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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郁达夫(25)

(2018-05-27 12:30:21) 下一个

25、中央公园

 

两天后是个星期六,下午,我和邬娜约好在中央公园见面。公园的南门正是华尔道夫饭店,华盛顿骑马雕像前排了一溜游览马车。这些四轮马车用两匹高头大马驾辕,车身装饰成喜庆的花车,披红挂绿,招招摇摇。邬娜来了,我便请她上马车,花20块钱坐坐洋人的马车,也算享受一回。邬娜换掉了职业装,穿一条两根细带子挂在肩头的太阳裙。但是摘掉眼镜的她让人觉得异样。车夫50多岁,坐在高处,扬鞭纵马,马蹄得得。

“邬娜,前几天我到这儿参加一个老太太的生日宴会,有趣。”

话题从此开始,我把琼斯太太的故事讲了一回。接着邬娜说展览团的事,如何到各个图书馆,如何安排展览事宜。祖慧再没有出面,只是晨陪伴。马车从69街拐进中央公园,周末公园里有很多人。马车路过一处露天舞台,那里有几百人,正在开音乐会,演奏乡村音乐之类。我们付钱下马车。路东隔着树篱笆有一大片草地,足有五六个足球场大小,一些人散坐在那里晒太阳,三个穿比基尼的姑娘躺在草地上,雪白的肌肤煞是惹眼。我们找一处路边长椅坐下,远远地可以看见那边的舞台。

“喝点什么?”我看见冷饮摊。

“冰激凌。”邬娜说。“不是说美国的冰激凌好吃吗?记得上大学时,里根总统就职演说,他说美国有二百多种冰激凌,这个国家多么美好。”

“搞艺术的人当总统,才会说这种话。”

“一路上买了几次,不觉得好。”

我买了两个冰激凌筒。远处台上的歌手自弹自唱。

“中央公园每个周末有节目,经常有世界著名的艺人到这儿义演。” 我吃着冰激凌说。

“对。上个月英国莎士比亚剧团来过。”

“你怎么知道?”

“在网上看纽约时报呀!自从你到纽约,我就常看看,关心你嘛!”

“你过的怎么样?”

“我?老样子,没什么可说的。陶还是那么可气。”陶是她老公。“我倒问问你:祖慧接待你了?”

“接待了一次,那天是我过生日。”

“哈哈,董馆长说,祖慧嘛,她只和洋人拍拖。”

她用粤语的“拍拖”,妈的,这詞儿用的恰到好处。

“董馆长怎么知道祖慧?这都是中国人的窥视欲!要说拍拖,我和她拍拖了十几年,我不是中国人吗?祖慧住的房子是某个男人的,台湾人。”

我把在林肯街的见闻向邬娜描述了一回,那男人是台湾有身份的人。

“你还不死心吗?祖慧对你从来没有承诺,她不得罪你,我想,她也不得罪别的情人。她是情场上高明的玩家。龙,那些女孩把衣服脱光了!”

我回头看,阳光下草地上的三个女孩摘了胸罩,只穿三角裤,像绿海中三条白色的鱼。她们趴在草地上晒背部。邬娜丢了眼镜,看不真切,以为她们一丝不挂。

“她们还剩一小块布。”我说。“你不想去晒晒吗?”

“30多岁了。我要是个小女孩就去晒。你和祖慧不会有结果的。爱就是痴迷,无论男人女人。我告诉你,奚儿爱上你了。”

“她怎么说的?”

“她问我:邬娜,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龙上过床吗?”

“她这样问?”

“她在乎你的一切。你不喜欢她吗?”

“奚儿太小。”

“不超过20岁就不算小,女人老得快。”

“我是作家,到美国感受一下,过个一年半载,不想在这儿生活下去。作家不能离开故土。奚儿,她要在这儿闯天下。”

“龙,你的说法自相矛盾。是祖慧请你来的,你也是为了同她的这段情。而祖慧是不会回大陆的,这一点,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你如果得到她,你不是要留下吗?当年郁达夫从上海迁居杭州,还不是因为王映霞吗?鲁迅劝阻也不成。事情都是变的,奚儿也可以回大陆。再说祖慧,她如果嫁一个台湾的立法委员、内阁要员,她不是要去台湾生活吗?”

邬娜的议论一针见血,又富有想象力。

“不说奚儿也不说祖慧吧,我想起一件事,一件有趣的事。”

我想说说郁达夫遗稿。在我和邬娜之间有许多话题,当然包括文学话题。邬娜是郁达夫的读者,当初我正是通过写郁达夫的小册子认识她的。所谓的郁达夫遗稿,也许是我美国之行最重要最有意义的发现。

“哥大的吴钟山教授,也就是哥大图书馆的馆长,很喜欢我的《郁达夫评传》。他安排我做一个讲演,讲郁达夫,排到十月份。他给了我一件奇妙的东西——郁达夫遗稿!是从未发表过的作品,一部长篇的片断。吴教授给我的是复印件,有30多页,是个女人的笔迹。从文字风格和小说风格看,很像达夫先生的作品。稿纸是星洲日报的,达夫先生1938年至1941年,受聘于新加坡星洲日报,主编早报和晚报的副刊。更奇的是,文中有十几处修改,肯定是达夫先生的笔迹!”

“这事有趣。稿子在吗?”

“在玫瑰街。”

“我明天去华盛顿,后天回来,大后天一早回国。龙,现在你领我去玫瑰街!我也看看你住的房子。”

 我们乘地铁回玫瑰街。星期六车上人多,我们只能站着。我给邬娜讲大一的故事,讲Jane,一直讲到埃姆赫尔斯特地铁站,讲了一路。邬娜听着,不住地笑。

到了玫瑰街,我们开门上楼,大一站在楼梯口:

“欢迎欢迎!欢迎来纽约!欢迎来玫瑰街!邬小姐,龙早介绍过你,红颜知己嘛!”

“谢谢唐先生夸奖。”邬娜说。

“邬小姐,你就叫我大一。”

“你就叫我邬娜。”

“一见如故嘛!”

“大一,你在美国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住‘亭子间’呀?”

“大丈夫能伸能屈嘛!邬娜,好房子我也住过,还是李白的话,‘富贵于我如浮云’。不管房子好坏,一会儿我请客。”

“东云阁吗?”我说。

“不,不是我请客,有人请客,请你们吃湖南菜嘛。”

正说着有人在楼下叫门,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大一跑下去开门,奚儿上来了。

“邬娜,我一早给旅馆打电话,就找不到你。原来你俩约会去了!”奚儿拎着鱼肉蔬菜。

“奚儿,我来打下手!”大一自报奋勇。

于是大一和奚儿到楼下烧菜,我则把小说稿拿给邬娜看。邬娜看了几页就说有趣,问起琼斯太太这个人。纽约是中国人的藏龙卧虎之地,丰家大姑奶奶到这里安度晚年,这是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不足为奇。还有著名的政治人物,如国民党元老陈立夫,50年代被赶出大陆,跑到纽约来养鸡,过平民生活,空担了“四大家族”的恶名。胡适博士50年代当哥伦比亚大学的图书馆馆长,日子也很清贫,每天午饭的帐单还要送到哥大去报销。宋美龄女士派头大,她是长岛的“寓公”,住豪华的房子。

奚儿是快手,40分钟饭菜上了桌,四菜一汤,还有一瓶五粮液。菜上鲜红的辣子催人食欲。

“奚儿,你失业了,怎么还买这么貴的酒呀?”我说道。

“酒和菜都是大一哥拿钱,卖招贴画赚那么多钱,当然要买好酒!”奚儿说道。“再说当初为了救他,跑来跑去!听说他请客请了好几回,一次也没有我的份儿,他还欠着债呢!”

“对,对,我欠债!”大一说道。“从芝加哥回来,龙告诉我,你们那天想去大西洋城又不成。龙拿出一件漂亮的皮尔·卡丹大衣,说是奚儿给我买的。我一个落难之人,能不感动吗?心里那个温暖就甭提啦!奚儿,你大一哥绝不会忘了你!”

“大一哥,你不用说我,今天的主宾是邬娜。”奚儿说道。

“对,对!”

大家举杯欢迎邬娜,邬娜说道:

“大家祝福我一个人,这不好。我出个主意:每人为下手的一位说一句祝福的话,喝一口酒。”

大家说“好”。

“从我开始吧。”邬娜站起来,她的下手是大一,她的语调慢慢悠悠。“祝大一逢凶化吉,财源滚滚而来,成为大富翁!”

邬娜喝一口酒,大一站起来把酒干了,再把酒杯斟满:

“我也不敢想什么发财,不被起诉就谢天谢地了!下面该祝福奚儿。奚儿,这回去诊所上班,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奚儿说。“我不住琪琪那儿,搬到诊所。这个老大夫在诊所给我一间房子,免费的。哪天欢迎大家到我那儿作客。”

“好!我就说奚儿有福气。”大一说道。“下面是我的祝酒辞:祝奚儿找个好老公,找到心中的白马王子!”

大一再干一杯,奚儿也是一饮而尽。

“我现在改独身主义了。大一哥,你不是戒酒了吗?怎么一杯接一杯?下面该我了,说什么呢?好,祝龙哥在50岁之前成为大作家!”

我只好站起来喝酒。

“80岁能成大作家也不容易!下面该我说:邬娜的女儿八岁,去年得了北京市儿童围棋冠军,祝小云将来成为九段高手,美女棋后!”

“我女儿不漂亮,怎么能当‘美女棋后’呢?”

“咳,只要棋下得好,稍有模样,就是美女了!”大一说道。“邬娜,小云下棋,是你教的吗?”

“我哪里会下棋!是她爸爸教的。我老公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对女儿上心。他自己是棋迷,就是那种下臭棋的棋迷,却要陪着女儿练棋,又找汪见虹,又找聂卫平,真叫他练出来了。”

邬娜说出了他和前夫复婚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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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壮思通 回复 悄悄话 真爱回味无穷。谢谢分享您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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