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礼
佟易鸣挎着公文包,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向市园林管理局吴局长的老岳父家走去。
公文包里有一条大前门香烟,但那只是外壳,里面整齐地塞满了钞票,有十万八千八百元。塑料袋里装着寿星人形,一个非常精致的装饰品,还有一瓶茅台酒。
为了城北江边公园一段绿化工程,佟易鸣这次是志在必得。这个工程非同一般,因为随后还有接下来的路段土建完工后都要绿化,他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眼前的工程并做成样板模式,为今后的项目打下基础,以期后续源源不断。
最关键的是这次送礼找到了门。门找对了,成功率就有了一半,这是其他竞争对手难以比拟的。
这是一个有渊源的门,把上代人与下代人连在了一起。过去是顾家送礼给佟家;如今倒过来,佟家给顾家送礼,有来有往,顺理成章。
吴局长是顾家的女婿,这叫曲径通幽,浑然一体。
但今非昔比,如今的送礼才叫送礼,过去算什么?不值一提。
吴局长的太太顾月月,小局长十多岁,是吴局的第二任夫人,年轻有点姿色,夫妻之间很是融洽。近几年来,顾父母年事已高,吴局长俩口子一般周末都会到顾月月的父母这边来看看。老俩个很迷信,家中摆了不少菩萨小塑像,成天点香拜佛。为了先摸清情况,联络感情,之前佟易鸣来过两三次,每次都带点小礼物意思一下。他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把重礼奉上,争取马到成功。这次重礼当中,烟酒是续前缘,有种象征的意义,就像回礼,以对应于当年顾家送给佟家的三条大前门高级香烟和一瓶汾酒;至于寿星人形,就对应于当年顾家送来的铜香炉,都是相互呼应。
礼物的贵贱天壤地别。当时顾家送来的烟酒香炉才几个钱,但困难还是给解决了,如今我送来这么重的礼,没理由不帮忙吧!
在顾月月父母家,佟易鸣遇到了顾月月,吴局长不在。
“佟经理,你好啊,最近忙吗?你喝茶。” 顾月月坐在客厅,正在看马未都讲解古董鉴赏的电视节目。
顾父也坐着,看着顾母又在点香,他叫到:“别点了,快过来看看那香炉,好像有点像。”
电视里正在说一个宋代的青铜香炉,特别提到香炉底座上有个宋鼎字样,让顾父一声惊叹。
“咱家那个香炉也有这两个字,我记得很清楚。”顾母看了佟易鸣一眼,问道:“小佟经理,你见过吗?”
佟易鸣似懂非懂,他不知如何回答。你家的物件,我如何见过?突然他想起父亲曾提过的一件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佟易鸣的母亲几年前已过世,父亲还在。由于这次的园林局项目,佟与父亲聊过顾家的事,父亲便提到过当年送礼的情节,其中便有香炉,佟易鸣当时并没有在意,父亲说是一个很平常、很旧的香炉,曾经在奶奶的遗像前烧香用过,后来搬家时就不知扔到哪去了。
“我听说过,我回去找找看,到时送回给二老。” 因为是件小玩意,佟易鸣说起来很轻松。
“那敢情太好了,它可是我们家的祖传,现在我烧香拜佛正用的上,你一定要找到啊!” 说着,顾父母都殷切期望似地看着佟易鸣,顾月月也递过来一桔子:“俩个心虔诚着呢,点香时老想着那个香炉,唠叨好久了。” 一句话又加重香炉的分量。
佟易鸣连连点头,答应保证归还香炉,说着拿出带来的礼物:“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我们两家是世交,其实我很早就认识顾姐了,记得小时候在家里见过你和伯母。”把烟酒和人形放在茶几上,他讨好地看着顾月月,心想我的礼可比当年你们的不知要贵重多少倍!
眼下正在抓廉政建设,不找吴局长,来找顾父母,这算礼尚往来,而且又是上一辈的交情,佟易鸣在心里盘算着。顾月月似有所悟,苦笑道:“是啊,我记得你那时还在上高一吧?”
顾月月当年在红星公园当园林工,室外干活辛苦不说,还时常受到人身骚扰,因为女工本来就少,年轻的就她一个,周围都是些粗野汉子,经常被揩油。为了调动工作,送礼送到了公园负责人那里,谁知那个居然也不安好心,礼品的意思不够,还要献身才行。思来想去,最后把焦点放在了局里人事科长身上,阿弥陀佛,是个女领导,顾家决定重礼叩门,孤注一掷!
那个年头,各家各户能拿出多少钱财来送礼,就是倾家荡产也无用,因为房子不是自家的,家里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每月的收入就是那点工资,要存钱只能从牙缝里一点点地扣。
顾父母听说了不少送礼的故事。若为办事要送礼,一定要送重礼;逢年过节都送礼的,礼品不要太重但要有特点,这其中的原因就多了,有为日后提拔作铺垫的,还有为保平安的。当年为女儿调动工作,这就属于办事送礼,家中全力以赴,凑钱办事,为此老顾连烟都戒了,但备好的东西还觉得不够分量,因得知人事科长的公公信佛烧香,除了流行的礼品之外,顾家便拿出了家中的祖传之物香炉,送礼时还特地强调了一下,以期表达已竭尽全力的态度。
佟家刚开始还把这香炉当回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即便按破铜烂铁卖,也能卖几个钱。仓库有个病休了很久,找个人替代一下也不无可以,看顾家的事态,今后还会有进项,加上库管员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佟易鸣的母亲就顺手把这事给办了。
顾月月去报到后才知道是临时替代,一时顾家大失所望,但佟母一番开导和安慰,最后只得如此。凡事不能一蹴而就,要分步而行,从此以后每逢节日,顾家都向佟家上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时间推移,顾月月嫁的老公后来成了局长,顾月月对佟家的这个情也淡漠了,觉得只是一个平等交易而已。如今反过来佟家有求于顾家,她就把重点都集中在这香炉上,对于佟易鸣送来的东西,她一点也不在乎,推诿了一下后,便退一步说:“烟酒就算了,这个人形留下也可,到时好配那个香炉……”
还是香炉,多可笑,那值几个钱,这条烟才值大钱呢!想到这,佟易鸣说:“这烟酒也用的上,吴局长吸烟的,酒嘛,招待客人也用的着,这点东西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您就别推迟了。”
又说了一会话,佟易鸣起身才告辞,吴局长提着东西从外面回来了,相互又聊了几句,佟易鸣问了一下城北江边公园项目的一点问题后,吴局长也提起了那个香炉的事,还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想送给佟易鸣,说这是提前为香炉答谢了。
佟易鸣当然不能要,还是那句话,香炉一定归还,就急忙离开了。这家人都跟这香炉较上了劲,这破香炉难道真是什么古董,里面有奥秘?
佟经理回家找遍了各个角落,也没发现那香炉的踪迹,父亲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好像卖给收破烂的了。
这可怎么办呢?佟经理找有关书籍查阅,还去古董店咨询了一下,大惊失色,这东西现在居然价值200万!怪不得吴局长一家这么急于要回这东西呢!
但顾月月家的东西真的是古董吗?原物不在,如何证明是真伪,这真是一笔糊涂账,有口难辩啊!
工程投标的标书已准备差不多了,现在需要的就是吴局长的暗示和标底等大致数据,佟易鸣这次把重礼送出,也是为了这最后的临门一脚,那天在顾家就是在做临门前的准备,他当时觉得香炉之事只是个小插曲,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加上那笔钱,拿下这工程就如探囊取物了,现在却出现了这么个意想不到的大问题,让他觉得五雷轰顶,寝食难安。
又来到了顾家,佟易鸣拿出了一个香炉:“你家的那个还没找到,您看这个做工更好,它是镀金的,听说烧香特灵。”
老顾头却不肯收,老顾婆更是步步逼近:“小佟啊,你还是再找找看,那可是我们家的祖传,我还想传给下一代呢!”
看来无颜见吴局长了,佟易鸣硬着头皮,又把投标报价降了五个点,把利润压低到极限,死活就这样了,没想到最后揭标,居然中了。
虽然拿到了项目,佟易鸣却心里高兴不起来,任重道远,下一个项目才是一道菜,眼下的只是清汤寡水,只是正餐前的开胃品。
这是一个打前战的工程,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佟易鸣却倾注了全部。随着工程进度的发展,工程款出现了拖欠,佟易鸣觉得对方反正是国家的,应该没有赖账的风险,便大胆垫资,到最后时钱被拖欠了一大笔。
期间佟易鸣也不时去顾家送礼,每次少说也有上千的财物,以保平安。
工程款拖欠这事还得找吴局长。在局长办公室里,吴局长一面打着官腔,一面好语安慰,佟易鸣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总之是心里矮一截,那香炉就是一道巨大的坎,根本迈不过去。
上次那十万多块钱怕是白送了,那只是还钱。至于眼前的工程,除去送礼的和其他开销,加上拖欠的,别说赚钱了,现在是大亏。佟易鸣从顾月月那里听明白了,他必须把香炉的钱再尝还一大部分,才能拿到工程款,至于接下来的项目,也是为了下一次的还钱作准备。
佟易鸣最后也想通了,过去经常向我送礼,用的是你自己的钱,如今我向你送礼,用的钱说白了也是从你那来的,那就继续吧。
反正都是权力的变现,况且你当年送的值200万,我如今偿还,也是理所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从工程上多做一些手脚就是了,我还是赚!
从吴局长办公室出来,佟易鸣走进空旷的电梯里,抬脚用脚尖点击了楼层按键,电梯关上门向下移去,他觉得一切都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