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的月亮
童年是孤单的,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乡下长大,却没有朋友,因为自己可能是城里人;走到那个只有一条街的县城,很陌生,因为自己是从乡下来的。我是谁?我该和谁一起玩?因为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望着对岸的天门山静静地坐着。听大人们说天门山是很神奇的,因为不管你走到哪里,天门眼都会看着你,我想他们说的是对的。夏天的夜晚,月亮挂在天边,离天门山很近,不知道山那边的人会不会也看到月亮,会不会离月亮很近。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不长就上了小学,学校的生活像初夏的早晨,朝阳照到头顶,头发热热的,脚上的布鞋会被路边草上的露水打湿,脚尖潮潮的,。因为没有打补丁的衣服,上学路上被人挤倒在水田里,全身沾满泥巴;因为总是被老师第一个叫起来回答问题,课间会有人学自己的样子,引来哄堂大笑;每天因为很乖得到的小红花,放学后会被抢走扔进溪水里。但是也开始有了朋友,三儿每天早上都会到家里来等我一起上学。冬天很冷,奶奶会先用两块烤暖的绒布包住我的脚,然后套上袜子,最后再穿上布棉鞋,这样一路走到学校脚都会是热的。奶奶也会让三儿脱下鞋袜,给她也包上暖和的绒布,然后我们一起去上学。但这样很花时间,奶奶没有钟表,所以我们经常会迟到。
就这样一年一年,我竭尽全力像周围的小朋友一样成长,但是我很失败。春天的时候,无比兴奋地一个人背着新背篓,拿着新铲子去油菜地扯猪草,大片的油菜开花了,像金黄的海洋,下面地里的鹅儿肠长得又长又密,那是最好的猪草。不想刚靠近地里,看油菜的哑巴就来了,吓得拖着背篓就跑,结果猪草没有扯着,还把新的小铲子丢了。回到家里才知道这个时候钻油菜地会弄折油菜杆,开了花的油菜就结不了籽了。姥姥家靠着山坡,初夏的时候坡上的草和小灌木长得很茂盛,便向姥爷要了镰刀去砍柴。左手揪住,右手挥刀砍下去,第一刀什么也没砍下来,第二刀使劲砍下去,镰刀的尖儿插进了左脚大拇指,一个草把没砍着,就瘸着脚回来了。姥爷刮了点锅灰洒在指甲缝里止了血,没过多久指甲里面化了脓,又胀又疼,姥爷就用一个破碗瓷片一遍一遍地刮我的大拇指甲,说是刮薄了透气了就好了,后来还是做护士的四姨回家时,用针挑破挤了脓,滴了碘酒才好的。
上完五年级小学就毕业了,初中要在公社中学上,离家有十几里路,大多数人都会住校。皮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开始愿意和学习好的人玩,学习好的人还会是老师喜欢的人,我喜欢那样的生活,只要好好学习就可以有朋友,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虽然也会担心别人比我学习的时间长,比如熄灯后打着手电筒蒙在被窝里记单词。站在学校的操场向北看,河对岸的山水房屋就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每天不同的时间天门山的样子都会有些不同,有时云在半山腰,有时云在山尖,不过最好看的还是有月亮的晚上,每天上完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我总要走得慢一些,一个人看着山那边的月亮会想起小时候的儿歌: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粑篓。
三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有的人上了更远的高中,有的人上了很远的中专,还有人回家种田,而我坐着绿皮火车到了很多很多山的另一边。新的学校很大很有名,有各种各样背景的同学,大家知道我的家在一所“洋气”的大院,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多月前我还在一个小村子里忙着收早稻,然后插上晚稻的秧苗,而且我插秧又快又好。新的学校,新的朋友,没有人会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也曾这样觉得。可每当他们嘲笑院墙外的民工或门口烤红薯的摊贩时,我知道我其实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是属于那个被他们嘲笑的群体的。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看月亮,在这座北方高原的大城市里,站在阳台上能看见月亮,却看不见山,有的时候禁不住想,这就是山那边的月亮吗?
离开那座北方的大都市也很多年了,曾经一个人去看海那边的月亮,也曾经一个人去看湖那边的月亮。日月不曾像中学作文里写的那样如梭般穿过,但月光却一直如水一般始终陪伴着自己。年少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和谁相处,所以孤单;年轻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所以恐慌;直到时间教会我们如何和自己相处,于是不再孤单,也不再恐慌,于是也终于明白,山那边的月亮不在眼前,而是在心里,一直都在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