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澜跨进当铺门口,正给韦向天赔不是。屋里有人高声断喝:文澜!
文澜在地上跪着,看不见韦向天身后是谁,但听声可是耳熟。不能够啊,铁鹰不可能在这儿。
那何庭眼尖,一眼认出来高喊文澜这人正是那天在潘家园教他们讲故事那位。何庭也纳闷儿,他怎么跑这儿来了,既然认识文澜,他怎么没告诉当铺东家文澜不姓石呢。
这会儿当铺里可乱了套了。
没等韦向天对文澜发难,铁鹰从里面几步可就蹿出来了,一把揪住文澜衣服领子:“你小子可坑苦了我了,赶紧跟我回奉天!”
康焕一瞧当铺东家没说话,掌柜的怒了,知道里面还有事,没准与金佛有关,所以做了个手势,告诉自己人别动,往下看。
此刻韦向天早就忘了一百大洋的事,金佛案三个主犯都到场了,可没有一个认识韦向天的。这哥仨要是知道金佛在那老头儿手里,谁要怕他是胡子谁是后娘养的,准得过去把老头撕咯。
文澜不傻,看见铁鹰便知道是帮会派来的,不用说,还是找他要金佛呀。
韦向天心琢磨哪有这么寸的事,前后请俩掌柜的都是熟人,俩人还有过节,自己这是做什么孽了。最可恨的是他俩还要打起来,这回好了,罗圈架,所有人都得动手。
文澜害怕归害怕,铁鹰发火归发火,俩人可都没提一个金字,连旁边的何庭都明白,谁提起金佛二字谁准倒霉。
“铁大哥,您放手,我跑不了。先把孟老爷的事了了,咱俩的事再说。”文澜这倒霉德行,仇人都在这屋呢,往哪跑啊。
铁大爷也觉得有些失态,松开手。本想踹文澜一脚,那条瘸腿不够长,试了几次踢不着。
韦向天听铁鹰喊了几声文澜,好像想起来个事,这个文澜耳熟啊,在哪听说过呢。他可没想起来文澜是石奉山小舅子,当初自己还为他找钱通天说过情。韦大爷是看田五牛的面儿给石奉山办事,其他人用不着记。
铁鹰后退几步,站韦向天身后,东家的架还没打完,且轮不着自己呢。“东家,您先请,我跟他的事再说。”铁鹰小声道。
韦向天哈哈大笑:“好!好日子。今天是群英会,老少爷们儿都到齐了,咱们就各算各的账,算不清谁都别想走。小德子,去把铺子门关咯,给我插上!”
这几句话把屋里人都闹楞了,按理说这话该康老板说呀。人家是帮会掌柜的,关门清账是人家的本行,你一当铺东家怎么比捞偏门的还懂,轻车熟路呀您。
小德子真听话,跑过去就关门。
康焕这会儿已然明白了个大概,这位当铺东家不是买卖人,他是胡子!
杨爷眼看小德子要去关门,怕屋里有埋伏,哪能任他去关。伸手使了个反背,想把小德子胳膊背过去。康焕连忙制止,说了声:客随主便。
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假使把小伙计办了,东家肯定动手,什么都还没做呢,先打起来犯不上。
杨爷瞧着康焕,那意思门一关上咱们吃亏怎么办。康焕想想也对,给老潘使个眼色,老潘出了铺子,在外面把门带上,小德子门栓一落,这就算齐了。
韦向天点点头,赌场的人这事办的地道,不但没惊慌还留了后手,是场面上的人,不跌份儿。
“刚忘了见礼,在下当铺东家,我姓孟,才入关不久,敢问阁下怎么称呼。”韦向天抱拳拱手。
康焕一看抱拳这架势就不是生意人。生意人是拱手,左手掌抱右手拳,是个圆圆满满的形状。这位孟老爷可好,左手掌伸直,压住右手拳,这不是求圆满,这是道江湖。一看就不是好人。
东家道江湖,康焕也甭客气了,还了一礼:“在下康焕,大北窑赌档的掌柜,今儿我只说一百大洋的事,我得带钱走,不然没法跟东家交代。”
这也是狠话,别看你关门,你就是架上炮我也得讨这笔债回去。
韦向天又道:“别忙,等我问清楚,爷爷我几十年过来就没欠过账。”
越说越不像话,连爷爷都上来了。
韦向天蹲下身,瞅着文澜:“石掌柜,你出门的时候我给你拿了一百大洋,你既然欠债怎么不还呢。”
这话是给康焕听的,文澜有钱没还你,错在文澜,就算拿当铺做保,当铺也出完这一百块了。再跟当铺算账就是明抢,没有道理。
文澜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给输了。”
康焕全明白了,这笔账再找当铺算确实不讲理。再说这位孟老东家不像正经人,后院如果真有埋伏自己这方注定吃亏,真要闹出人命不合适,一百块钱的由头不能给东家找麻烦。
想到这,康焕道:“原来如此,那当铺这个保算是做过了,借债人挟款私逃,不关当铺什么事。那我们就带文澜走,孟老爷讨扰了。”
康焕看了一眼杨爷,示意他带走文澜。一百块钱可以不要,金佛的事还没算完,得带回去从长计议。
文澜一听要带他走,当然高兴,今儿要是留孟老爷这,准得被剥皮,他可把这老头坑够呛。
杨爷听命弯腰伸手要抓起文澜,手一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钳住了,挣了一下没挣脱,抬眼一看是那老头。
这下杨爷脸上挂不住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赌场的打手,练的也是起五更爬半夜的功夫,方圆几十里没几个对手,今天被一干巴老头治住了,以后还怎么混。
京城的流氓打手出门都带匕首,俗话叫囊子,杨爷一起急右手往后腰摸就要拔刀。
康焕全看明白了,今天带来的人中杨爷武艺最高。练武之人如果动家伙就是要玩命,杨爷要拔囊子,这说明他已经不是孟老爷的对手。
按理说在四九城但凡是个人物就没有帮会不知道的,今天这位孟老东家倒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来者不善啊。
康焕伸手按住杨爷摸刀的手,另一只手把文澜往上一提,正好把那两人冲开。用个活人隔断两只较劲的手,这力道可不小。
杨爷知道栽了,满脸通红。韦向天也不觉多看康焕一眼,劲儿用的巧啊。只可怜文澜,自己的肩膀硬生生去撞两只铁手,肩胛骨都快断了。
“孟老爷,此事已与当铺无关,您又不让我带走欠债之人,这是何故,莫非要包庇不成?”
对呀,都跟你这没什么关系了,你干嘛不让我带人走呢,你要护着吗?
韦向天站起身来,对康焕道:“你带他走也是还不上债,他跟我的事还没完,不如这样,那笔债我替他还了,你把人给我留下,我要跟他算个细账。”
这下康焕为难了,自己带人上门本是为欠债而来,想着收了钱就走,可没想过把文澜留这。文澜押在手里是为找寻金佛,债可以不要了,人绝不能留下。
但是,文澜以前的东家已然答应还钱,再扣着人不放说不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康焕理亏词穷,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正这当口,铁鹰开口说话了。
“东家,义薄云天!文澜不仁但您没有不义,您替他把债还了,这份情义还了得吗,天下上哪去找这么局气的主子。”
前面的话说得韦向天高兴,后面那句局气可没听懂,什么意思?
局气是北平土话,就是够意思,讲义气的意思。铁鹰也是跟那车夫学的,他一给车夫脚钱,车夫就说他局气,这就记住了,知道是句好话。
铁鹰这么一夸,韦向天更不放文澜走了。如此一来,最高兴的是铁鹰,怎么呢,文澜要是跟赌场的人走了,他哪找去呀。就算找着了也带不走,在孟老爷这扣着,过会儿他去给朱八爷发个电报,他的差事就算交了。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康焕有点不好办了。说来说去都是一百大洋做幌子,只要文澜还欠着赌场的钱,这人就归赌场,所以,孟老爷想代文澜还钱,不成。
不用孟老爷还钱,看样今天想带走文澜也不容易,眼下得想个权宜之计才好。
康焕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脸上带笑:“孟老爷,仁义!仗义疏财,这样的人物现在不好遇了。既然您做初一,那在下就做十五,让文澜跟您这住上三日,好好亲近亲近,三天后我过来接人,可好?”
文澜可真是招人稀罕,孟老爷抢康老板要,这少爷从来没有过这待遇。但文澜心里有数,他落谁手都得不着好,在康老板那还能多活几天,跟孟老爷这,今晚就得没命。
“康老板,我欠您钱,还是先把钱还上。孟老爷这边,还完您的我再回来,成不成?”
文澜几近哀求,康焕也怕这位孟老爷一股邪火上来将文澜重伤,有些话得说在头里。
“孟老爷,文澜跟你有什么仇怨都命不该绝,今天我卖个情面,您也不能让我下不来台。我是给东家当差,街面上的事不用我多说,三天后文澜全须全尾的跟我走,少了根头发别怪我不局气。”
韦向天皱着眉,康焕说了什么他没当回事。他琢磨的是这局气二字,铁鹰说这俩字的时候是夸自己,康老板说这俩字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这“局气”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