段是发生在七五年左右,百废待兴之时,中央倡导大唱两首歌:国际歌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当时号召来的毫无预兆,让人感到猝然。记得当时国家主管宣传的领导突然出现在某名牌大学里,紧急召集大学教授,发下卷子,考试。考什么?考两题,一默写国际歌,二默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当然这两首歌曲并不为大家所陌生,整个文革期间,并文革之前的十七年里中国大陆一直在唱,然这些大学教授可想而至,几乎没有人能够完整交出考卷。有人事后见一教授问,考的怎样?答:惭愧。那时的教授已经荒废专业多年,也被社会冷落了多年,但学者的尊严和优越感依然在,许多人有意淡离政治,平日里是不会刻意去记那些政治歌曲的。这只是开头,这两首歌也不是针对大学教授来的,随之一个全民的大唱国际歌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社会各个层面展开了。这段历史同样没有被人再提起过。这两首歌词我至今没忘,尤其是国际歌,三段全部记背下来了。
这歌和当时即将来临的社会变革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这两首歌而不是别的歌?
那一年我还在中学,学校组织同学们天天唱,各班好像还搞起了歌咏比赛?为配合唱这两首歌,学校里给大家讲授毛主席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历史背景,什么古田会议啦,反自由主义啦。还介绍了歌词的原文,讲解了歌词的改变过程,到最终版本的定案。同一时期,学校里也安排大家学习国际歌的词曲作者欧仁·鲍狄埃和皮埃尔·狄盖特的生平,学习巴黎公社的革命历史。在校团委主办的学生团员干部政治理论集训班中,学习讨论起了革命导师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