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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认〕莫泊桑/严敏求

(2020-03-26 12:47:12) 下一个

 

《招认》 文:(法)居伊·德·莫泊桑 诵:严敏求

中午的阳光像倾盆大雨般泻落在田野上面。在起伏不平的土地上,在一丛丛树木之间,散布着一个个农场和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成熟的黑麦和正在发黄的小麦,青翠的燕麦和墨绿的三叶草,在大地的赤裸的肚子上铺下了一件巨大的、在微微蠕动的条纹大衣。

那儿,在一片起伏地的顶端,有一长列像士兵般排着的奶牛。它们有的躺着,有的站着,在强烈的阳光下面眯着它们的大眼睛,一面在一片像湖泊般大的三叶草地里反刍和吃草。

两个女人,母亲和女儿,一前一后,从一条挖在农作物之间的狭窄的小路,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向这一长列家畜走去。

她们每人提着两只锌桶,由一根桶箍撑着,和身子离得远远的;她们每走一步,锌桶在直射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种白色的刺目的光芒。

她们两人什么也不讲;她们是去替母牛挤奶的。她们走到那里以后,把一只桶放在地上,走近最前面两头牛,向它们的腰部踢一脚,使它们站立起来。它们缓慢地站起来了;先是伸直前腿,然后是比较艰难地抬起了它们宽大的臀部,它们巨大的淡黄色的乳房仿佛更増加了它们臀部的重量。

这两个姓马利瓦尔的妇女,母亲和女儿,跪在母牛肚子下面,用双手快速地挤着它们胀鼓鼓的乳房;随着每次挤捏,就有一线细细的牛奶射入桶中。微黄的泡沬在桶中慢慢地沿着桶壁升起;这两个女人一头一头地轮着挤过去,一直挤到这一长列乳牛的最后一头。

她们每挤完一头牛,便让它换个地方,到一块没有放牧过的草地上去吃草。

随后她们再往前走去,母亲在前,女儿在后,走得越来越慢,因为她们手里提的牛奶桶越来越重了。

可是女儿突然站住,放下手里的牛奶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马利瓦尔大妈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惊得愣住了。

“你怎么啦?”她说。

女儿的名字叫塞莱斯特,高高的个儿,红棕色的头发,头发和双颊都仿佛被烧焦过一样;双颊上雀斑点点,就像有一天在炎炎的烈日下劳动时沾上的火星儿。她像个挨打的孩子那样轻轻地呻吟着说:

“我提不动我的牛奶桶了!”

母亲猜疑地看看她,又问道:

“你怎么啦?”

塞莱斯特躺倒在她两只牛奶桶中间,用围裙捂住眼睛,接着说:

“这太重啦,我提不动。”

母亲第三次又问:

“你究竞怎么啦?”

女儿呻吟着说:

“我想我准是有身孕了。”

说完,她就呜咽哭泣起来。

老婆子也放下了手里的牛奶桶,她吃惊得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最后她终于能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你有身孕了,贱货,这怎么可能呢?”

马利瓦尔家是富裕的农场主,他们精明能干,衣食富足,举止庄重,受人尊敬。

塞莱斯特吞吞吐吐地说:

“我想一定是的。”

惊慌失措的母亲看着倒在她前面哭泣的女儿。过了几秒钟以后,她突然叫道:

“你有身孕了!你有身孕了!是在哪儿怀上的,婊子?”

塞莱斯特激动得浑身发抖,咕噜着说:

“我想准是在波利特的车子上。”

老妇人思索再三,想找出那个把这件祸事加在她女儿身上的人。如果那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有钱的小伙子,那么这件事可望妥善解决,还可以有所补救。遇到这种事情的,塞莱斯特又不是头一个,不过她仍然感到气恼,因为会引起流言蜚语,还因为她们所处的社会地位。

她接着说:

“那么是谁使你怀上身孕的,下流胚?”

塞莱斯特横下一条心要和盘托出,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准是波利特。”

这一下马利瓦尔大妈气疯了,她冲向她的女儿,像发疯般地打她,打得她连帽子也掉下来了。

她用拳头捶她女儿的脑袋、背脊和身上其他部位;塞莱斯特直挺挺地躺在两只对她来说稍许有点儿保护作用的牛奶桶中间,只是用两只手挡着面孔。

所有的奶牛都很吃惊,不再吃草,回过头来,瞪着大眼睛看着;最后一头牛的鼻子伸向她们哞哞地叫了起来。

马利瓦尔大妈一直打到筋疲力尽时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稍许定了定神以后,她想了解全部情况。

“波利特!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能跟一个公共马车的车夫睡觉。你失去理智了吗?他一定对你施过什么魔法了吧,这个一钱不值的人。”

塞莱斯特始终躺在尘土里,她轻轻地说:

“我没有付车钱!”

这个诺曼底老婆子恍然大悟。

每星期三和星期六,塞莱斯特都要把农庄里出产的东西送到镇上去;家禽、奶油和鸡蛋。

早晨七点钟,她便双臂挎着两只大柳条筐出发了;一只筐子里放奶制品,另一只筐子里放鸡鸭;她一直走到大路边上去等依佛多的驿车。

她把她的商品放在地上,自己坐在田沟里,这时候,长着短尖嘴的鸡和长着宽扁嘴的鸭从柳条隙缝里伸出脑袋,用它们微带惊愕和傻乎乎的圆眼睛探望着。

那辆破车,就像是一只顶上有一个黑色皮罩的黄色大箱子,很快便随着一匹白色鸾马的一颠一颠的步伐摇摇晃晃地驶来了。

车夫波利特是一个生性快活的胖小伙子,虽然年纪还轻,肚子已经发胖;由于久经烈日暴晒,风雨吹打以及烧酒的浇灌,他的脸和脖子的颜色就像红砖一样。从很远的地方他便打着响鞭叫道:

“早上好,塞莱斯特小姐,身体好吗?”

于是她把筐子一只只递上去,波利特把它们放在车顶上;随后她把腿举得高髙的踩上踏脚板,露出一只穿着蓝色长袜的结实的腿肚。

每次波利特都和她开同样的玩笑:

“好家伙,可真不瘦啊!”

她觉得这句话很滑稽,哈哈地笑了起来。

随后他吆喝了一声:“吁!吁!”让他的瘦马开始上路。于是,塞莱斯特在衣袋里摸到了钱袋,从里面拿出十个苏——六个苏是自己的车钱,四个苏是行李费——,从波利特的肩上递过去给他。他接过去说:

“今天还不能开开玩笑吗?”

他哈哈大笑,一面回头尽情地瞧她。

每次为这三公里路付半个法郎,对她来说代价太高了。在她没有辅币的时候,她心里更难受,迟迟不肯把一个银币付出去。

有一天,在付钱的时候,她问道:

“像我这样一个好主顾,您应该只收六个苏,行吗?”

他笑起来说:

“六个苏,我的美人,您肯定不止值这两个钱。”

她坚持说:

“您一个月不过少拿两个法郎。”

他拍拍他的驽马叫道:

“行,我是很好说话的;只要我们一起开开玩笑,少拿些就少拿些吧。”

她傻乎乎地问道:

“您说什么?”

他觉得非常有趣,笑得晐嗽起来了。

“一个玩笑,就是一个玩笑,天啊,一个男女青年之间的玩笑,两人跳场舞,只是没有音乐罢了。”

她听懂了,脸涨得通红,高声说道:

“我不是这种人,波利特先生。”

可是他并不罢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不断地重复说:

“美人,一个男女青年之间的玩笑,您迟早要开的。”

从那以后,每次她付钱给他的时候,他总是要问:

“今天还不能开开玩笑吗?”

后来,她也和他一样开起玩笑来了,回答说:

“今天不行,波利特先生,不过星期六准行!”

他也总是笑着叫道:

“那么我们讲定了,星期六,我的美人。”

可是她心里在盘算着,两年以来她付给波利特已经足足有四十八法郎了,在乡下,四十八法郎可不是容易捡回来的;她又算了一下,在以后的两年里,她还将要付出差不多一百个法郎的钱。

因此,有一天,一个春季的一天,在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时,他又像平时一样问道:

“今天还不能开开玩笑吗?”

她回答说:

“随您的便,波利特先生。”

他听了一点也没有感到惊奇,跨进了车廂的后座,高兴地轻轻说:

“来吧,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白色的母马开始缓慢地小跑起来,就像在原地跳舞一样,对有时候从车厢里传出的“吁!吁!”的吆喝声充耳不闻。

三个月以后,塞莱斯特发现她有了身孕。

她用哭哭啼啼的声音把所有经过都对她母亲讲了,老婆子气得脸色发白,问道:

“那么,你换回了多少钱?”

塞莱斯特回答说:

“四个月,一共是八个法郎,不会错的。”

这时候,乡下老婆子又勃然大怒,再一次扑到她女儿的身上捶打,一直打到喘不过气来。后来,她又站起来说:

“你对他说过你有身孕了吗?”

“当然没有。”

“为什么不对他说?”

“因为也许他知道了以后又要我付钱!”

老婆子想了想,随后又提起两只牛奶桶说:

“喂,起来,用点力气跟我走。”

讲话停顿了一会儿以后,她又接着说:

“在他没有看出来以前什么也别对他说;让我再赚他六个月到八个月!”

塞莱斯特已经站起来了,她还在哭;她的帽子掉了,头发蓬乱。她重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起来,一面轻轻地说:

“我当然不会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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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复 悄悄话 古今中外,招认都是极其困难的事。看那些光鲜亮丽的星们,那些冠冕堂皇的政治家们,出了丑事恶行,哪一个不是摇头否认,直到媒体穷追,甚或丢出证据,才不得不低头说一声“抱歉”。而且是不是说,一切要以经过利益算计后再定。

这里的母女,一切都以法郎划线,为多赚法郎,什么受欺侮,什么屈辱等等,都得给法郎让路。莫大师也是把人性丑恶的遮羞布,撕扯得一点不剩了。

想到人类共同抗疫的这场大战,是不是说真话,是不是在真相事实面前勇于“招认”,在在是检验一个政府是否为民的一个分流道。隐瞒是终究不会持久的。

读莫大师的小说,他对于社会各阶层人物的辛辣讽刺,对于人性丑恶的揭露,似乎在为今天社会的众生相在描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今天的社会,是不是有了多少一点的改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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