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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权的皇帝与现代人的皇帝

(2023-05-30 11:14:58) 下一个

又刷到一个小视频,启功讲书法。他说皇帝问柳公权字怎么写得好,柳公权答“心正则笔正”。

启功对这个回答不以为然,他觉得这是柳公权在讨好皇帝:因为皇帝喜欢忠诚,所以柳公权就借写字的方法来表明自己的忠心。启功就批评柳公权,说他不好好说写字的方法,却讲这些无关的东西。我们(启功和听众)不是柳公权的皇帝,不需要听这一套。

首先俺得承认,俺佩服启老先生破除手法、笔法上的各种迷思误区方面确实朴实有力。但他对“心正”二字的理解显然太过现代,太过功利,太过现代功利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书法问题,而是一个简单的思想体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对心与正的理解的问题。

当然,俺也不认为启老先生在对这两个字的理解上出了什么大错。原因就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现代中国人,大概绝大多数都跟启老先生的理解差不多:心就是用心,用心主要是意识的;正就是不歪,不歪主要是政治的,功利的。心正就是不动歪心思,就态度老实,政治上就是忠诚。

现代人这样理解没有错。因为传统发生过断裂。但若把这个当成唯一理解,就有问题了。

问题之一,是把皇帝当傻瓜或者门外汉。古代皇帝虽然书法家不多,或者书法水平也不够。但基本的书法训练,书法知识总是有的。人家问你怎么写得好,你说忠诚就能写得好。那么别人写得不好是不够忠诚吗?马屁拍得这么露骨,皇帝不知道你是胡扯?

问题之二,是不能解释其他情境下对于写字者的心的要求。无独有偶,前两天山水苍茫兄贴南宋陈著教孩子学字的诗,也说到“中心端正手圓活”。柳公权说“心正”是讨好皇帝,那么陈著是要讨好儿子吗?还是他想忽悠自己的孩子,还是想给孩子灌输个忽悠法将来好去忽悠皇帝?如果是你教自己的孩子写字,是教写字法还是教忽悠法?

事实上,“心正”是笔法之后的更高阶的标准。回到皇帝与柳公权的问答,皇帝问怎么才能写好,柳公权答中锋用笔转弯处撵笔侧顶翻之类的“技巧”,皇帝会不会更满意?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学童开蒙学字时早就应该会了。拿这些技巧来回答字怎么写得好才叫应付。在古代写字技巧谁都知道,为啥只有少数人写得好?因为用心状态不同。技巧之上,心能不能正,能正到什么程度,这才是字写出来水平高低的决定性因素。

与现代理解不同,古代的心可以理解为意识本体,精神状态,而不是意识中的形象。比如想到马戏,马戏不是心,而是念。想到技巧, 这个形式也不是心,也是念。想到什么东西,心就装了什么东西。这些东西如果是功利的,哪怕是那么心就歪了,哪怕想到的是“忠诚”,忠诚也是一个概念,而不是心的本体,这样也算歪了。

那么正呢?正就是不歪。不歪就是不失去整体平衡,心里没有负担。什么情况下会达到这个状态?达观,放松,心无旁骛。

所以,心正作为写字的状态,无关政治,也无关功利,而是一种身心统一的智慧与放松状态。笔法熟练的基础上,身心畅达到什么状态就会在字形上反映出来。

练过太极或者看过高手打太极的人应该很容易明白这个道理。一个学生,一个师父,拳架一模一样,但哪个更有韵味更好看一目了然。而师父做得好的,显得不是架子姿式,而是他能达到更好的松静状态。拳架相当于笔法,而神气则相当于心。

俺不想批评启先生。这种对古人说法的政治的功利的误读是普遍的。“儒家思想是统治者的工具”,“传统教导压抑人性”等等,多属此类。

有人嘲笑辜鸿铭留辫子,辜鸿铭说我的辫子在头上,而你们的辫子却在心里。

以政治功利解读所有传统,把与政治无关的东西都解释成政治,是把腐朽的一套留在了心里,还是心里本来就这么腐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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