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好慢,一分一秒都是那么久。火辣的骄阳晒得大坝子的青石板滚烫,加之空气里湿度很大,又热又闷的天气使充满压抑和惊慌情绪的人们烦躁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堰塘那边的教师们骚动起来,大坝子和凉台的人都围了过去。从堰塘里打捞起来一个溺水的人,此人已昏迷不醒,几位男教师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了鱼溪镇医院。在晚饭之前,他们都回来了,只有那位溺水者留在了医院的停尸房。
死者是高楼场小学的邹伯伯,五十多岁,中等个儿,瘦瘦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胸前还挂着一副老花眼镜。由于他的书教得好,文革前,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文革一开始,因为他是地主成分,受到了冲击,重三叠四地交代他家祖父辈是怎样剥削劳动人民的。政治问题过不了关,优秀教师就当不成了。不过,他教书二十几年,也没有做过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事,校革委会也没有给他定罪、戴“帽子”。
这次教师集中学习,各学校的校长都成了走资派,各学校的校革委会组成区革委会,大权在握,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弄得教师们个个说话做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就把自己推到这次政治运动的风口浪尖,那就大难临头了。正如“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邹伯伯有一个毛病,只要看不惯的事就要说,小会、大会上不敢说,就私底下说。他一来到这里集中学习,就怨声载道,闲话不断。他的微词可多了,还编了顺口溜:学文件、背《毛选》,只红不专误人才;读社论、讲时事,斗私批修样板戏;领导忙、群众混,揭发检举窝里狠;喊口号、唱高调,吃饱喝足睡大觉。
爸爸跟他住在一间男教师宿舍里,听到他说这些不合适宜的言论,就劝他少说两句,即使说了这些话也无济于事。祸从口出,隔墙有耳,万一这些话传到区革委会领导那里,他吃不了兜着走。爸爸过去也是看不惯的事就要说。文革一开始,他在铁佛中学用白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素描的太阳,被校革委会说成是抹黑光芒万丈的红太阳(毛主席),加之他有历史政治问题,受到了批判。自那以后,看不惯的事他也不说了,最多叹叹气、摇摇头就算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真有人把邹伯伯的闲话传到了区革委会领导的耳朵里,领导认为他在发泄对文革运动的不满。先是找他谈话,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思想,要求他写检讨,他不服气,认为自己行得正,做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歪,实话实说,错在哪里?把领导顶了回去。然后在小会、大会上对他的“反动”言论挖根源、找原因,但他拒绝低头认错、死不悔改。爸爸和几位教师又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写个检讨、低个头、认个错,又不少胳膊少腿。他不听劝,还骂爸爸他们软骨头、失了气节。区革委会领导认为他不接受改造,顽固不化,就把他的情况上报了县文教局革委会。
人们猜测:由于邹伯伯是地主成分,可能会给他戴上“反革命”的帽子。这顶“反革命”的帽子还没有戴上,他想不通,跳塘自尽了。
说来也怪,邹伯伯去世后的第二天,天气突然晴转阴,下起了雨,一连几天都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妈妈说这是老天爷在流泪、呐喊,为邹伯伯送上最后一程。
邹伯伯的离去,无疑在鱼溪区中心校蒙上了恐惧的阴影。大人们谨小慎微、忧心忡忡,害怕像邹伯伯一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孩子们变得安静乖巧,没有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天气终于阴转晴,夏季的烈日又回来了。大坝子和北校门外的篮球场很晒、太热,只有凉台葡萄架下阴凉清爽,视野开阔,微风不时从堰塘上空吹拂过来。因为邹伯伯是在凉台的西侧石栏杆上跳进堰塘淹死的,一想到他就死在那里,心里好难受,所以我们再也不去凉台玩了。想到这些,我还不如回家为哥哥们做饭、为三哥分担一些家务事。
周日又到了,我随父母回到家中,主动要求留在家里为哥哥们做饭,不去鱼溪区中心校了。他们很好奇,想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了。父母心知肚明,可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地叹着气。大哥和二哥看我不愿说就不多问了,可三哥要刨根究底,我就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鱼溪区中心校死人了!三哥一听,惊愕地“啊”了一声。
这次我留在家里做饭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做什么饭由哥哥们安排,二是做饭的时候三哥必须帮我。自从上次我离开家后,做饭就落在三哥的肩上了。由于他贪玩,经常误了饭点,大哥和二哥中午回来吃饭了,他还没有做。我在家为他们做饭时,至少能按点开饭。所以,大哥和二哥很高兴我留下为他们做饭。三哥当然愿意我留下,他的家务活至少减轻一半。不说我有两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哥仨也答应。父母也想我在家里磨练磨练快点儿长大,就同意我留在家里了。
妈妈让爸爸去金带场街上粮站多买了些粮食回来;她告诉我早中晚三餐主食中,干的、稀的、大米、小麦面、玉米面、红薯搭配起来做;她吩咐三哥不能每天只有咸菜、青菜,要用瓜果、鸡蛋、豆腐等换着口味改善伙食。
三哥很会做饭,教了我很多做饭的小知识、小窍门,除了会做粥,我还会做玉米蒸饭、红薯焖饭、煎饼等。我告诉三哥张伯伯怎样做茄子蛋的方法,他很快就会做了,味道跟张伯伯做的一样。可是,我还是不会炒菜,不是忘了放盐菜没味,就是盐放得太多菜太咸。不过,大哥和二哥很宽容,总是给我打气、鼓励我。
大哥说:“妹妹,你做饭的进步很大,至少没有让我们一日三餐都喝粥了。”
二哥说:“妹妹,你的主食已经做得很好了,炒菜嘛,再慢慢跟三哥学,不着急。”
有了哥哥们的理解和慰勉,我干得很开心,勤勤恳恳地为哥哥们做饭,兄妹四人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几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鱼溪区中心校教师集中学习结束了,父母平安归来,我不用做饭了。
写于2021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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