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五十五章

紧张的一季终于结束了，除了林少华的N和M品牌，O、S、B三个品牌的质量和交货期都出现了严重问题。丹尼尔通知斯蒂夫，将O和B两个品牌也交给林少华管理。

队伍壮大了，林少华决定调整组织结构，这时他想起了已经储备许久的两个后备干部——赵伟和吕欣。

林少华把赵伟叫到办公室。

赵伟似乎早就盼着这一天，他笑容满面，捧着厚厚的一摞纸走了进来。

林少华笑道：“赵伟，手里拿着什么？”

“林经理，你忘了，你交给我的作业，《品牌面料质量手册》。”

“写完了？”

“早就写完了，看你每天那么忙，就没敢进来打扰你。”赵伟嘿嘿地笑着。

林少华翻看手册，手册有一百多页，对N、M品牌所有面料、辅料的成分、组织、特性、质量标准、检验方法、注意事项都做了非常详细的叙述说明。

见林少华不说话，赵伟忐忑地问：“林经理，行吗？”

林少华点头称赞：“不错，有水平！”

赵伟高兴地说：“林经理，我还怕你不满意呢。”

“我很满意。我这就去跟斯蒂夫谈，推荐你负责我们品牌公司新建的实验室。”

“真的？太好啦！”赵伟高兴的像个孩子。

“赵伟，你最近有没有给你妈妈打电话？”

“没打。”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一旦你不要我怎么办。”

林少华笑了，“年纪轻轻的心思还挺多，行啦，现在打吧，省得你妈妈担心。”

“好嘞。”赵伟兴奋地跑了出去。

赵伟走后，林少华把杨发强叫来，吕欣在他的组里，林少华想听听他对吕欣的看法。

“林经理，什么事？”

林少华指着对面的凳子说，“坐吧。”

杨发强坐下来，他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恭敬地看着林少华问：“林经理，出了什么事？”

林少华笑了，“没什么，想跟你谈谈吕欣。”

杨发强表情松弛下来，“她呀。”

“对，她怎么样？”

杨发强摇摇头，“不怎么样。”

“哦？”

杨发强坚决地说：“我不要她，你把她调走吧。”

“为什么？”

“她不是做事的人，安排的工作不做，整天东游西逛，跟各部门领导倒是搞得挺热乎。”

“老杨，你觉得她外语和外贸方面的知识掌握得怎么样？”

“外语和外贸都还行，她主要的问题是工作不认真。我安排她把每一种包装方法做一个实样，她到现在也没做。”

“为什么？”

“她说那是包装工的工作，她是搞管理的。”

“哦？”林少华皱起眉头，“老杨，你回去让吕欣马上带着她翻译的东西到我这里来。”

杨发强答应着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又折了回来。

“林经理……”杨发强看着林少华欲言又止。

这是杨发强的老毛病，遇到难言的事总是吞吞吐吐。

“老杨，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林少华催促道。

杨发强神色神秘地小声说：“我听说……吕欣可能跟你同宿舍的符主任关系不一般。还有……”

杨发强又犹豫了。

“老杨，快说，还有什么？”

杨发强下定了决心，“还有就是……听人家说……她和董副总关系好像也不一般。”

“什么！”林少华吃惊地叫了起来。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跟符主任有关系并不奇怪，自从冷冰走后，符主任到处寻花问柳，吕欣有几分姿色，符主任一定闻到腥味了。可是，她竟然跟董鑫也搭上了关系，这说明她已经把她的触角伸进了公司管理层，说不定她跟其他高管也搭上了关系，这还了得！

杨发强轻声说：“林经理，没什么事我走了。”

林少华回过神来，“老杨，谢谢你的提醒。”

杨发强答应着走了出去。

片刻，吕欣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林经理，你找我？”

“对。”林少华冷冷地答了一句。

“找我什么事？”

“我问你，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做工作呀。”吕欣不解地望着林少华。

“做了什么具体工作，说详细点。”

“你看吧，这是我翻译的。”吕欣把她翻译的包装说明书递给林少华。

林少华翻了翻，发现错误很多。

“吕欣，错误很多啊。”

吕欣笑道：“我还没来得及检查。”

“你来了三个多月了，翻译这么点东西还不检查？你知不知道，如果把这种东西交给包装部，那将给我们造成多大损失？”

吕欣低着头嘀咕道：“我是管理人员，又不是来当翻译的。”

“吕欣，我招你来就是管理包装的。我们品牌的包装方法非常复杂，又都是英文的，我本来希望你来了以后能把好这一关，现在看来你不胜任这份工作，包装交给你管理我不放心。”

听林少华这样说，吕欣开始有些紧张了。

“林经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林少华点点头，“你的工资是按照组长级定的，以你目前的工作态度，你不胜任组长工作。除非你同意降低工资，否则我只好请你离开。”

见林少华要赶自己走，吕欣真的紧张了，她可怜兮兮地央求：“林经理，我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让你满意！”

林少华想了想说：“那好吧，再给你一个月；如果还不行，就怨不得我了。”

吕欣脸涨得通红，她咬着嘴唇，眼睛望着地面，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

林少华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吧。”

吕欣点点头，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看得出她非常不高兴。

那天晚上，林少华无事，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剧，电视剧结束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

这时，他听到有人轻轻地敲他房间的门。

林少华以为是符主任便打开房门，没想到眼前站着的是吕欣。

“吕欣，你怎么进来的？”林少华惊讶地问。

吕欣笑嘻嘻地回答：“大门没锁，我就进来啦。”

吕欣穿着半透明的粉色睡衣睡裤，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她含情脉脉地说：“林经理，不请我进去吗？”

林少华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事？”

“林经理，这是吉林野山参，我家乡特产，送给你尝尝。”吕欣边说边往屋里挤。

“我不吃这个。”林少华挡住门口。

吕欣满脸通红：“林经理，别这样，你不吃可以给你父亲吃嘛，听说老人家身体不大好。”

“你听谁说的？”

“董总告诉我的。”

吕欣这句话证明杨发强所说是真的。

林少华没好气地说：“我父亲也不吃这个！”

吕欣显然没有料到林少华会是这个态度，她拿着人参不知如何是好。

林少华走到符主任门前，敲敲门：“老符，睡了吗？”

符主任应声从屋里出来。

林少华怀疑他在偷听，所以敲门试探，看来自己猜对了，这家伙刚才显然就躲在门后。

“什么事，林经理？”符主任用手背揉着眼睛，假装刚睡醒的样子。

“你怎么没锁门？”林少华问。

“我锁了呀！”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林少华指着身后的吕欣问。

“我记得锁了呀，”符主任挠挠头，“也许疏忽了。”

林少华对符主任说：“好了，下回注意把门锁好。”然后他转身对吕欣说：“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你回去吧！”

吕欣红着脸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林少华把大门锁好，返回房间。

林少华躺在床上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简单。这栋宿舍住的都是主任以上的管理人员，吕欣连组长都不是，符主任怎么让她住了进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可以肯定，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定是吕欣是和符主任一起来策划的。他们用的是美人计，如果自己中计了，他们今后就可以借此威胁自己。想到这里，林少华决心已定，炒掉吕欣以绝后患。

不久后的一天，林少华正在食堂吃午饭，赵伟笑嘻嘻地坐到他身边。

“林经理，今晚有事吗？”

“没什么事，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

“为什么？”

赵伟笑道：“感谢你呀，谢谢你推荐我负责品牌实验室！”

“这是我的工作，你用不着感谢我。”

赵伟央求道：“林经理，你就给我个面子嘛，人家董副总都答应了，你就赏个脸呗！”

林少华正色道：“赵伟，你阅历浅，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努力钻研业务，靠本事吃饭。你和董鑫不是一类人，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小心吃亏上当！”

赵伟显得很为难，“林经理，我已经约了董副总，不去不好吧？”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是非，应该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赵伟皱着眉头说：“林经理，其实是董副总让我请他喝酒的，我去行政部办手续，他说我提职了应该请客，也许他是开玩笑，我却不能当玩笑听。林经理，我知道提职的事主要是你帮我，要说感谢，我也得先感谢你呀！所以我想今晚请你和董副总一起吃顿饭，主要是向你表示感谢。”

林少华非常坚决地说：“赵伟，我肯定不去。至于董鑫，既然你已经请他了，那就别食言，随便找一家茶餐厅吃点东西就算了。”

“董副总已经在国际酒店预订了座位。”

“什么，国际酒店？！”林少华非常吃惊，“那里少说也得两三千块，他也太黑啦！”

“反正已经订了，林经理，你就去吧！”赵伟继续央求。

“赵伟，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你不要再说了！”说完，林少华扭头离去。

林少华非常生气，这个董鑫，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怎么好意思敲赵伟的竹杠！赵伟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被他宰成啥样呢。

林少华想起了赵伟的母亲，那天临别时，她眼里含着泪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说，“林经理，你是好人，大婶求你帮我管管赵伟。他还小，不懂事，我真的不放心啊！”

林少华想帮赵伟，可怎么帮呢？江湖险恶，别说赵伟，自己有时也身不由己呀！

第二天早上赵伟没来上班。

林少华马上跑到生产部，生产部的人说董鑫也没来，什么原因不知道。

林少华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快下班了，两人还是没来，林少华猜可能出事了。他立刻给大哥打电话，向他报告了此事。

林少中让他马上去他办公室。

走进总裁办公室，林少中气哼哼地问：“怎么回事？”

林少华把他所知作了汇报。

林少中质问：“早上就知道他们没来，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我开始以为他们只是喝多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

林少中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们当领导的能拿以为当藉口吗？！”

林少华心里嘀咕：“我又不是董鑫的领导。”

林少中拿起电话，拨了董鑫老婆曾彩霞的号码。

放下电话，林少中说：“曾彩霞说董鑫昨晚没回家。”

“我觉得他俩很可能出事了！”林少华皱着眉头说。

想了一下，林少中又拨了一个电话。

“村长吗？董鑫失踪了，昨晚他和一个叫赵伟的到国际酒店吃饭，到现在一点音讯也没有。你帮忙到镇公安局打听一下，看看昨晚有无严打行动，有无董鑫、赵伟的在押记录。”

过了一会儿徐宝宏回了电话，他说镇里昨晚没有行动，也没有董鑫、赵伟的记录。

董鑫、赵伟同时失踪在公司引起不小震动，有人甚至猜想他俩搞不好被黑社会做掉了。

林少华后悔昨天自己不够坚决，没劝住赵伟。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赵伟已经答应了董鑫，他还能不去么？得罪了董鑫他根本无法在莱丝混。说到底还是赵伟太软弱，在莱丝混不下去就走人呗，天地这么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个大男人不能没有主见，不能没有原则，不能因为怕得罪人就作践自己。

到了第三天才得到他俩的消息。

电话是市公安局打来的，说在市里组织的扫黄打黑专项行动中，现场抓获正在嫖娼的董鑫和赵伟。公安局让公司立刻到市局交罚款领人。

林少华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赵伟嫖娼？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林少华想着赵伟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怎么也和嫖客沾不上边。

林少中把刘博文叫到办公室。刘博文现在已经调回河东，担任人事行政部副总经理。

“老刘，你说这件事怎么办？”

“依我看，这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

林少中很不高兴，“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是莱丝的人，是莱丝的人就是我林少中的人，是我林少中的人我就要管；我们难道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刘博文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他已经感觉出林少中对他的态度远不如从前了。

林少中气哼哼地对刘博文说：“好了，老刘，你马上去财务取钱，然后去拘留所把人领回来。”

刘博文取了钱，去市局拘留所交了罚款，然后把董鑫和赵伟领回河东镇。

第二天，林少华跑到生产部经理办公室，看见董鑫办公桌前围了一大群人。他凑近一看，董鑫正在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他这几天的奇遇。

林少华分开人群，“老董，赵伟怎么没来？”

董鑫瞥了他一眼，“赵伟没来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爹。也许这小子脸薄，不好意思来。”

林少华瞪了董鑫一眼，转身跑到赵伟宿舍，宿舍管理员说他一直没回来。

他是不是回家去了，想到这里，林少华给赵伟的母亲打了个电话，也许他母亲有他的消息。

赵伟母亲接到电话就问个不停，“赵伟怎么样啦？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惹祸了？”

林少华不敢直说，应付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几天，有人说在河东镇的大街上看到一个乞丐，长得很像赵伟。林少华驱车到镇里，大街小巷找了半天也没见到赵伟的踪影。

赵伟就这样消失了。

林少华的良心非常不安，他觉得赵伟的不幸跟自己有关，是自己把他招来的，自己那天也没有坚决劝阻他。忽然林少华想起了存在主义理论，世界是荒谬的，人是自由的，人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是的，赵伟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想到这里，林少华感觉自己好像心安理得了。哲学这东西，总能让人找到解脱的理由；可是，哲学又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呢？赵伟自由选择的结果是把他自己弄丢了。不错，人是自由的；但如果自由以幸福和生命为代价，那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又想到了裴多菲的名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诗好是好，可对于赵伟这种缺乏起码独立人格的小绵羊却是毒药，因为绵羊失去主人的指引会走向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