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春潮
“东京的酒馆,当垆的大约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妇。他虽然知道她们是想骗他的钱,所以肯同他闹,同他玩的,然而到了上灯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忽然会有各种悲凉的小曲儿的歌声听见起来。他的鼻孔里,会有脂粉,香油,油沸鱼肉,香烟醇酒的混合的香味到来。他的书的字里行间,忽然会跳出一个红白的脸色来。一双迷人的眼睛,一点一点的扩大起来。同蔷薇花苞似的嘴唇,渐渐儿的开放起来,两颗笑靥,也看得出来了。洋磁似的一排牙齿,也看得出来了。他把眼睛一闭,他的面前,就有许多妙年的妇女坐在红灯的影里,微微的在那里笑着。也有斜视他的,也有点头的,也有把上下的衣服脱下来的,也有把雪样嫩的纤手伸给他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总会不知不觉的跟了那只纤手跑去,同做梦的一样,走了出来。等到他的怀里有温软的肉体坐着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是已经不在图书馆内了。”
达夫先生在《银灰色的死》中这样写道。文中的“他”因一个名叫静子的日本女人莫明其妙地死了。这一天我也遇到一个“当垆的少妇”,她是美国人而非日本人。
我和Jane在西点军校门口的小街找到一家杂货店,借店家的电话给大一打电话——我们不能用小街上的投币电话,因为我们身上一个quarter也没有。店家是蓝眼睛的少妇,抱个一岁多的孩子。这乡间的杂货店有一张小桌,几把木椅,有咖啡甜点之类。Jane和蓝眼睛说了一些话。
“你对她说什么?”我问Jane。
“我说我们遇上刼匪了。”
Jane说的是实话。蓝眼睛就叫我们到她的盥洗室洗一洗,拿出面包和甜点。咖啡在柜台上,叫我们自取。美国人的友善我已有许多体会,不足为怪。面包咖啡甜点是卖给军校学员的,美国未来的将军都吃过这小店的东西。这些未来的军官将会去打第二次海湾战争。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它总要炫耀武力,它总要整出事端,打两下,它的导弹不会总放在仓库里。我对店家说谢谢,我先要打电话。我打到玫瑰街,电话通了,是奚儿接的电话!我告诉她我们在上州,离纽约200公里。在山上关了一夜,现在没事儿了。她也没事儿。她跑出来就报警了,大一也去了警察局。我说他是警察局的常客。我说这儿有“灰狗”’,叫奚儿到法拉盛的“灰狗”车站,带上钱,我们兜里一个子儿也没有!
在车站等了一个小时,等到一辆“灰狗”。Jane要和司机费一番唇舌,车到法拉盛再买票。有一部30年代黑白片《一夜风流》,克拉克·盖博主演,男女主人公即是在“灰狗”上邂逅的。车上人不多,再和Jane聊聊,听听她的经历,丰家的逸闻趣事。可是她一点儿談兴也没有,车一开便睡去,那半红半黑乱草一般的头靠在我的肩,摇来晃去。Jane不是善谈的女人,须知善于聊天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少而又少。我睡不着。这里是丘陵地带,林木葱郁,山势绵延不断。到了西点军校门口,竟然没有进去参观一下,看看校园,看看艾森豪威尔和巴顿的雕像。大一的古董找到了,失而复得。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罗马夫人。蒂姆沙不过是个地痞无赖,不是江洋大盗,没有多大气派。古董固然重要,而Jane的一片真心更重要。大一说她要天天做爱。她是叫男人一见就会想到性的那种女人。是的,见到她要想到性。我是功能健全的男人,而大一有点儿“亢进”,哈哈,大概和前总统克林顿差不多。莱文斯基小姐也是那种女人,叫男人一见就会想到性。Jane毕竟是东方人,有含蓄的美。对于大一来说,Jane除了性的吸引力,还有爱和忠诚。大一诚然有许多女人,但他仍是一个有真爱的男人。Jane也有真爱,不管她的感情经历如何复杂。Jane令人尊敬,她不愧是丰家的女孩,不愧是达夫先生的孙女。她竟然是达夫的孙女,太奇妙了!昨天是奚儿的生日,本来我们要用一夜情来庆祝生日,谁想到竟然同Jane过了一夜。错了,不是和Jane过了一夜,而是共度危机。奚儿的醋意即在这里,奚儿觉得她才应该与我患难与共。Jane将回到大一的怀抱。他们应该结婚生子,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再不要在感情世界里颠沛流离。他们会生几个可爱的孩子,长着大一那样的大眼睛,和Jane的身段。Jane的身段不错。Jane会帮我寻找达夫的遗稿,有了Jane就一定会找到。玫瑰街的生活就要结束,大一和Jane会安一个新的家,像Beech街那样温馨宜人,一切会变得好起来。
车到法拉盛,我扶着Jane下车。四下一看,没有奚儿的影子。
“啊呀呀!这不是作家吗?”
一个女人尖细的嗓音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是花枝招展阿美老板。阿美用一根手指戳戳:
“这不是亚当和夏娃吗?从哪座山上下来?”
阿美是桃源美容院的老板娘,就在鹊来登酒店的地下室。我穿了一件撕破的背心,光着膀子;Jane也是一身灰土,狼狈不堪。
“来自奥林匹亚山嘛。”我说道。“阿美,你知道她是谁?她叫Jane,是丰二小姐的侄女。”
“啊呀!今天客人多,我来给小姐们买午饭。”
阿美的店有十几个按摩小姐,一多半是大陆来的偷渡客。可是奚儿在哪里?“灰狗”停在身边,我们没付车费呢。我正急着,奚儿跑来了。一双眼睛是红的,看来她一夜没有睡好。她拿出钱,付了车费。
“Jane,到我们那儿去吧。”我说道。
“不,我回去。” Jane说道。
“大一一会儿回来。”奚儿说道。
“我这样子,能见大一吗?”
奚儿摘去粘在Jane袖子上的鹅毛。奚儿这个近视眼,有的地方看的清楚。我们改乘地铁,Jane要回布鲁克林,我和奚儿在埃姆赫尔斯特下车,和Jane道别。
回到玫瑰街,科斯塔太太在清扫门前的小院,看见我吓了一跳。
“Ow!Have you hurt yourself?”科斯塔太太这样说。
“No.”我说。
我和奚儿走上阁楼。奚儿跘了一下,险些摔在楼梯上。她这一宿没有睡好觉,一直在为我担心。阁楼是老样子,右边是大一的床,左边是我的床,中间是餐桌和沙发。桌上是半杯可乐两片面包一块奶酪。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如同散了架子一般。不饿了,在西点讨了点饭吃。奚儿叫我洗澡,昨天她叫我在她那儿洗澡,我没洗。卫生间在二楼。我在奚儿面前脱掉肮脏的外衣,穿一条短裤下楼。走进浴室,打开龙头。今天是国庆假日的第二天,这一天一夜好不热闹!度过欢快的一天,是对异域风情最好的体验。然后是一场历险,不平常的荒山之夜。这历险居然有了结果,重演一百年前的《汤姆历险记》。水浇在头上,身上。这水是哈得逊河的水,来自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广阔流域,包括纽约上州今天走过的山岭。夏天早已来临,却没有去游泳,无论是游泳池还是大西洋。游泳我喜欢,去年夏天在北京天天游泳。阿慧喜欢游泳,那一年去北戴河、南戴河,到起士林餐厅吃西餐。那是和阿慧的感情“蜜月”。她的踩在沙滩上的小巧而性感的脚。晚上在月光的沙滩上做爱。那时候多么年轻!奚儿在阁楼上,她在这里等了一夜。今天晚上要到她那里去了,布鲁克林的犹太诊所,诊所里的小屋。一张小床,一张米罗的画,还有大一买的红玫瑰。阳光照在浴室里,十分明亮。听见开门的声音。是奚儿,她撩开挂帘,站在我的面前。她的弯弯的眼睛。
“你来干嘛?”
“你的门开着,让我来么。”
“把你弄湿了。”
“我不怕。”
我丢一块毛巾在她头上。她脱掉上衣,脱掉裙子,甩掉鞋子。
“大一回来了!”我说。
“你还怕大一吗?”
她脱掉胸罩和底裤。她赤裸裸活泼泼立在面前。她展现的不是性而是健康和阳光。她的雪白的身子闪耀着。她的上臂有一朵花。
“你文的花吗?”我说。
“嘻嘻,我贴的。”
我拉过她的手臂。
“这是什么花?”
“风信子花。”
“你生于7月4日,巨蟹座,你该是百合花。”
“不,你是白羊座,主星是火星,风信子是你的花!”
她扑在我身上。她叫你感动得想哭。我们开始接吻,伴着水和阳光。她的吻不像昨天在布鲁克林屋顶那般疯狂。她是温存的,和煦的,品尝似地。她用细密的牙齿轻轻咬着我的嘴唇。她的胸脯、上腹、下腹和大腿贴在我身上,慢慢地悠,像一首慢布鲁斯。水淋在头顶上。
“头发长长了。”
“到秋天才能长长呢。”
她勾着我的脖子。她的眼睛放着火光,就像东河码头上的焰火。她关掉水龙头,拉我走出浴室。头发是湿的,身上也是湿的,赤裸着她不怕科斯塔太太,她也不怕大一此刻回来。她站立不住,依在我身上,像面团儿贴在热锅上。我抱起她。她是修长的,白皙的,结实的,踡在我的怀里。一路滴着水上楼。我把她扔在床上,她抓起毛巾被,翻一个滚儿,毛巾被紧裹在身上。她像一条用锡纸包好准备放进烤箱的鱼。我扑在她身上,撕她身上的毛巾。她双手抓紧毛巾,抵抗着,湿漉漉的头发横在脸上。
“龙哥,你总算着急啦!”
她又翻一个滚儿,把弄湿的毛巾甩到地板上。我们开始做爱。我怜惜而小心地,她闭上眼睛,张大了鼻孔,顺应着我,胯骨和臀部耸动着,随着我的节奏。啊,真是太奇妙了!但是她忽然停住,睁开眼睛,发出奇异的光。
“龙哥,我想说——脏话。”
“说吧。”
“说脏话好刺激。”她耸动起来。“龙哥,操!操!操你的小宝贝!操你的小亲亲!”
她的脏话使我支撑不住,我在她的叫声中从高天堕下,一直堕入大西洋。
我瘫在她的身边。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用手抚住我的面颊。
“龙哥,我好吗?”
“你好。”
“我比祖慧好吗?”
“不知道。”
“我比祖慧好!你说,我比祖慧好!”
我没有吭。她翻身起来,咬住我的胳膊。
“啊哟!”
她松开口,我的胳膊咬出紫红的印痕。接着,她伏在我身上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