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电话里告诉我,她的叔叔去世了,她们几个侄子女要去灵堂穿重孝,因为她叔叔的两个孩子都先于老人去世了。由此想起了他的女儿,我妈的小堂妹,我的小阿姨,我小时候的玩伴。
那时候我外婆家还没搬到城里,在乡下老屋,周围四五家都是我妈的亲叔叔或堂叔叔,总是热热闹闹的。我童年的夏天,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我是孙辈里最大的,小阿姨是她那辈最小的,她可能比我大了六七岁吧,所以我就成了她的小尾巴。一到外婆家,我就跑到小外婆家找小阿姨玩。小阿姨浓眉大眼大嘴巴,很爱笑,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很有辨识度。我从没见她生气过。记得我在幼儿园年纪的时候,经常跟她玩一个游戏。我们轮流说‘-- 子“,比如说:筷子,裤子,桌子,椅子,凳子,被子,等等。一直说下去不能重样,最后就绞尽脑汁找词,词穷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像傻子,瞎子,或者争论虾子到底是不是算一个,乐此不疲。她家后院有棵大桃树,长得比屋檐高。边上一根长竹竿,是用来打桃子的。小阿姨抡杆,我在地上拣掉下来的桃。然后放到一个木桶里,再吊桶井水倒进去洗桃子。要吃的时候从水里捞一个桃,用刀削皮后吃。木桶就放在院子里,正对着有人来往的路,来往的人都是族人邻居。有人经过,小阿姨就吆喝一声:过来吃桃了。有人就坐下来吃个桃,聊几句天。吃桃规矩是:桃随便吃,桃核要留下。桃核放外面晒干,有人来收,里面的桃仁可以入药。小阿姨卖桃核攒点小钱,有时会花一毛钱买两根红豆冰棍。跟她一起吃冰棍真是快乐时光。她还会带我去小河边挖螃蟹,后来听说了一个小孩被淹死的事后,家里就不让我们去了。
再后来,我外婆家搬去城里后就很少见到小阿姨了。我在中学的时候,小阿姨20出头,找对象了,订婚了。未婚夫是裁缝,跟他父母三人在新疆摆摊接活,给人做衣服。小阿姨订了婚,就算他们一家人了,跟着去新疆了。她可以打打下手,做些家务。然后有一天,突然听说小阿姨去世了,她未婚夫回来了,说她死了,自己喝毒药死了。那一天亲戚们都去小阿姨娘家。正对门口,跪着一个年轻男子,面对着面前凳子上摆着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小阿姨走前的照片,穿着红毛衣,明媚的笑容。另外一张是她闭着眼睛,穿着一件半旧棉袄躺在棺材里的照片。那跪着的男子是未婚夫,五官清秀身材中等阴柔气质的人,表情木木的,难得抬眼畏缩地扫一下人又垂下眼。小阿姨的父母都是木讷的人,除了抹眼泪也说不出话。几个亲戚问到底怎么回事。那男子呐呐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喝毒药呀!有人问:你们打架了?“没有的,我不会打她的“. 那男子说。要报警也没证据,后来就这样了。活生生一个姑娘,就葬在了千里之外的新疆。那里实行土葬,所以骨灰都没带回来。 我的小阿姨,童年的玩伴,就这样没了。
过了大半年,我在街上看到了小阿姨的未婚夫。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神情完全不同了。他对着边上一个姑娘笑着,温柔可亲,神采飞扬的。我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眼,没错,就是他。有新人了。他还记得我小阿姨吗?他心里有没有点内疚吗?我恨恨地看着他走过。我那爱笑的小阿姨,怎么会自杀呢?没准是被他杀的也不一定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阿姨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只有天知道了。
说起小阿姨父亲的去世,我感慨他命苦:女儿20出头去世,儿子中年患癌症走了。我妈哼了一声说:你小阿姨去世,他是有责任的。小阿姨从新疆写信回来要她爸给她寄路费,她要回家。但她老爸舍不得出钱,没给,然后就发生这事了。原来还有这事呀。几十块钱,逼死一个闺女了,真痛心。遇人不淑,真会出人命的。为小阿姨痛惜。以后我的闺女,我可舍不得让她受别人家的委屈。
怀念那个浓眉大眼有银铃般笑声的小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