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聪明好动,接受能力挺强,且能歌善舞。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内容,不但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毫不费力地解答老师提出的许多其他问题。有一天,到里弄里一个小朋友家去玩,随手拿起她二年级语文课本,从第一课一直念到最后一课。她舅舅忍不住数落起小姪女:“你看看这个小朋友还没上小学就都会了,你怎么搞不明白?”说得那个小朋友当场哭了起来。
看着小朋友被大人奚落,站在一旁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想显露自己的才能去念那课本的。正为难,小朋友当护士的妈妈回来了,了解了事情的缘由,批评起自己的弟弟:“你不了解XX是谁家的女儿就乱批评?她的父母都是教师,能不教她?”
真的,我要是说我的父母从没刻意教过我什么?谁都不会相信!当然,只有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们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特别是文革期间,父亲在“牛棚”里,母亲下乡劳动,长时间不在家里,没有谁还惦记着教我学习。
终于,脱离了幼儿园多年被管教之苦,进小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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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里,我算是个好学生,虽然赶不上当大队长的哥哥,至少在成立少先队时,被选为中队组织委员,学习上从来是最棒的!隔壁的毛毛妈妈,开始的时候以为我和毛毛不差上下,更乐意她去我们班的中队长家“开小组”,也就是放学之后一起做作业。
学期结束时,毛毛成绩报告单上有个触目惊心用红笔写的2分,毛毛妈妈为此很生气,不由问起“隔壁XX学习成绩怎样?”意外地得知我在学校里各科优秀门门5分,只好敲开我家门,对我说:“我们毛毛能不能到你家一起做功课?”
我们的中队长住在信义村,离我家很近,出门走几步到弄底扭头向左看,就能看到他家的大门。(在这里且称他“班主席“吧!)
他父亲是中国远洋轮大副,后来又荣升为船长,母亲是海关工作人员,比起周围其他同学,他家里优越的条件无需置疑。那时候,要是他爸回来了,他的床上肯定堆满了从外国带来的各种有趣实用又好玩的东西!
富有弹力的尼龙袜就是初次在他家看到的,我非常惊讶,看上去花花绿绿给小毛头穿的小袜子,怎么弹性这么强!连大人的脚都能套上?
要知道,我们那个时候穿的是棉线袜,没多久,大脚趾就出洞了,可舍不得扔,只好补了又补。班主席说,这种“弹力袜”,穿很久也不会坏。
有次作业完成后在他家“藏猫猫”,不知是谁?躲到某个房间的小床后面,把一大桶国外带回来的花生油给打翻了!那个年月,整整一大桶啊!足足有五斤油!可怜的班主席被他外婆用无锡话狠狠地臭骂一顿,弄得其他几个孩子站在一边面面相觑。
因为他父亲常年在海外,每当我父亲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总不会忘记也带上他,游泳,划船,逛公园什么的……从上小学起,我俩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做功课,一起做游戏,亲密无间。
有一次,父亲带我俩去西郊公园看动物,他舍不得多买一张汽车票,把两个小孩往车上一放,自己跨上那辆“老坦克”就走了。
一路上,我们两个小孩跪在公共汽车最后那排座椅上,透过车窗,望着我父亲跟在57路公交车后面,骑着自行车奋起直追,班主席还兴奋地冲我父亲直招手。而我望着父亲顶着风,拼命蹬着踏脚板,头发被风吹得一根根竖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情形永世不会遗忘。
在这里,我不想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个文学书上用滥了的俗称,但我们俩真的非常要好。
在班上,一个中队长,一个组织委员,我俩各科成绩不相上下,特别在上小学的时候,很难说谁比谁更出色!上课的时候,只要老师一发问,我们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手,恨不能比对方的手举得更快更高些,好让老师注意到!可老师经常偏偏装作看不见,急得我们几乎都快站起来了!她说是想让其他同学也有发言的机会,只有到了谁也回答不了老师问题的时候,才会挑选我们中的一个。
平时,我们一起出墙报,一起组织中队活动,一起参加学校的课外文体兴趣小组。本来,这是很正常的一种同学关系,谁也没有朝不正常的方面去想。但相邻里弄里的那些高年级的同学对此喜欢嚼舌头,虽然开始只是在背后……
风言风语渐渐地传开了,传到我的耳朵里,感到有种不自在。也有可能真到了初探朦朦胧胧男女情感的年岁,女孩子常常又比男孩子成熟得早些。反正,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感到很愉快,喜欢他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方式,连爽朗的笑声都觉得好听!
尤其是他的父母亲喜欢我,总是在大家的面前夸奖我,这也给我带来一定的虚荣心。
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朦胧中初次感受到了爱的甜蜜,居然梦见自己与那班主席“结婚”了……
说实在,至于什么是结婚?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生来说,犹如迪斯尼美丽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全然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污秽邪念,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出现在那个年纪孩子的梦中,照理很正常。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全怪是我自己说漏了嘴!
第二天下午放学以后,有两个学习较差的男同学被分配到我家做作业,估计老师的意图是希望我能帮到他们。我们三个趴在桌上做作业,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天,盼望着周日能到哪里去玩,当然还有道听途说的那些新鲜事……不知怎么的,让我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
“我昨天梦到和班长结婚了……”刚一张口,没来得及接下文,我就知道没过脑子!
那两个同学惊呆了,“啊!你梦到和班长结婚了?”随即“哈哈哈”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是啊,可这只是一个梦……”我还想解释,天真地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可那两个同学只管笑,无心再听我说下去了。
话已出口,就像放出去的风筝,收是收不回来的。他们无休止的大笑,让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才好!
就象生活中投下了一颗原子弹!第二天,整个班里炸开了锅!几乎每个人都好奇地跑来问:“你做了一个什么梦?”
下课后,班里的男生和女生分成两组,男生一个劲地冲着我高声嚷:“下流!下流!”,女生则在一旁“嘻嘻哈哈”地哄笑,弄得我无地自容,昔日的好朋友也不理我了,好像我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本来,我在班里成绩出众,各方面努力上进,同学和老师们都喜欢我,当然,常常会召来妒嫉的目光。这下可好了,个别同学来劲了,当众任意取笑辱骂,我的“丑事”越传越远,从校内传到我们的里弄里……
为此我非常苦恼,又没有信任的人可述说,以寻求心理上的帮助。说实在,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心理咨询这一说。我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知道,老师面前更难于启口。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居然还傻到无所顾忌地去告诉同学!”要知道,在那个年月,男女之间交往过密,本来就很敏感,无中生有的流言诽语常常不胫而走。我再怎么责骂自己的天真幼稚,也无法弥补因过失带来的种种耻辱!除了只能一个人兜着,还有什么办法呢?
每当我迈进教室,都会提心吊胆,生怕不时被群起而攻之。每天清早,我再也不愿意与同学结伴上学。那个年纪的男生和女生,已经严格遵守“授受不亲”的原则,脱离了童年时代天真美好的情谊。
在全班同学们面前,我失去了往日的威信。好不容易摆脱了808幼儿园所受的压抑,到了小学,却让自己背上了新的苦难!
更让人难受的是,班主席再也不到我家来玩了,见到我就象见了魔鬼似得有意躲的远远的。
有次课间,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哄闹着围住他,硬把他拽到我的课桌前,使劲追问:“你说,你是不是愿意同XX结婚?”
他们的举动让我惊呆了,难堪地抬起头,满是内疚与惆怅,过往一起学习玩耍的那些开心日子情不自禁又浮现在眼前,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见他磨蹭了好半天,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同学,使劲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哇!”同学们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将他团团围住,然后用胜利者的口吻冲着我大声说:“你看,我们的班主席不会同你结婚的!做你的美梦去吧!”
文学小说中所描写的情感失望到极致,所谓的“透心凉”是什么滋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
此事虽然早以木然,可我忘不了他的决绝,特别是那个“不”字!
很快,轰轰烈烈的文革开始了,父亲以“历史反革命”的罪名被揪出来审查,成了全里弄的批判对象,所谓的众矢之的。我作为他的“狗崽子”在班级和里弄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通常,人们喜欢用“度日如年”来形容难熬的日子。对我来说,当时的日子的确度日如年。不过,再回过头看,光阴依然如剑。
几年以后,我俩从小学步入同一所中学。那时时兴按居住地段划块分班,不过,当年的学生特别多,只好破天荒地将原来静安区一所工人业余补习学校,临时改为中学,取名为“工农兵中学”,将区里各街道多余的学生放到一起,组成20个班级。得知文革中我父亲受到批判,好心的老师为了保护我,不再让我与原来弄堂里的那些孩子们在同一个班了。
真正意义上实现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得往来”!
再也没有与他有任何往来,里弄里若偶然撞见,我会一扭头,装得像没事人一样,仿佛眼前过来的是个“透明人”。
不过,他们班的同学们是我的左邻右舍,关于他的各种传言即使不爱听,也像无缝不钻的小虫子会飞进耳朵里。平时,全校组织活动,做广播体操,军训,野营拉练,文艺演出活动等,即使20个班级800多学生,还是有机会经常照面,我那不争气的眼睛依然情不自禁地在人群中远远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的中学离家很远,从家到学校,即使穿小路少说也要走半小时。如果不愿意走,可乘23路电车,但两头还有不少路要走。
听说,班主席丈着家里条件好,成了全校众所瞩目的“公子哥”。因为路远,上中学后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几个爱巴结的小男生每天早上还到他家等着一起上学。可当他一切准备停当,骑上自行车就走,等他的同学只得“坐11路电车”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赶!
真的,有时我独自或与其他女同学一起上学时,能看见他飞快地骑着铮亮的永久牌自行车,从我们身后急速超越,后面总跟着几个屁颠屁颠一路小跑的“小喽罗”。
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听说他开始拼命地追求班上的一位红卫兵干部张立娟,她是我们小学中队的学习委员,长得白白静静,脾气很直爽。消息传到我这里,一点儿也没有奇怪,小学最后几年,从班主席看张立娟的眼神中我就悄悄看出来了!再说,是他们俩站出来为我能第一批加入红小兵说话的班干部,感激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除了衷心希望他俩好,还能有其他痴心妄想吗?
那时候,学校工宣队和红卫兵团严厉禁止在校学生谈恋爱,特别对班干部,要求更为严格。男女生谈恋爱,这种事情即使在地下也瞒不了多久,很快就被发现了。听说老师和工宣队找他们过谈话,可最让人奇怪的是他继续当他的红卫兵连长,张立娟却被革职处分了。这件事,在学校里闹的很轰动。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这首歌真实地映照了自己走过的路,中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街道工厂,恢复高考后第一年进了大学……我们家的门上过去张贴的是批判我父亲的大字报。后来因为我,连续三次贴上了红喜报!那是畅游长江,评上五好工人,然后就是77届考上大学。
那个年月里什么都喜欢大张旗鼓宣传,但至少我是文革后里弄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好像光荣得不得了,成了每家每户每个家长眼里的“别家的孩子”,着实为父母在左邻右舍们面前“争了光”。
宝宝姐姐后来告诉我,我们原来的班主席也考大学了,可是第一年没有考上。这消息,在心里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没有第二。
寒假放学回家,一天晚上,忽听楼下有人高声叫门,开门一看,发现是住在梅村的小学同学张立娟!
多年未见,童年的回忆依旧是那么的美好,点点滴滴地涌了上来,感叹时间真快,彼此都长大了。
张立娟刚考上了电视大学,这是特地来告诉我的!
我们小学这个班上,没有几个经历了文革之后还能进大学的。她是我知道的第二个,打心里为她高兴!
“你知道吗?我们原来的班长……听说没有考取……”我小心翼翼试探着,想看看她的反应。要知道,小学同学中,除了一二个特别要好的,其他人我从不联系,张立娟也一样。
“活该!”她冲口而出的这二字,让我吓了一跳!
“嗨!认识一个好人不容易,看穿一个 ‘坏人' 也不容易。”她说这是对过往那些事痛心疾首的总结。
原来,老师和工宣队找他们个别谈话时,班主席不但主动交出了所有的信物,还痛哭流涕地当着大家的面在班里检讨“错误”,他的这种做法,使得张立娟受到了严厉的批评,接着就是革职处份,而班长却因“认罪”态度好而没受到任何处理,继续当他的红卫兵连长。
“原来是这样!”多年的谜底揭开了,从里面再次看到了人性的软弱。
“是他主动来找我的,还一定要送给我他的照片!说是彼此惦记着,可到头来,却揭发起我来了!他的东西,我统统都还给他了!告诉他再也不要来找我!”虽说此事已经过去不少年了,她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看来,一旦喜欢上了,就像我一样,心里的这到坎很难迈过!
她还主动谈及在小学时班里闹帮派以及同学们对我的围攻。她说,“现在一想到当时是多么的幼稚,心里就有一种负疚感,今天考上电大我心里高兴,所以一定要找到你一吐而快,否则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卸掉?”
我一直默默地听着,心里有一种释然,可一时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挺过来了,心里一直都忘不了他们俩在最困难的时刻给予自己的帮助。那时,我们都还是不黯世故的孩子,实在是不懂得感情,更不懂得社会。
不过,我暗自“庆幸”,童年幼稚的美梦并不成真,初恋更不可靠。“吃一堑,长一智”我只有靠自己一步一步地摸索,在什么地方跌到了,再从什么地方爬起来。
时间自会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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