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摩托日记》二十五. 在大地母亲的统领下
(2017-11-17 14: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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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三点钟,多亏了秘鲁警察的专用毯子,让我们能够在寒冷的环境里保持一定的温度。警察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告诉我们现在有一辆卡车去伊拉夫(Ilave)。我们心里莫名的产生一种难舍的感觉。当天夜里异常寒冷,我俩坐在一堆木板上,而车厢的下层是一群臭哄哄的满身跳蚤的牲畜。在汽车开始爬坡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感受到来自下面的威胁,并不是什么臭味这么简单,我们随时感到会有哪些身体强壮的跳蚤可能会跳到我俩身上来避难。寒风肆意的鞭打着我们,不一会儿,我俩就冻僵了。汽车继续爬升,每一分钟我们都很感到越来越冷了。为了能在车上坐稳不被颠簸下去,我们必须双手抓住围栏,还得腾出手裹紧毯子,想想这个难度吧。我们简直没有办法转身,哪怕是稍微移动一下身体都会碰到头。快到黎明的时候,汽车引擎的气化器出了故障,不得不停下来维修。于是我们就停留在了这个海拔5000米的高原的顶点,享受冷风。在某一个角度,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模糊的阳光驱赶掉整夜围在我们身边的黑暗。太阳带给人们心里的影响是很奇妙的。甚至在它还没有完全冒出地平线的时候,我们便已经感受到了安慰,开始想象出它带给我们的温暖。
在道路的一边长着巨大的半球形的蘑菇—这是这个地区唯一的一种植物了—我们把它采来生火,用以融化雪水来喝。我们把煮好的梅特茶拿给那些印第安人品尝,他们尝后看着我俩的眼神就好像我们第一次看到他们穿着的传统服饰一样,充满着惊讶。过了没几分钟,他们就靠拢过来用蹩脚的西班牙语问,为什么你们要把水浇到这些奇怪的东西(这里是指晒干的梅特茶)。汽车最终还是没能修好,于是我们不得不在雪地里步行三公里。能看到印第安人在雪地里行走确实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尽管他们打着赤脚,不过走雪地对于他们来讲并不是痛苦的事。而我们尽管是穿着靴子和毛袜子,还是感觉到两脚都要被冻僵了。看着他们迈着疲惫但是稳健的步伐一路走来,就像是看到了排着一队的美洲驼一样。
简单修理之后,汽车又可以工作了,载着我们翻过了峰顶,在那里有一座奇怪的用乱石磊成的金字塔,在它的顶上有一个十字架。当汽车经过它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向它吐口水,还有一两个人在胸前画十字。我们好奇的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太阳开始逐渐暖和起来了,随着我们向山下走,温度也在回升。我们一路沿着河流走,这条我们在山顶上看到的小溪已经变成了一条奔腾的河了。戴着雪帽的山峰在四周俯视着我们,路上会不时的遇到美洲驼和羊驼,在汽车经过的时候,它们毫无反应,只有一些还未受点化的羚鹿吓着跳到了一边。
在某一车站停留休息的时候,一个印第安人领着他的孩子悄悄的走到我们身边。他的孩子会讲西班牙语,于是就问我们关于神奇的“贝隆的土地”的事情。于是我们充分发挥了我俩的想象力去全力描述阿根廷人民的生活,努力把我们国家人民的美好生活讲述给我们的听众。那个印第安人通过他的孩子向我们要一份阿根廷宪法里面关于保障老年人权益的条款的拷贝,我们愉快的答应他一定会邮寄给他一份拷贝。在我们重新上路之后,那个印第安人从衣服下面掏出一个开胃的圆面包给我们。我们不客气的瓜分了它,三口两口的吃掉了。
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黑云压顶。我们经过了一处有趣的地方,在那里路边的巨石已经被侵蚀成一座座荒弃的城堡。城堡山有墙垛,在屋脊上有滴水兽,周围还有各式各样的怪兽来守护着这些神秘的圣物。这时候开始下雨了,开始的时候能清楚的感到雨滴打在脸上,雨点越来越密集,顷刻之间变成倾盆大雨。司机在驾驶楼里喊我们俩个“阿根廷医生”进到车厢的一个棚子里面去躲雨。在那里我们认识了一个来自普诺(Puno)的学校教员,并很快的成为了朋友。这位教师曾经因为参加“美洲自由革命联盟”而被政府解雇。他很明显是当地的印第安人,或者说是“阿普里斯特人”(Aprista),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种族。他讲给我们很多有趣的故事,有关于印第安人生活习惯和文化的,也有关于他当老师的时候的一些回忆和奇闻逸事。提到他身上的印第安血统,他就会没完没了的讲述他们是如何与亚美拉斯人一同并肩作战抗击克亚斯人。在他的故事里,克亚斯人是印第安人里的投降派。
他也给我们解答了早些时候在经过顶峰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类似金字塔的神秘古迹的出处。原来很久以前印第安人在每一次翻越山顶的时候,都要进行一种仪式来把自身的疲倦悲伤留给大地母亲。这种仪式就是用垒砌石块。慢慢的累积的石块就堆砌成一座我们看到的那个类似金字塔形状的建筑。当西班牙征服者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想要摧毁这样的信仰,毁掉这种胜迹,可是他们没有成功。于是西班牙的僧人只好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是他们在这些圣迹的顶上加建了一个十字架。这些事距今已有四百多年了。据那些在经过圣迹的时候在胸前画十字的几个印第安人说,信仰并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现代社会带来了方便的交通工具,因此从根本上改变了印第安人在山顶磊石的传统信仰。相反的他们现在更普遍的是在经过这些圣迹的时候,吐掉口中嚼着的可可叶子。
每当谈论到印第安人的故事的时候,那位教师的声音都变得响亮富有节奏感。特别是谈到那些勇敢的亚美拉斯人,曾经带领印加帝国的军队。而当他提到了当前印第安人的处境,处处面临压榨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变得低沉空洞。他建议再多建一些学校,可以使当地人能够接受教育,以便长大后适应这个社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当前的教育体制应该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因为很少有学校是提供印第安文化教育的。因此即便有少数的印第安人接受了白人的教育,他也无法融入社会,也不能反过来帮助自己的族类,只能在充满歧视的社会中挣扎。这些无法真正融入社会的接受过教育的印第安人,他们的宿命就是在政府里谋一个基层的职位,然后期待着他们的孩子也许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实现他们的梦想。这个教师在发牢骚的时候愤怒的握紧拳头,从他的表情上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也正经历着一种折磨,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受到白人文化教育的印第安人的例证。也许他本身就是那个身体里融进了一滴外族的血液的印第安人。这滴血液也许来自奴隶与奴隶主之间的交易,或是来自于一个被西班牙殖民者的侵犯的印第安侍女。
我们的旅途也即将结束了,那位印第安人教师也渐渐地沉默下来了。道路开始转弯,我们有跨过了早上在山顶遇到的那条河。当时它还是一条窄窄的溪水,现在已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了。伊拉夫就在河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