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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文明西来说

(2024-11-30 06:23:27) 下一个

清末民初,华夏大地有一股思潮认为华夏文明源自西亚,此即所谓文明西来说。代表人物之一是章太炎。章在《訄书》中认阿卡德为宗国,并进一步断言,华夏上古的三皇五帝是阿卡德帝国派到东方来的满蒙开拓团。在章的留日出身与日本觊觎中华的大背景下,这一观点的结局可想而知。据说,后来章甚至被迫改口,自唾其面。

最表层的现象当数语言文字。19世纪末 - 20世纪初,文明西来说的前卫人物,Terrien de Lacouperie(1844/11/23 - 1894/10/11),C.J. Ball(1851 - 1924),章太炎(1869/1/12 - 1936/6/14)等人,在当时有限资料的基础上,已然看出华夏早期文明与苏美尔文明之间的关联。那时,苏美尔楔形文字的破译仍在初级阶段,甲骨文刚被发现不久,大规模破译尚未展开。由于历史的局限性,诸位前辈在文字层面上皆表现出下盘不稳。遭反对势力的批评而自卫乏力。

Lacouperie在其Western Origin of the Early Chinese Civilization (London Asher & Co. 1894)一书明确提出华夏文明西来之说。其最有名也最受垢病的论断有,华夏始祖黄帝是约2200 BC来到东方的Elam人Hu Nakhunte,百姓非指芸芸众生,而是Bak Sing部落的转音,神农即Sargon的转音,等等。从实证主义的观点看,此类说法过于具体,过于牵强,既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与本土的黄帝传说相比,不乏传说色彩,没有任何进步,却给本土传说的捍卫者留下足够多的话把。用汤师爷的话来形容最恰当不过,步子迈得太大,扯着EGG了。认真说来,作为合理假说,Lacouperie的文明西来说比本土的黄帝传说更接近真理。只是,在本土派看来,黄帝的传说可能是混蛋,可那是我们的混蛋。汤师爷“八岁的儿子”趁机据理力争,额家的事管你PI事。

Lacouperie的文明西来说影响了一批中日学者,但遭到同代的汉学大家James Legge(1815/12/20 - 1897/11/29)的挑战,其主要理由是他认为Lacouperie的汉学功力不够。Legge翻译的四书五经,惶惶四大卷,仍立在我的书架上,在当时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到如今仍是经典。尽管Legge没有对西来说提出有力的正面反驳,但动摇了Lacouperie本人的下盘。Lacouperie西来说的命运可想而知,婴儿与洗澡水被一并倒掉。

Lacouperie的文明西来说被人顺势扭曲成,华夏人的祖先是巴比伦人。其实,Lacouperie的一个重要论断被时人选择性地忽略了,即在Bak Sings来到东方之前,那片土地上已有大批土著。外来部落带来先进文明,与本土部落呈蜂巢状杂居态势,此即所谓蜂巢说②。用文学语言来表达就是,在华夏大地上,苏美尔先进文明如天女散花般展开。随着现代考古在华夏的盛行,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倾向于支持Lacouperie的蜂巢说。如今墙内官方考古圈子里所谓“满天星斗”说,不客气说,剽窃了Lacouperie的蜂巢说,然后改头换面,洋为中用。墙内官家喜欢自打自唱自帮腔,不妨让“满天星斗”斗自己个玩儿去。缘槐蚂蚁夸大或,擅水井蛙抖微乐。但使槐梢知了醒,不教污泥没颐腋。

若干年来,我一直为Lacouperie的蜂巢说鼓与呼,视墙内官家为悲秋的啦啦蛄。但也注意到一个现象,批文明西来说最起劲的那批人恰恰是没读过Lacouperie原著的人。他们嚼着别人嚼过的馍,一点也不难为情。浑以为是自家蒸的花馍馍香,掰一半给阿妈先尝,另一半柜柜里藏,攒着明年给尕娃娃吃。本以为日子过得美当,岂知口水已让馍上霉菌长成热带雨林。新一代批林老汉茁壮成长,林秃子带着一群老婆跑了,还带走了马思克的皮大衣。站在塞外望大墙,大墙已是摇摇欲坠。墙内的卫(伪)道士已是诳语频出,墙外的帮闲者已是有气无力。打一枪就跑,打一枪就跑,放的全是空枪,高传宝和赵区长非常不高兴。组织上能不能派几个有点份量的出来?比如宇宙学者联合会的名誉主席之流的,至少他能放出Don't you ever blasphemy me之类娱乐性极其强的厥词。我很想见识一下帮闲者失态的尊容,我更想有机会实践一下川普的睚眦必报,周迅的痛打落水狗。

Ball的运气也不济。Chinese and Sumeria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13)一书旨在对苏美尔语与汉语进行横向比较。公平地讲,Ball的学术直觉相当准确,可惜选错了突破口。他已见到苏美尔楔形字,试图将楔形字与ku wên进行对比。他所说的ku wên大致相当于如今的传抄古文

指出了相似性。遗憾的是,他没过见甲骨文和金文字,又缺乏系统和数据库的支持。在字形对比的方向上浅尝辄止,迅速转向以岭南话的语音为主攻方向。结果,字形比较不足两百,破绽不少,语音比较两千有余,多为无用功。据说,当年在海南凌水机场,墙内一批顶尖军工专家“检察”美军的EP-3侦察机,完事之后,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下来,都摸到炕沿了,就差一层纸。掩卷而思,Ball的经历与墙内军工专家好有一比,他已经摸到炕沿了。

章太炎的结局更令人不胜唏嘘。章几乎全盘接受Lacouperie的西来说,他在《訄书》中对“葛天”的注解充分表露其对文明西来说的理解。

宗国加尔特亚者,盖古所谓葛天 [《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古今人表》,大皋氏后十九代,其一曰葛天氏。《御览》七十八引《遁甲开山图》,女娲氏没后有十五代,皆袭庖牺之号,其一曰葛天氏。案自大皞以下诸氏,皆加尔特亚君长东来者,而一代独得其名,上古称号不齐之故。其实葛天为国名,历代所公。加尔特亚者,尔、亚皆余音,中国语简去之,遂曰加特,亦曰葛天。]

“庖牺”,“大皞”皆指伏羲氏,“加尔特亚”则为“阿卡德”的音译,可能得音于日语。章太炎出此言之日正值日本觊觎中华之时,加之章的留日背景,其命运也可想而知,最终竟然被逼自唾其面。章太炎为政治如何强奸学术现身说法,莫言为政治如何强奸文学现身说法。可悲的是,一批父辈被人强暴的人居然也下场干强暴他人的勾当。有道是,黎明前的夜最黑暗。夜暗至此,说明天快亮了。西方的天已经亮了,东方的黑暗还能独挺几何?

回望百年之前的那场论争,文明西来说的上层理论可谓高屋建瓴,基础论证却弱不禁风。归纳样本零散,缺乏系统性,基本论据弱到经不住对方各个击破。如今,苏美尔楔形文字和甲骨文字的破译都取得长足进展,彼消此长,形势发生逆转。反对者涛声依旧,民族情绪强而有力,基础论据却不堪一击。支持者的基础论据已非吴下阿蒙。虽然尚无法证伪对方,但己方的证实工作则突飞猛进,既有考古实证,又有系统归纳,还有高科技的支持。包羞忍辱为真理,面壁百年图破壁。我仿佛听到壁石崩裂的声音,水落石出之象已于山水之间恍兮惚兮,惚兮恍兮,整体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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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Hu NakKunte
In 2282, Hu Nak Kunte, chief of the Baks, in the fiftieth year of his reign, arrives on the banks of the Loh river in South Shensi, and offers a sacrifice.
S348

② 蜂巢说
Chinese territory of that period was in fact honeycombed with non-Sinitic peoples and even states

The same science has shown moreover that man has always travelled more extensively than was formerly supposed, that "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the history of one country," and that intelligent nations always borrow fresh elements of civilisation whenever they have the opportunity of doing so. ibid. P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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