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拐点”是老年学上的定义,也叫“长寿转折”理论。庄子说“寿则多辱”,指的就是拐点来临,生命进入一个失去和屈辱的过程。我父亲这一代人,心理和行为多防御,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传统,大多都有一颗战斗的心。长寿拐点到来还是习惯对抗,这可能让已有的问题更严重。
母亲在护理院的同屋是一位退休老师,七十多了,女儿也在加拿大。老师有白内障看不清楚经常摔跤,有时还糊涂。于是八十的母亲就经常帮助七十的老师,晚上她俩有说不完的话,成了“老闺蜜”。老师的丈夫也是当兵出身,还和我父亲一样参加过“对印自卫反击战”,是个老军医。我还没见他就听妈说,这个老头脾气不好,把护理院的人说完了,还说自己老伴:这样活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一次见他是给父亲办完后事去看我妈,他从外面进来,一脸的不满和烦躁:这吃的是什么?猪食?收那么多钱怎么不给人吃好的。坐下来后我妈请他吃我带来的蛋糕,他不吃。妈就小心翼翼地要收到抽屉里,他不耐烦地说:没人偷吃,你把它放在外面。把那塑料纸撕了打开凉着,放在抽屉里发霉了,你眼睛不好又看不见。他老伴起身要去卫生间,他边帮忙边感叹:哎,你这样活着有啥意思。
老爷子不太理我,我就跟我妈继续说话。一会儿我突然发现,他在偷偷抹眼泪,而且还止不住的在抹。这时候我才明白,他和我爸两个老战士,面对这可怕的寿命拐点,一直在打一场害怕、愤怒和绝望的尊严保卫战,不同的是父亲藏在心里,而老军医却用枕戈待旦地姿态表达了出来。后来老师告诉我妈,老爷子看见我,想起了自己的加拿大女儿,难受得不行。怪不得他不太理我,怪不得父亲那会再也不相信我讲的道理,我们带给他们的现实其实就是告诉他们:儿女都帮不了什么,拐点已到,你们要接受!而接受就是投降,他们从来没有学习过!
就像我父亲的焦虑惊恐,发作时,有像被人用塑料袋罩住口鼻的濒死感,伴随强烈的身体反应,感觉极其恐怖,人本能就会不断地求生挣扎。但是事实上焦虑并非由实际威胁所引起,或其紧张惊恐程度与现实情况很不相称。面对反复发作的惊恐,除药物控制之外,最好的办法不是抗拒,而是接受,放松,交托 ,等待发作过去,因为那的确不会致命。为了让父亲能够放松交托,我给他读焦虑症患者的心得文章,用落水救人给他做比,请有信仰的人带他学习敬畏接纳。但可能是老人最后认知都有问题了,或者他意识到却再也做不到。
反过来的例子是 “三年记(六)”中那一对科学化、人性化对待最后时光的老人,当医生的他们在儿女的帮助下,最后阶段拒绝抢救和治疗,一起住在安宁病房彼此相守。和儿女一起回忆过去,共享天伦。刚刚得到的消息是:九十多岁的他们已经平静安详的离开了世界,两人离世只相距19天,基本无痛苦、无创伤、相互关照走到了最后。现在儿女们按照老人的愿望,去安排树葬,让两个老人回归大自然。老人的女儿说:最后离开的老太太虽然糊涂了,但当自己把她爱听的老歌放在旁边的时候,老人竟然睁开眼睛开始跟着唱,护士故意唱错逗她,她还示意不对,最后她在自己喜欢的歌声里平静离去。
拐点之后可以是这样的绝唱!
这不是投降,是真正的战斗,是生命最后的胜利!每个人都可以在拐点之后找到更好的路径,去和自己挚爱的亲人们告别,和这个世界告别。
世界必送我们以歌声......
=================================我也面临着这样的情景,谢谢分享!
能够理性的面对生命的最后时光,对父母和儿女都是很大的挑战。要学会“放下”太不容易了。
好友母亲突然发病,送医院急救,手术很成功。但在康复医院住院期间,突然过世了,就在她陪床的夜里。好友很内疚,长时间走不出来,甚至有自杀的念头。后来,她参加了我们county 办的临终关怀义工培训班,有很多专业指导,慢慢地她好了很多。 当然,我们朋友也常约她出来,散散心。现在,好友几乎每周都去做义工,到临终病人家里。很佩服她。
曾以为我已经很注意老人情绪变化了,可读您的文章发现还有不少意识盲点,而您在这方面是细腻而科学的。
博主真要好好调养恢复体力了,当年照顾我妈,那时没有护工,只能自己家人承担一切,我刚好是眼前唯一的孩子,后来都把我累倒住院了,其实孩子也是人,也有身体和心理的承受极限,那时我还是二十多岁身强体壮呢,现在的年纪照顾老人真得注意保护好自己了。
谢谢好文。
不容易,我们都有父母,都要经历这一回,想想就难受啊...
楼主辛苦辛苦...
一路过来,不容易...
你是好人,已经做得很好了...我都不敢确信自己能做到像楼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