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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海归 小故事(三十八)

(2018-04-07 13:28:14) 下一个

朱亚杰(曼彻斯特工学院化学硕士)的女儿回忆道,父亲性情直爽,口无遮拦。刚从英国回国时,发现人们在喊“毛主席万岁”,他觉得很奇怪,就问一个朋友:“封建帝王的皇帝才喊万岁,怎么共产党的人民领袖也喊万岁?”那个朋友吓得赶紧说:“老朱啊,可不敢胡说!”

俄亥俄州立大学化学博士陆婉珍反右期间实在看不下去了,“人家国外在搞研究,你们在这里整天开会,怎么会赶得上人家?”领导正发愁完不成名额呢,有人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更何况,还是留过美的,父亲又是旧上海的资本家,这下可以交差了。

冶金博士叶渚沛说,“我看要赶快换一换空气,在社会上培养起一种真正合乎科学的精神,不要再崇拜偶像了。”

朱亚杰后来没事,反右运动中没被打成右派。女儿回忆说,大鸣大放给党提意见正在白热化的时候,有一天中午父亲在楼前和另外一位教授辩论:给党提意见要不要有立场?那个教授说没有立场,没立场就是立场,父亲坚决反对,说一定要有人民的立场,要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给党提意见。两个人辩论得很激烈,石油学院的党委副书记一言不发地听着。反“右”运动一起来,那个和父亲辩论的教授被划成了右派,而父亲坚持的“人民的立场”保住了他没有划成右派。

可不是所有人运气都那么好。老海归们在海外受到民主思想影响,相信共产党才回国,共产党让他们提意见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被打成普通右派也就认倒霉了,停职减薪写检查,要是被发配去劳改可就惨了。芝加哥大学博士巫宁坤教授的悲惨遭遇就是反右、文革一些老海归命运的写照。巫宁坤当年回国前问李政道为什么不回国,李政道回答说“不愿意被洗脑”。 1978年巫宁坤获平反,李政道以“爱国学者”身份受到最高党政领导人的接见和宴请,巫宁坤到北京饭店与李政道会面,感慨万千。巫宁坤教授现在住华盛顿地区。

唐家琛1952年回国,大概因为是哈佛大学毕业,心气太高,反右运动中不服软,非得硬碰硬,声称“解放前许多大学没有党委也办得很好”,结果让《人民日报》点了名,《马馥庭 唐家琛 疯狂已极纠集右派分子全面向党进攻》,后果不言而喻。丁则良余瑞璜徐利治三人都是海归,被吉林大学打成“三人反党集团”,丁则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想不开自溺于北大未名湖。徐利治还是党员,1946年入党,经组织同意出国留学。张锡华1949年获英国皇家眼科学会博士学位,被聘任为切斯特医院眼科主治医师。妻子办好了护照签证,准备赴英与丈夫团聚。张锡华1950年突然决定回国,连发三封电报,不要来了,我要回去。1953年,《人民日报》报道“西安第四人民医院眼科主任张锡华眼角移植手术成功”;1955年肃反被抄家,1957年被打成右派,身心受到极大打击,1960年病倒不能工作,1964年去世,年仅49岁。去世当天,宣布摘掉右派帽子,妻子喊冤叫屈。

要说冤,老海归中有两种右派最冤,一种是“留美科协”成员,当年积极参与地下党组织的各种活动,鼓励号召留学生们回国,结果自己回国倒成了右派,如堪萨斯州立大学畜牧业博士廖延雄,伊利诺伊大学数学博士郭可詹,加州理工学院理学博士郑哲敏。匹茨堡都堪大学化学硕士赵绵,劳改流放20年,文革被打断手臂;罗应荣获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法律硕士后回国,被打成右派,文革丧生。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朱启贤公开表示支持共产党,1950年被驱逐出境,打成右派后撤销北师大教授职务,文革“含冤而死”。葛庭燧是“留美科协”发起人之一,结果还是没躲过反右运动的大棒,大概是念他动员钱学森回国“有功”,只“内定右派”,后来授予院士。(1993年,钱学森在给葛庭燧的祝寿信中写道:“我决不会忘记,是您启示我早日从美归来,为新中国服务。”)

严忠铎是俄亥俄大学电子工程博士,1950年回国。1956年周恩来接见他和其他一些老海归,勉励他们努力工作,为祖国多做贡献,同时也提醒他们注意言行,尽快适应国内的政治环境。第二年严忠铎被打成右派,冤狱5年,1972年含冤而死,年仅57岁,7年后才通知家属错划右派,没能活着看见自己的右派帽子被摘。

除了右派经历,严忠铎阴差阳错,海归历程与其他人不同。1937年卢沟桥事变,无数爱国学子放弃学业,走上抗日前线。上海交大电机系有一群同学,兵分两路,孙俊人和一部分人去了延安,严忠铎、杨祚德和另一部分人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令部报到,作翻译和电讯工作。1944年,严忠铎和杨祚德考取了国民党第一批公费留学,赴美留学,双双获得博士学位。新中国成立,严忠铎刻不容缓地回到祖国,杨祚德留在美国,最终成为宾夕法尼亚大学终身教授,多次回国。去延安的孙俊人被授予工程院院士、少将军衔。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台湾政府授予严忠铎抗战证明书,由儿子代领。

另一种右派更冤,就是早年入党,受组织派遣留学,做学生回国工作的一些人,结果自己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成了右派,比如浦寿昌,1945年入党,哈佛大学博士;陈一鸣,1938年入党,哥伦比亚大学硕士,打成右派后开除党籍;徐利治1946年入党,组织同意赴英留学,积极参与“留英科协”的活动,被打成右派后,后悔没有听从时任清华大学党委书记何东昌“不要急于回国,要设法留在国外深造”的劝阻。“红色留学生”谢和赓被打成右派,北大荒劳改,文革与妻子王莹入狱7年(江青迫害),王莹1970年后全身瘫痪。

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获教育博士的董时光有一个哥哥叫董时进,早年留过美,获康乃尔大学农学博士学位。他反对国内大搞土改运动,给毛泽东写了一封长信《董时进上毛主席书》,结果发现大事不妙,于1950年出走,回到美国教书。董时光非常反对哥哥的言论,说他“亲美反动”,“不能容忍”。1953年董时光抱着“中国是我的祖国,我生于斯,长于斯”的爱国情操回到祖国。四年后反右,因批评“官僚主义”引来杀身之祸,被开除公职劳改,最终死于荒野。哥哥董时进开放后以海外学者身份回国三次,当局肯定了他当年对土地改革的意见有正确的方面,他也才听说弟弟惨死的消息。

还有一件大冤案:北京和平解放的功臣傅作义当上了水利部长,弟弟傅作恭当时留学美国,获水利工程博士学位,已获绿卡定居。傅作义多次写信要弟弟“报效祖国”,傅作恭响应哥哥的号召于1952年“毅然放弃国外优越生活条件”回到北京,并再次听从哥哥的劝导到贫困的甘肃工作。反右运动中提了一点意见就被“引出洞”,打成右派,在劳改农场俄得什么都吃,写信给哥哥求救,傅作义竟不相信。傅作恭百受虐待,最后被折磨致死。

甘肃大饥荒惊动了中央,决定派调查组了解实情,傅作义要求参加,顺便看看弟弟。没想到弟弟已走了半年多,劳改农场领导称不知傅作恭埋葬在哪儿。傅作义拍案大骂,“连国民党的监狱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发完火,他心中很不平静,手足亲情,后悔不已,老泪纵横。

有没有给这些老海归们平反已经没有意义了,对许多人平反来得太晚了。丁耀瓒和夫人刘懿芳,在上海沪江大学毕业后同赴美国深造。新中国成立后,丁耀瓒思念老父亲,于1954年偕夫人辗转回国。夫人刘懿芳一大家子都在美国,父亲刘崇本在伊利诺伊当大学教授,母亲、两国妹妹和一个弟弟都在美国。她不顾家里人反对,与丈夫回国。1957年丁耀瓒为党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精神所感动,畅所欲言,结果成了右派,遣送到北大荒。以后一生飘荡,阴差阳错,没有任何单位愿为他平反。1980年美国的亲人为他们办了移民。两年后,收到中国驻美大使馆送来的“右派改正结论”。丁耀瓒啼笑皆非,说这个“改正结论”在美国无异于一张废纸,“不自由,毋宁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也不想与毛泽东大骗子留下的牢笼有任何瓜葛”。他凭自己的能力和中英文水平,考入《美国之音》,由于工作勤恳,逐渐跃升为中文部主任。

根据不完全统计,老海归中有至少80多人被打成右派,按1600的回国总人数计算,比例高达5%。要不是因为一些人受到了特殊保护,比例会更高。科学院上海分院没有一个老海归被打成右派。党委书记王仲良亲自去跟上海市长柯庆施争论,这些留学生是冲破阻力回国的,他们习惯民主生活,说话直率,建议和批评有正确的,有不正确的,都不能算反党,不能把他们划成右派。后来华东局和柯庆施同意,统统不戴右派帽子。实际上,整个科学院和中央对回国知识分子都有这个精神,但执行起来有偏差。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一个人:徐璋本。

徐璋本和钱学森同龄,都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念书,而且都是学导弹的,私人交情也不错。徐璋本1940年获博士学位,1951年就回国了,钱学森1939年获博士学位,1955年才回去。徐璋本1957年说“取消用马列主义作为指导思想”,“ 一个最聪明的领导者也要犯错误”,“任何一个学说都不能包括全部的真理”之类的话,还要成立“劳动党”,被打成一类右派,经历了二十年囚徒劳改生活,改革开放后不久就去世了。徐璋本入狱后,钱学森去清华看望徐璋本家里人,并在经济上给予帮助。此事被极左分子知道,抓住钱学森的辫子不放,说他立场不坚定,思想有问题。1958年4月19日,钱学森向党交了一份长达8页的“交心”材料,“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钱学森以后的人生道路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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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平兔 回复 悄悄话 冶金博士叶渚沛说,“我看要赶快换一换空气,在社会上培养起一种真正合乎科学的精神,不要再崇拜偶像了。”

我爸曾说叶先生思想活跃,和我爸讨论他的奇思异想。。。
Nick32 回复 悄悄话 从文中陆婉珍应该是成了右派,但陆不是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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