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英语单词“raise”

记得初学英语的时候，对单词“raise”很有意见，“Raise”是“提起来”或“举起来”的意思，这好理解，举起来和提起来都是把东西往高处拿，“举”和“提”差不太远，但为什么还有“养育”和“抚养”的意思呢？

原来，古罗马的时候，孩子出生就不算是爸爸的儿子，接生婆把婴儿放在地上，父亲过来看看，把孩子捡起来（raise）才算认这婴儿是儿子。如果我们知道古罗马这个习俗，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raise”即是“举起”也是“抚养”的意思了。而且，我们可以对英文和西方文化有更深刻的理解。

那么，为什么要父亲把婴儿捡起来，这个婴儿才能成为家庭的一员呢？我们要从婚姻和财产两方面来看古罗马这个习俗。

先讲婚姻。古罗马结婚是公民义务，是生子繁衍义务，但不是结合成夫妇和建立家庭。古罗马婚姻没有仪式，没有婚礼，就和谈恋爱一样，是私事，不干别人什么事。甚至什么时候结的婚都不好说，因为没有婚礼，没有什么事件可以把谈恋爱和结婚分割开来，女方把嫁妆搬到男方家里，但搬嫁妆之前可能已经有性关系了。而第一次性关系也很难说是结婚，因为第一次性关系说不清是强奸还是夫妻性关系，不像抢婚习俗那样强奸就是结婚仪式。结婚不正式，离婚也很随便。贵族之间换妻是常事。一个家庭众多兄弟姐妹来自不同的母亲很普遍，那么，这个婴儿究竟是不是其它男人的就很难说了，父亲不认养（raise）之前这个婴儿是不能成为法律上的家庭成员的。

我们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凯撒的政敌Cato of Utica（公元前95－46）怀疑凯撒有谋反行为，认为他在上院开会时读谋反信件，凯撒只得把手中的信给Cato看，Cato一看，原来凯撒情妇的情书，这位凯撒情妇正是是Cato的同父异母姐妹。注意，同父异母姐妹不意味这Cato的父亲妻妾成群，正相反，罗马是一夫一妻制的，只是男人可以经常结婚离婚换N任妻子而已。公元前73年Cato和17岁的Atilia结婚，十年后，也就是公元前63年，Cato听到Atilia是凯撒情妇的谣传，就和Atilia离婚了，然后和Marcia结婚。Cato很喜欢Marcia，历史没有记载他们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Marcia给Cato生了两个孩子以后，就成为Cato好友Quintus Hortensius的第二任妻子了（Hortensius的第一任妻子死了）。史书没有记载是Cato是把妻子送给Hortensius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因为这不重要，古罗马结婚离婚和平常，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和其它人没有关系，和公众也没有关系，所以不必记载原由。关键是Marcia生的第三个孩子，不知道是Cato的基因还是Hortensius的基因，至今无人可以肯定。罗马日历不像中国日历那样容易计算预产期，所以，这个孩子属于谁，就看谁raise他了。恰巧Hortensius第一任妻子没有留下子嗣，所以，Hortensius raise Marcia的第三个孩子就很自然了。这里raise意思就很明确了，它是用来一界定父子的法律关系，而不是用来界定父子的血缘关系。

图：Livia

再举一个例子。古罗马名人Livia Drusilla，Livia是罗马皇帝Augustus的妻子，是罗马皇帝Tiberius的母亲，罗马皇帝Claudius的祖母，罗马皇帝Caligula的曾祖母，罗马皇帝Nero的曾曾外祖母。这个女人不简单呀。虽然皇帝世袭，但每个皇帝都不止一个妻子，父系都传不了那么多代，她母系皇帝传了那么多代。可是，她本来并不是Augustus的妻子。公元前43年她和她的堂兄Tiberius Claudius Nero结婚。Nero那时候是Augustus的政敌，是站在凯撒一边反对Augustus的。公元前42年，Livia为Nero生下了Tiberius，就是后来的第二任罗马帝国的皇帝。凯撒被元老们刺杀以后，公元前40年，Livia和Nero出逃到西西里岛。Augustus统一罗马以后大赦天下，公元前39年Livia回到罗马，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怀的是Nero的第二个孩子。Augustus见到她一见钟情，立即休了自己的妻子Scribonia（他的第二任妻子），就在Scribonia为Augustus生下他的女儿的当天被Augustus休了。然后Augustus劝说Nero和Livia离婚。Nero坦然离婚了，而且，在Livia生下第二个孩子后的第三天，Augustus和Livia正式婚礼，婚礼上Nero有如父亲嫁女一样把Livia嫁给Augustus。Livia于是成为Augustus的第三任妻子。

古罗马婴儿一生出来的时候不是家庭一员，一定要有人Raise他他才能成为家庭一员。所以，避孕，堕胎，溺婴不单是合法行为，而且是普遍行为。尤其是溺死奴隶的婴儿，因为那多半是奴隶主搞出来的野种。法律和习俗上没有人have儿女，只能raise儿女。那么，如果接生婆把又婴儿放在地上，而主人不raise婴儿，怎么办呢。古罗马习惯就是把婴儿放到门外或者公共广场上让其它人去raise。这叫exposure。所以，raise更确切的翻译应该是“认养”而不是“抚养”，是法律认可的意思，即接纳婴儿为社会法律认可的一员。当然，这个意思字典里是查不到的，但在很多英文文献中有这个意思，或者暗含这个意思。

让我们举几个例子。

Exodus 9:16

But for this purpose I have raised you up, to show you my power, so that my name may be proclaimed in all the earth.

这是《圣经·出埃及记》中上帝对摩西说的话。上帝raise了摩西，不仅仅是“抚养”和“抬举”摩西，而是认可摩西是天国一员，也就是现在犹太人认为他们才是上帝选民的根据。这个隐含的法律认可的意思，在犹太人的意识里。中国人读圣经读很难读出这个味道，犹太教至今不承认基督，因为基督认为谁都可以成为上帝的的信徒，而犹太教认为犹太人才是上帝的选民，其它人不是也不允许是上帝的子民。

Deuteronomy 18:18

I will raise up for them a prophet like you from among their brothers. And I will put my words in his mouth, and he shall speak to them all that I command him.

这是《圣经·申命记》中上帝说的一段话，上帝说要raise一个预言家替上帝说话。上帝当然不会生一个预言家，也不会真的去抚养一个，而是认可一个预言家，这里raise就是上帝认可的。这个意思字典查不到。

教徒喜欢唱的赞歌之一是“You raise me up”，歌词说你把我举（raise）到山巅，你把我举（raise）到你肩膀上，等等，但还说到你给我勇气、希望和力量，这就使得raise有抚养的意思，有接纳为儿子的意思（基督徒祈祷往往会称上帝为父亲），接纳到天国的意思。

Raise是古希腊和古罗马习俗，完全是由于希腊斯多葛学派Stoicism哲学影响。所以，遗弃（exposure）婴儿是源于古希腊盛行于古罗马的习俗，而不是古埃及文明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习俗，也不是欧洲北方游牧族（如日耳曼）的习俗。这是法律规定新生婴儿天生就是遗婴，只有你raise一个婴儿后才能终止这个遗弃。今天我们把Stoicism翻译为苦行清修是不准确的，是套用中国古代老子哲学的框架。Stoic提倡的是不受情感束缚困扰，也就是古罗马不把结婚和离婚当一回事的哲学基础。如Nero把妻子Livia给Augustus，三个人一样成为好友并尽释前嫌结为政治联盟，完全没有情杀嫉妒爱之深恨之切之类的情爱纠纷，这令文人墨客大跌眼镜，千古不衰的情爱文学主题在古罗马被视为不值一谈的鸡毛蒜皮小事。

Exposure，对于古罗马婴儿就遗弃的意思，大部分被遗弃的婴儿的结局都是死亡。弃婴是古罗马合法的而且是有意为之的行为。如果男人怀疑妻子有外遇生了野种，就会弃婴。弃婴行为在古罗马甚至可以成为一种抗议行为。我们今天抗议有游行、罢课、罢市等，古罗马有用弃婴做为抗议手段的事件。

我们上边讲到Nero和Livia生的长子Tiberius成为罗马帝国第二任皇帝。Tiberius Raised一个养子Germanicus征战四方屡建奇功，深受罗马公民爱戴。公元18年的时候，Germanicus出征中东，在今天叙利亚的地方离奇病死，他的死标志这罗马共和的终结和罗马帝国独裁的确立。罗马人认为老天不公，怀疑是Tiberius独裁阴谋所为，因此毁灭庙宇，并大规模弃婴以示抗议。

图：Germanicus 之死

我们上边讲到Livia第一任丈夫Nero不是皇帝，但Livia有一个曾曾外孙也叫Nero是罗马皇帝。也就是说，Livia有一个曾孙女名叫Agrippina生了一个儿子Nero成为罗马皇帝。Agrippina是我们上节说的Germanicus的女儿。Agrippina的兄弟Caligula是罗马皇帝。Agrippina和Caligula非常好，好到兄妹乱伦通奸。39年Agrippina卷入谋杀兄弟Caligula的未遂政变而被流放。41年，Caligula终于被谋杀，Agrippina的叔叔Claudius即位罗马皇帝，Agrippina因此得以返回罗马。48年，Claudius的妻子Messalina因卷入谋杀丈夫的政变而被处死。Claudius于是考虑第四次结婚。那时候Agrip[pina是Claudius的一个谋士的情妇。49年元旦，罗马皇帝Claudius和他的侄女Agrippina结婚，Agrippina成为皇后。注意，叔侄结婚不是习俗，正相反，那时候叔侄乱伦是犯罪行为，是不道德行为，不过，刑不上大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Claudius的侄女成为了皇后。皇后是第四任妻子，皇帝是第三任丈夫，前后夹杂众多谋杀政变，这种色情与权力的波澜起伏令《后宫甄嬛传》黯然失色。Agrippina把Claudius玩弄与股掌之中，成为军队实际领袖，掌管罗马帝国实际独裁大权，是罗马帝国历史中权力最大的女人。Agrippina13岁结婚，生有一个唯一的亲生儿子Nero。Agrippina让Claudius收养Nero为养子，使得Nero成为王子。公元54年Claudius死，Nero即位，Agrippina垂帘听政，母子间因此引发权力争斗。Agrippina于是想立Claudius前妻Messalina的儿子Britannicus为帝，55年Nero毒死Britannicus并把Agrippina逐出宫外。59年Nero谋杀亲生母亲Agrippina。有人在罗马公众集会广场弃一婴儿，婴儿身边有一个醒目的条子，上边写着：我不raise你，省得你将来割断你母亲的喉咙。这显然是用弃婴的手段表达对Nero弑母的抗议。

图：铸有叔公侄女皇帝皇后的罗马古钱币

注意，上边所述伦乱历史是罗马帝国开始的时候，不是罗马帝国末落的时候。罗马低估末落开始在公元四百多年，结束在公元1453年伊斯坦布尔被土耳其攻陷。不要把上述婚姻乱象误读为罗马帝国腐败消亡的迹象，那是古罗马婚姻不稳定和血缘不明晰的文化习俗结果。儿子的血缘父亲不可界定，raise是法律界定父子，所以血缘不明晰。

讲完婚姻我们讲财产。Raise界定的父子之间的法律关系，而不是血缘关系。这样一来，立遗嘱规定谁继承财产就非常重要。初到海外感受到的文化冲击之一的是垃圾信，信箱来一大堆广告信件，其中有帮助立遗嘱的律师事务所的广告，把遗嘱必要性说得至关重要，说不立遗嘱的后果是发生意外的家庭可能会陷入财产被没收等耸人听闻的说辞。我在中国生活那么多年好像子女都自动就继承了遗产，没有那么多的法律考虑。但是，如果儿子是Raise的，而且是“一夫一妻”制，现在老婆的儿子血缘上未必是自己的生子，而膝下子女的许多母亲是前妻的，而前妻现在是别人的老婆，这时候遗嘱规定财产继承就很重要了。所以，我们到海外感受到文化冲击，遗嘱规定继承权就算西方文化之一。由于exposure 和 raise的社会制度中血缘关系不是重要的社会纽带，一个“家庭”（household）的主要纽带是财产（我们后边还会详细讨论），因此家庭暴力和乱伦就非常普遍。如我们前边看到的弑父弑母兄弟姐妹相残等古罗马社会现象。这种家庭内部相互谋杀的行为有一个专门的英语单词Parricide。最近有报道华裔父亲给女儿洗澡被警察抢杀的案件，就揭示了中西文化的不同，西方认为是父亲猥亵女儿的事情，而中国人觉得这不可思议。事实上，古罗马父系猥亵女儿就是常事，这是西方文化，因为Raise不是承认血缘关系，同住一个屋檐下不是因为血缘纽带而是因为财产纽带。遗嘱要保密，一旦泄密，弑父事件不可避免，所以，律师托管遗嘱是一门西方产业。此事中华裔受到的文化冲击，在于完全想象不出西方有父亲猥亵女儿这样的事情，父亲给女儿洗澡不含猥亵心理对西方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古罗马这种事相当普遍，古罗马文化是西方传统文化。

还有就是西方同名多同姓少，和中国同姓多同名少恰恰相反。海外生活多年依然每每不适应。记得一次开会报道签字，看到前边两位签的一男一女姓一样，就上去搭讪，问他们俩不是是兄妹，答案是他们俩是夫妻。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西人结婚女方是要改姓的吗。古罗马不单raise的子女跟父亲姓，不单娶来的妻子跟丈夫姓，连家里的佣人和奴隶都跟主人姓。就是一个household里的人就是一个姓。姓在古罗马是贵族财产标记，就和农民养的牛烙上自己的名字表明是自己的财产一样。古罗马一个有财产的家庭的男主人才是权利最完整的公民，其次是她妻子，他儿子地位很不确定，要看遗嘱中财产怎么分才行，否则还是财产都不属于自己，不单家中财产在父亲死之前不属于自己，而且自己实际上又点像是父亲的财产。Raise就和捡回来的一个财产。古希腊古罗马的公民指的就是household的家长，这也是美国建国有投票权的公民。其它的如妻儿奴隶都是财产。妻儿和奴隶都跟主人姓，是财产标记。但妻儿不是商品，不进入市场交易，而奴隶可以是商品可以交易。古罗马父亲猥亵女儿，就是主人的财产自由权利。

为了完善我的西方的姓是财产纽带的理论，让我们看看中国古代姓氏的演化。姓，从女从生，女人生的是姓，在母氏社会中国人跟母亲姓。母氏社会是原始共产主义，没有私有财产。后来国王封地，把地分给诸候，诸候就以食邑地名为氏，“氏”实际上就是我们现在跟父亲的“姓”。而食邑就是国王给大臣的财产，所以，跟父亲的姓从一开始就和封建财产有关，食邑，就是我们现在讲的real estate。刚到海外对real estate这个字眼感觉很别扭，为什么不是house，为什么有了property这个词还要用estate这个词？古代estate就是财产，就是庄园，就是分封的食邑。很长的历史中法律文件中都用estate而不用property。一个estate这个财产里有一个household，household的男主人是这个estate的唯一的主人，就是独裁的家长，其它人都是依附于estate上的，这叫封建制度。国王分封食邑是把土地上的人口一起封给诸候的，土地上的人口是诸候财产重要组成部分。这和古罗马妻儿奴隶都是财产很像。

姓是血缘纽带，氏是财产纽带，我的姓追到远古就是始于黄帝的姬姓，周朝分封几百个诸候，就是几百个氏，我的姓就是那时候变成么一个诸候的氏。秦统一天下后，中国实行郡县制，废除了封建制。姓氏通用，在儒家思想推动下，姓氏合一还原为血缘纽带。所以，中国百家姓数字井喷的时候是周朝分封时候发生的，秦统一以后姓的数目就基本稳定了，孔子传70多代还是姓孔，不像原来那样兄弟分封或迁徒他乡可以从一个姓中不断地分出很多氏来。

所以，英文的Surname相当与中国古代的“氏”而不是中国的“姓”，是用来界定法律的财产关系而不是用了界定社会的血缘关系。我曾经做过保险推销员，挨家挨户地敲门，就发现一些偏僻乡村的街名和街上一些大住户的姓一样。这就是“氏”的现象。西方封建制延续到近代，延续到俾斯麦统一德国神圣罗马帝国灭亡，所以，西方Surname很多，而giving name很少。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西方姓多名少而中国姓少名多的现象。宋鸿兵的《货币战争》出版以后，大家都知道国际金融中有一个叫作罗思柴尔德的家族，罗思柴尔德这个姓，就是他们家族的商号，德语的意思是“红盾”。他们把“红盾”生意做大了，要把这笔巨大资产延续下去，就改姓为“红盾”。所以“罗思柴尔德”是“氏”，以“红盾”旗下财产为“氏”，是社会财产纽带而非血缘纽带。“Raise”是法律财产界定之一环，而不是亲子血缘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