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六爷两口子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群,刚躲过鬼子屠杀却被一伙贼人掠走,这伙贼人有些奇怪,瞧不上自己所带的宝贝,还说自己才是最值钱的玩意。
那白脸男子扭头对后面二人说了声开庭,三个人把屋里的两张桌子摆开,一张摆六爷正面,另一张横在一边,白脸男子和穿西装那位坐在六爷面前那张桌子后面,穿长衫那位坐到旁边的桌子后头。六爷和柳绵并排坐在长条椅子上,柳绵低着头,妇道人家被几个壮汉盯着是种羞耻,柳绵尽量不去对视,有六爷撑着就够了。六爷没搞懂这哥几个想要干嘛,就这破屋子里还要开庭?开什么庭,打什么官司?
白脸男子清清嗓子:“两位人犯报上名来。”什么?人犯?六爷噗嗤乐了,这帮糊涂虫怎么把自己当人犯了:“几位爷,搞错了吧,我们犯什么罪过了,您这私设公堂可是大罪呀。”白脸男子一拍桌子厉声道:“范有贤,你身为满洲国要员,参与盗卖国宝,为傀儡政权卖命,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汉奸,今天我们代表民国政府成立临时法庭对你二人公审宣判,你不要狡辩抵赖,我们已经证据确凿,想逃脱罪责痴心妄想!”六爷张大嘴巴,心想今天可是完了,民国政府审判汉奸,自己个儿名副其实,只要证据够了,定死无疑。
害怕劲就那么一小会儿,自己久居关外谅也没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就算身份暴露也没有枪毙的罪过,就这俩毛头小子应该容易糊弄,倒是旁边做记录那年岁大的恐怕不好对付:“两位官爷,在下确是满洲国官员,可我那就是个混口饭的差事,说我盗卖国宝可真是冤枉,经我手卖出去的都是仿制,真品还在手里,说我是汉奸?我救了多少抗联性命不跟您说您都不知道。”负责审问的二人哪肯听六爷这套,又大声道:“人犯报上名来。”六爷心想这次完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满洲国汉奸这名错不了,顶着这名想活可就难了。
六爷不服,又问道:“你们有什么权利审判我俩,你们说代表民国政府就代表民国政府,那我还代表天皇老子呢。”对方见六爷忽然态度大变,语气强硬公开叫板,白脸男子从桌子后面转到六爷面前,从兜里掏出张纸刷的抖开展示在六爷眼前,信纸单上暗嵌着青天白日的水印,上面写竖趟毛笔字:民国政府锄奸团代行政府法院审判权利,凡损害国家利益者,所做判决符合司法程序。底下还加盖了政府大印,并有司法总长张耀曾的签名。看到这个六爷没词,低声报了姓名范有贤。白脸男子回到桌子后面,又问:“那位女士。”柳绵见六爷报了姓名只好跟着报了李柳绵,白脸男子看了眼负责记录那位,那位写完六爷的名字刚要下笔继续,听柳绵报上名字却停下手腕抬起了头,盯着柳绵目不转睛,白脸男子等了半天说道:“老叶,赶紧写呀。”
老叶放下毛笔起身走到柳绵跟前,柳绵低着头一言不发,六爷斜着眼睛盯着老叶:“怎么茬,审问还要动刑吗?”老叶不理六爷,却对柳绵道:“你是吉林磐石县的李柳绵吗?”柳绵听这句就把头抬起来了,一看眼前的老叶目瞪口呆,老叶也是百感交集愣在那里。六爷心里一怔,看情形二人认识,自己这条命又有救了。柳绵虽不说话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顺脸颊流下,老叶也是眼含热泪声音哽咽:“柳绵,可找到你了。”伸手想去抓柳绵肩膀,手一搭上柳绵便用力挣开,低头呜呜的哭了起来。看这阵势六爷不干了:“哎哎哎,怎么着,审案子还动手动脚,别碰我媳妇。”老叶听六爷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转身对白脸男子道:“把这人带下去,我要单独问话。”大家都瞧出来老叶与柳绵相识,也不便细问,白脸男子和西装男子过来把六爷揪出屋子又塞进汽车。六爷想不明白柳绵怎么可能认识老叶,一辈子没出过东北却在济南有了熟人,真是万分蹊跷。
锄奸团的俩人夹着六爷坐在后排,前面的司机转头问去哪行刑,六爷赶紧说还没审完,罪过还没定呢。白脸男子对西装男子道:“难道这李柳绵是老叶原籍那媳妇?”西装男子道:“看样像啊,老叶一喝酒就念叨这人,没想到...”说到这两人都瞅着六爷:“她是你媳妇了?”六爷暗叫不好,柳绵参军那前夫看样没死,现如今人家夫妻团聚,自己还是著名汉奸,一会找个地方挖坑把自己枪毙一埋,人家不但夫妻团聚还立个头功,真是双喜临门。想到这六爷琢磨得搭救自己,满脸堆笑道:“二位官爷,您可别想歪咯,我是李柳绵的哥哥,您看咱俩长得多像。”西装男子骂道:“你他娘的刚才还说是你媳妇呢,你这汉奸算是死定了。”六爷脸色煞白,人家说的对,今儿是死定了。
那二人不再搭理六爷,跟前面的司机三人聊起旁的事,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屋门一开,老叶在前柳绵在后走了出来。白脸男子下车,老叶跟他说了几句,他又转过来拉开车门让六爷下车,六爷磨蹭半天才走到车下,料想跟柳绵打个招呼自己就得押赴刑场。柳绵绕过老叶走到六爷面前,低声道:
“六爷,这人就是我未过门的前夫,早年婆家因与他失去音讯,以为战死,没曾想是去了日本陆军学院留学,回国便参加讨袁护国,再回老家找我,我已经去了奉天,我已跟他说明你的状况,你本也不是汉奸,他们一会就放你回去,我就不回去了,有夫君在此得从他而终,这些年你收容照料的大恩大德来日再报。”说完双膝跪地给六爷磕头,那老叶也跟着跪下拜谢六爷。六爷刚刚还担心性命不保,这一转眼命算保住了,但媳妇却没了。
那二人磕了三个头又起身鞠躬三次,老叶对着白脸男子道:“你开一张军统局的路条,委任范有贤为敌占区特工,各行政机关给予方便,配合其行动不得阻拦。”白脸男子有些犹豫,老叶怒道:“快去!”白脸男子双脚并拢说了声是,跑进屋里写路条去了。什么狗屁特工六爷倒不在乎,一转眼媳妇没了这可不成,狠狠瞪了老叶一眼又对柳绵道:“你,你真不回去了?我可比他疼人。”说完又狠狠瞪了老叶一眼,老叶见他二人说话便远远的走开,到司机那边抽烟去了。柳绵眼里的泪水还没擦干,虽有点恋恋不舍可也没别的办法:“六爷,你我相逢都是命数,现在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与他相遇也是注定的事,你日后保重自己,有句话也许不该我说,谢家小姐跟你有意我早就看得出来,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子,你跟他倒是相配的一对。”
呵!这里怎么还有阿文的事呢,自己跟阿文那是清清白白一点什么瓜葛都没有:“我说,我跟她没事,你这是想哪去了,还是跟我回去吧,就你这前夫枪里来刀里去,他不安稳啊。”六爷再说什么柳绵也不搭腔,这时白脸男子拿着张信纸走出屋子递给老叶,老叶看了一遍又走过来交给六爷,六爷看都不看伸手想撕,柳绵一把拦住道:“六爷,撕不得,有了这个在关外能保性命,算我求你了,收着吧。”六爷心如刀割,这么好的媳妇没了,留下自己这条狗命还有什么意思呢。
六爷勉强把路条揣进怀里,西装男子从屋里拎出那小皮箱,柳绵说自己的东西已经拿出来了,玉如意和玉扳子都在里面。六爷本想把这两样留给柳绵,又怕不招老叶待见,犹豫间老叶说道:“鄙人民国政府军统局三处谍报处长叶文,日后如遇险难报我的名号也许能帮点小忙,局里已经派出几十路锄奸团,勾结日军的国贼一个都跑不了。”六爷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道吹什么牛,满洲国汉奸无数你们逮了哪个杀了哪个,在中原神气算什么能耐。生气归生气,这趟门出的,媳妇没了,心想我范六一生漂泊,有个体贴自己的媳妇不容易,这么几句话就把自己甩了,没那么容易。
想找柳绵再劝上几句,一抬眼人已经没了,六爷左瞧右瞧想看看是不是还在屋子里面,又想进去找找,老叶拦下六爷道:“刚才柳绵跟我讲了范先生的义勇之事,有您埋伏在溥仪身边日后定有大用,时候不早,我让手下送你去车站,没有车票也能上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日后再见。”老叶拱手送别六爷,六爷暗叫疼煞我也,你小子拱拱手,我媳妇没了。还想再纠缠几句,那白脸男子和西装男子已经过来把六爷架到车上,小汽车一溜烟的走了。
汽车到达济南站,那二人把六爷直接送到站里,刚好有趟奔察哈尔省的列车,不由分说将六爷抬了上去,跟列车长一说,直接安排到包厢雅座,直到列车启动才从车上下去,就怕六爷跳车跑咯。
铁龙向北,六爷又想起当年拎个小皮箱只身出关的场景,人生总是那么相似,这一趟折腾把媳妇丢了,越想越亏心下难过,是老泪 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