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女回国养老送终三年记(三)
养老院的天堂和地狱
圣诞节前一天中午午睡前,给护理院打电话,老娘说她刚吃完饭
我: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啊?
老太:开圣诞新年联欢会,哦,会上我还唱歌了呢。
我惊得坐直身子:你唱歌?唱啥啊?
老太:雄赳赳气昂昂,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啊
没想到,在护理院“憋死”的老爷子走了不到百日,老太太在这里火(活)了。
虽然她也经常半夜一个人的时候哭,虽然在电话里偶尔我也能够听见,她对护理人员说话时的客气讨好。但护理院的确给老太太换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天,亲戚把一张报纸的截图发给我,老娘笑着打电话的大照片醒目地印在报纸上,那是报纸的重阳节老人专题。我打电话告诉她,老太太说:哦,哪个记者写的?有好几个记者采访我了。
说实话,刚开始最担心的不是老爷子,是怕老太太在养老院会过得最难!过去几十年她一直呆在家里,长期神经衰弱不出门不活动不和人交往。老头子把家里所有的事情全包了,每天早上吃鸡蛋都是老头子剥好送到她手上,我们背后偷偷叫她“老公主”。但这样的生活更让人抑郁而彻底放弃,每天她想的说的全是过去我爸家的人如何对不起她,她如何受罪。以前我给家里打电话,她每次都是长吁短叹,感叹活着没意思。现在来到护理院,像她这样头脑清楚表达明白,能够半自理的的老太太基本没有,不多事的老太太大家都喜欢。更好的是国内的志愿者队伍发展很快,每周三、六、日,都有不同的志愿者来给老人们献爱心,唱歌跳舞,洗头修脚、老艺术家大学生小朋友都来送吃送喝。打起精神应对环境的老太太“潜能”被全部激发出来,帮助瘫痪室友,作为老人代表接受采访,积极参加各种文娱活动。她的世界打开了,性格也渐渐自信开朗。
每次在一旁听电话的先生都很感叹,世事难料啊!
都算半自理,父亲后期恢复好了以后,几乎可以算是全自理。在这个被称为护养一体的护理院,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多次轻松撑起双杠,并自如在上面来回摆动的老人。每次,这样的动作看得大家都惊呼,他很享受这种优越。按理,这里有让他安心的所有保障:24小时的医生、药、氧气、护理员,甚至还有党支部活动。我上上下下为他逐人仔细打点;想让他心气平和,我找了信教的医生帮他。但胆小懂事的他,表面的隐忍平和下面是一颗抗拒的心,对护理院上下,他客气自觉,东西都先紧着让他的护工吃,因为这样这里更让他害怕羞愤。安顿好他和老娘我离开中国回来看病,我走的第一天,他就给我托付照顾他的朋友打电话,一天打了几十个,目的就是让人家带他离开养老院,理由当然是回家拿药买药,闹得朋友都不敢去接他,怕他回去就不回护理院了。后来我想老人是认知已经有问题了,他意识不到自己需要帮助是常态了。一般北方男人也没有女人的平和与柔韧,特别是军人的刚烈和离休干部的面子不允许他自我柔软。怎么能要求一个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了一辈子的人,这么老放下身段?只要感觉还可以,他就认为自己不能住在这样一个很屈辱地方。吓得我和照顾他的朋友,用各种借口不带他回去,只要能拿的药都给他拿来,但我们都不知道,焦虑和羞辱让老爷子走得这样刚烈急促,“回家”成为他的遗愿,以致受托付的朋友现在都很内疚,这也成为我夜夜的噩梦。
天堂和地狱,谁知道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