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回国来医院陪陪老爷子了。每次都是同一家医院,不同的病房。不同的病房有不同的规矩。这次这间病房住了三位病人,开间很小。幸好有一位病人无需陪护,否则第三张行军床支在哪儿都是个问题。
头两夜同病房张家界老爷爷的陪护是他的儿媳。紧挨门口支了两张行军床,中间仅能让出一个人的过道。旁边睡着一个陌生女人还真不适应,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打呼噜!老爷子本来夜里就睡不稳,时差加上这呼噜早把我的觉搅没了。反正脸就冲着老爷子的耳根子,干脆和老爷子低声聊天。老爷子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聊着聊着天就发亮了...
第三天张家界老爷爷的儿子来换班。我热情地和他握手说“你(可)来了!”,后来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热情”。这位大哥个头不大,可呼噜打得山响,大姐和他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只要他一睡着,其他病人和家属都甭想睡。我开始思念并同情大姐了... 反正睡不着,接着和老爷子聊呗,也不知道这次怎么有这么多话,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
大哥的女儿是学医的,知道她爹的这个毛病,趁这次来京给他安排了诊治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的节目。第六天大姐来把大哥换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姐幽默地说她老公今晚要去参加打呼噜比赛的海选。第七天一大早大姐宣布老公海选成绩优异,进入了复赛,大家又松了一口气。第八天大姐宣布老公进入了决赛,大家知道好日子不多矣。第九天大哥回来了,脸色有些憔悴。大家问起比赛情况,大哥摇摇头说,这几天分到一个两人间,同屋是个厉害角色,和他一起走到了决赛。只要同屋先睡着就没有他睡觉的份儿了。大家听得面面相觑。大哥还说这还不算最厉害的,听说最厉害的一位吵得楼道尽头护士室里的护士们都没法儿聊天...
回国十天,这夫妻俩倒成全了我们爷儿俩的十夜谈,把这辈子父子之间欠的话都补上了。临走老爷子拉着我的手,用因喉返神经麻痹而嘶哑的嗓音说:“下次再见,即使我们阴阳两隔无法交谈,再无遗憾了!” 自认为巧于辞令的我听着,竟无以为应,只能低头摩挲着老爸干瘦的手,默默地守住心底那最后一道堤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